和丈夫結婚的時候,那是我才十四歲都不到的時候。


    就因為我是女人,就因為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就被家人趕出了家,進而失去了住處。


    一切都太突然了!


    誰都沒有提前告訴我,誰都沒有提醒過我;


    如果我能早點知道的話,我就能早做準備了。


    將做工賺來的錢暗自扣下一些,將所有無謂的花費都省下存起來。


    提前就物色住處,接受來自周圍的“好意”,早早地從家裏搬出來――


    然而一切都太突然了。


    一切、都太倉促了……


    我什麽都沒有準備,真的一點也沒有……


    沒有吃飯、沒能擦拭身體,我就連衣服都沒能多帶出一件。


    跟著我離開家的,就隻有我、以及可以勉強在地上爬行的酸軟身體。


    那天我很痛苦,很是絕望。


    雖然被趕出家門固然是一方麵,但更辛苦的是身體層麵。


    我生病了,明明全身發熱但我卻感覺置身於冰窖之中。


    我想我大概是發燒了,因為前陣子實在是太累了,再加上那天晚上吹了點冷風的關係,所以受涼了。


    本來並不是什麽大病的,隻要吃點藥,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好了。


    明明是這樣,我卻沒有吃藥。


    我沒能吃上藥,也沒能好好地休息。


    就這麽拖了幾天,我的病情不出意外地變嚴重了。


    然後,我就被趕了出來。


    我好痛苦!


    我趴在地上,地上好冰涼……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趴在冰麵上一樣,身體刺痛地吸收著寒氣,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


    我感覺頭暈,視線也無比地模糊。


    我感覺天旋地轉,但我仍舊用盡最後地力氣,拚命地往外爬。


    我得快點離開。


    我必須盡快從家人的眼前消失。


    要是動作慢了的話,我一定會被放狗咬的。


    而要是那樣的話,我就真的死定了。


    好痛苦……我不想死……


    全身無力,但我還是拚命地扭動身體在地上爬行。


    我在地上爬……向著外麵爬啊爬……


    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想過要去哪裏。我隻想盡快離開這個家的範圍,我必須先讓自己逃離危險。


    我得活下來。


    所有的事情,等之後在考慮就好。


    萬幸地是今天並不是下雨天!


    但也正因為如此,我放棄了向人求救。


    我不敢奢望被人幫助,因為如果不知好歹地話,一定會體嚐到與之相應地惡果。


    我隻能靠自己,我也隻依靠自己。


    憑借著自己無力的雙手雙腳,憑借著模糊地脆弱意識。雖然費勁了所有的力氣,但是我成功地遠離了危險,順利地活了下來。


    逃過一劫,我趴在冰冷冷的地麵上喘息。感受著來自地麵和空氣的寒意,疲憊和痛苦使得我再也不想動彈。


    我無法動彈,也在沒法移動一步。因為每動一下,我都感受到令我窒息般地痛苦。


    我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威脅,所以選擇了妥協。


    我就那麽顯眼地趴在路邊,在痛苦中感受著死亡的距離,我就那麽在路邊昏迷。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丈夫家了。


    是丈夫路過的時候發現了我,發現我生了重病,於是便將我帶迴了家。之後,丈夫的父親從我的父母那裏得知了緣由後,答應暫時讓我在家裏養病。


    得到了治療,在丈夫的照顧下,我的病情好得很快。


    隻是這,卻正是我所苦惱的地方。


    病好了的話,我就不能呆在這裏了。


    身體恢複了,離開了這裏的話,我可以獨自活下去了。


    但為此,我將不再體麵。


    不管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挺起胸膛。之後的一生,恐怕我都隻能趴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身了。我將在屈辱中度過餘生……


    為了活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至少現在,我有更好的選擇――


    舍棄最後的天真,我想至少給自己保留一點尊嚴。


    我不想苟延殘喘地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想稍微……輕鬆一點地活著。


    在十四歲不到的年紀,我嫁給了比自己大了一半年紀的丈夫。


    丈夫身體發胖,腦袋也不怎麽靈光,老實講他並不是我心儀的對象。


    但為了能活下去,為了能體麵地活著,我拋棄了不切實際的夢想,委身於他。


    十五歲我便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我為家裏添了男丁,這使得我的地位在家裏一下子就高了不少。


    對此,我感到慶幸,並且鬆了口氣。


    因為假如我要是生了個女孩的話,說不定我就又要被趕出家門了。


    丈夫和父親每日在外工作,我跟母親在家裏操持家務,撫育孩子。我撫育著孩子健康長大,雖然偶感小病,但從來沒出過差錯。


    我跟母親的關係很好,跟丈夫的關係也不錯,隻有父親讓我感覺難以接觸。而直到父親臨死之前我才知道,他一直認為我玷汙了神聖的婚姻與愛情。


    但他沒有責備我。


    父親隻是交代我不要對不起丈夫,否則他一定會將我的罪過稟報給神明,請求神明懲罰我。


    在父親死去的第二年,我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同年我的生活突然間得到了質地飛躍。


    家裏蓋起了房子,從小屋裏搬了出來。家裏請了傭人,甚至丈夫還專門為我配了一個。我不知道家裏哪裏來的錢,但我沒有過問。在這個家裏,女人不會幹涉男人的事情,必須要成為他們隨時都可以依靠地避風港。


    母親是這樣做的,所以我也這樣做。


    聽從母親的教誨,盡管過上了好日子,但我還是在家裏帶著孩子,依舊老實本分。


    我做好一個妻子的義務,從來不會讓丈夫為我的事情分心。


    我也做好一個母親的職責,在嚴格教育孩子的同時,也會鬆開手中的韁繩。


    等第二個孩子能跑能跳了,在母親的授意下,我和丈夫生了第三個孩子。第三個孩子是個可愛的女兒,與我的童年不同,她過著我就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幸福生活。


    我嬌慣著她,將自己拋棄的夢想加諸在了她的身上。我的放縱使得她多少任性了些,但她如我所願地實現了我的夢想。


    看見妹妹早早結婚,年齡最大的家夥就坐不住了。


    這些年家裏一直富裕,上門提親的始終不斷,所以那家夥一直都在挑選。但在小家夥結婚之後,大家夥次年便立即找人成家了。


    自小家夥嫁出去之後,大家夥在成家之後也搬了出去,原本挺熱鬧的餐桌突然間就冷清了下來。丈夫對此感到高興,並常常以此洗涮木腦袋,但木腦袋就是木腦袋,並不會感到羨慕、嫉妒,更不會開竅。


    我對木腦袋的愚鈍感到慶幸,在大家夥跟小家夥都走了之後,我十分歡喜自己能有這麽個傻兒子。


    而在母親離世之後,這種感覺就更是尤為得深了。


    鎮上突遭大難,天災毀掉了一切。


    原本富裕的生活幾乎是一夜之間便迴到了從前,從享受重新迴歸到貧苦的生活,巨大地落差感就連我都尚且感到煎熬,又更何況是丈夫呢!


    然而傻兒子卻對此毫無波動,他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在幫著家裏重新安定下來之後,仍舊是依著自己的性子照常跟船出海,要好幾個月才會迴來一趟。


    以前家裏富裕的時候,我和丈夫都覺得他不務正業,可沒想到正是不務正業的他反而幫助家裏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刻。


    我和傻兒子聚少離多,以前家裏什麽都不缺,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用處,但他卻在我和丈夫最需要的時候站了出來。


    我感到喜悅、激動與慚愧。


    盡管撫育了他,但是作為母親,我從未愛過他。


    我是個稱職的母親,但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我感到愧疚,所以想要贖罪。


    盡管我不信教,但是每次兒子出海的時候,我都會為他送行,都會為他祈禱。而每次聽說他要迴來了,我也都會提前跑去迎接。


    將兒子接迴家裏,為他準備豐盛地食物,守望著他跟丈夫一邊喝酒,一邊講述他在海上的冒險。


    平平無奇,卻每次都令我感到驚心動魄。


    每一次地出海,我都確認著兒子的成長。


    每一次他迴來,我都會為他介紹附近的女孩。


    盡管他誌不在此,盡管他說要自己找到那個心儀的姑娘……


    但是他的年齡越來越大了,我和丈夫也已經越來越老了。


    要是按照他的習性來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他成家的那天,我更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抱到他的孩子,讓我去償還對他的虧欠。


    他每次出海,我都害怕風雨。


    因為我從不信教,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祈禱傳不到神那裏。


    我希望他平安,不希望他再經曆風浪。


    但是我不能阻止他。


    身為這個家裏的女人,不能幹涉男人的事情。


    身為他的母親,如果就連我都不支持他、不能成為他的後盾的話,他該是多傷心難過呢!


    隻是我,不想……


    真的不想。


    我真的不願自己的孩子犯險。


    神啊!如果你要懲罰的話,就請懲罰我吧!


    修女啊!拜托你了,請救救我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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