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話下來商議,免得叫人傳出胡話解釋不清。”


    嫦萱指尖滾出血珠,落到地麵,她忍著鑽心之痛仰天大喊。


    行宮庭院滿是碧色,草木葳蕤。隻是在嫦萱血珠滴落的刹那盡數枯萎,生機不存。


    仆婦丫鬟早已被神通嚇得遠遠離去,恰好沒有見到眼前詭異情形。


    嫦玨踩踏音階,伴隨著嫋嫋餘音迴到地麵,出聲問道:“萱萱,哪裏傷到了?”


    他不待嫦萱迴答,上前半跪著檢查。


    “號鍾需以法力催動,你五音未入五髒,想必是強行撥弦導致損傷。”他滿眼心疼,“都怪我不好,仗著神通行事,沒有顧及到你。”


    嫦萱笑道:“哥哥,不疼的,真的。你再晚些看到,傷口都愈合了。”


    她舉著雙手,蔥白玉指上傷痕果然在迅速彌合。


    “更何況修習琴意,手上無繭無傷怎麽可能?莫要大驚小怪啦。”


    葉若祖攜風落下,瞧見片刻前滿園春色化為枯寂荒敗,嘖嘖稱奇道:“逆轉四時,生死隨心,嫦氏神通確實不凡。”


    “方才的琴聲嘹亮激昂,竟能無視風雪直穿神魂。”她由衷讚歎,“如此天才,若祖隻在十年前的社神身上見過。同樣的驚才絕豔,相似的年歲,真是一代更勝一代啊。”


    嫦玨在酆都時也曾聽聞唐肅玉,但多是隱藏後的部分事實。


    加上呂崇視他為棋子、新帝恨他壞了計劃,嫦玨自然聽不到什麽好話。


    此時聽到葉若祖將他妹妹和社神說到一起,皺眉反駁:“萱萱天賦不必多說,那些沽名釣譽之輩不配與她相提並論。”


    葉若祖聽他貶低唐肅玉,下意識想要開口駁斥,隻是自己有求於人,又失禮在先,隻好強忍著說:“若祖失言,還請見諒。”


    “元氏以陰謀算計呂梁壽數,妄圖奪取巴陵,壞大魏社稷。我受人指點,前來求見嫦氏嫡脈嫦玨,可否替我通傳一下?”


    她福身施禮,麵色誠懇,語氣中半是無奈半是祈求。


    嫦玨淡然答道:“大魏興亡與我嫦氏何幹。元氏得了天下,我嫦氏依舊是嫦氏。若是黎部、妖島來襲,嫦氏自會出手,你走吧。”


    見葉若祖身形不動,他索性抱起嫦萱,迴到屋中。


    院中隻剩葉若祖一人。


    天下需要嫦氏維持人間平衡,這是修士共識,對方有資格自傲,她無可奈何。


    想通此處,葉若祖也不糾纏,立時乘風離去,迴轉巴陵。


    嫦氏消息得不到,另尋他法便是。


    “是個果斷性子,可惜我暫時無法現身。”


    屋中嫦玨察覺到對方離去,反倒起了結交之心。


    來人道行不淺,解了誤會後並未自持神通拿喬,比當年下旨逼迫自己前往潞州的大魏新帝強了不知多少。


    畢竟隱世家族同樣需要人脈,嫦氏也不例外。


    嫦氏是女子當家,若是旁人知曉他的變化,必然會攛掇嫦氏族人改立嫦萱為家主。


    人心險惡,加上母親飛升留言,到時被人鑽了空子,以親事架空嫦萱,毀了嫦氏根基,他萬死難辭其咎。


    “大魏,哼,蟲蟻啃食、腐朽不堪,早該崩塌換代。聽聞元氏也是女子為尊,立朝後說不得對我嫦氏更好一些。”


    嫦萱眨著眼睛,猶自想著葉若祖前世是哪位,聽得嫦玨所說,出聲說道:“好與不好,與人有關,與性別無關。人生來性惡,萬事以利為先。隻要月宮星君一日不歸位,嫦氏地位就不會動搖。”


    “星君歸位?”嫦玨愣住,自然而然道,“太陰星君已經徹底寂滅,月宮並不足以支撐誕生新的星君,否則何必我嫦氏代代飛升填補,維持陰陽。”


    嫦萱自覺說漏嘴,其中隱秘暫不好隨意透露,故而點頭稱是,口中轉移話題:“適才聽她自稱葉若祖,我似乎有所耳聞。”


    “當年巴陵有位元若祖,也是催風禦雪,勾結三清觀殺了呂崇胞弟,那位大魏惹事無賴第一的人。”


    她迴憶母親講過的人間勢力分布和近年大事。


    “元若祖、葉若祖,其中難道有什麽關聯?”


    她腦洞大開,驚唿道:“她為了呂梁上門求見哥哥,難道是元氏女與大魏皇室血脈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哎喲。”


    腦袋上被彈了一下,她捂著額頭,忿忿道:“哥哥這是作甚。”


    嫦玨正色道:“少看些閑書,沒得浪費時間。此事我看過巴陵城隍奏報,元若祖擊殺姚、蟲家兩家後,中途就已離開,再未露麵,無人知曉她後來下落。”


    “取名相近是常事,不要妄加揣測。大魏新帝本就心窄多疑,巴陵呂岱、呂梁與他不過是表麵和睦。十年來,年年下旨想要呂岱迴酆都相聚,次次被拒。要是因姓名相近將她與元氏牽連,豈不是害了對方。”


    他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一支玉笛遞給嫦萱:“三分損益法,五音十二律,你入門極快,但卻遲遲沒能納音入腑藏。來,先吹一曲《月神》。”


    嫦萱接過玉笛,擺好姿勢,吸氣起音,旋律霎時間傾瀉而出,宛轉悠揚。


    月宮清冷孤寂,星君遙望人間煙火,臨時起意,想要體驗凡人生活。


    祂飛離月宮,化名望舒,以少女形態現身。


    遊曆山川河流、感知生老病死後,望月飛升。


    這便是曲中含義,吹奏者的心境會使得曲風完全不同。


    或是憧憬人間繁華,或是著重遊曆世間;或是望月生出歸心。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卻能從中體會喜怒哀樂,生出種種煩惱。


    嫦玨卸去護身法力,側耳傾聽,體會嫦萱曲中心境,以此判斷她的修行。


    奇怪的是,嫦萱吹奏的曲調,既沒有人間煙火,亦沒有月宮清冷,倒像是台下看客,一切皆是戲本。


    他皺眉不語,嫦萱的問題就在此處。


    不論是什麽曲子,哪怕聽過一遍就能完美複刻,她的情感卻無法徹底融入其中。


    吹奏到一半,嫦萱止了聲,輕聲道:“對不起。”


    “正常,你年歲尚小。”嫦玨揉揉她的腦袋,“又是受盡苦難長大,過早嚐遍人間冷暖,怪不得你。”


    他手中生出一枝桃紅江梅,輕輕簪在嫦萱發髻上。


    “年後我會以嫦氏家主名義宣布閉關修行,到時候你與我喬裝打扮,去六州各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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