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旬過後,道觀已是初見雛形。


    唐肅玉每日變換形貌混在工人中,幫著添磚加瓦、活泥攪漿,或是點墨拉線、刨木鋸梁。


    混到臉熟,形象再改。


    問就是遊戲人間,說當然洗練道心。


    最初幾日,他搬磚殷勤,動手利索,被自稱工頭的人拉到角落訓斥一番。


    “就你能幹?顯得你能耐!”


    工頭嘴邊長著老大的痦子,黑毛簇簇,臉色難看,語調尖銳又急促:“難不成你指望錢老爺看重你一身死力氣?告訴你,十裏八村都是我親戚,你一個外來獨門,別到最後白忙活。”


    唐肅玉賠著笑,也不辯解,隻看著對方半是威脅半是苦勸的表演。


    原本他選中畝許荒地,可是錢老爺不知從哪找來六州寺廟、道觀建造圖,連夜推算後,愣是加上不少地皮。


    地基打好,粗略估算占地接近十畝左右。


    在錢老爺揮金如土的攻勢下,施工現場熱火朝天,至少麵上如此。


    “不是我說你,如今錢老爺許諾工資日結,絕不拖遝。你倒是一把子力氣用的爽,你讓別人怎麽辦?”


    工頭指著其他人,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大家都是出門求生計,我看你年輕才和你說這麽些道理。樹大招風、鶴立雞群能用什麽好的。迴去、迴去,再不懂事,我可不管你。”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為人處世,皆是如此。


    觀門中的老子五千言早已爛熟於心,唐肅玉清楚自己的出眾行為已經引來他人不滿。


    他放緩動作,學習著眾人舉止,喊著口號、渾水摸魚,做那東郭先生。


    值得慶幸的是,暫時沒有偷工減料的情況。否則道觀建成,數月後坍塌,他的臉麵何存?


    有人打起柏樹的主意,想著趁亂薅兩把帶迴家去供奉起來。


    隻是念頭剛起,就會被別人打斷,忘記自己想做的事。


    今日,唐肅玉正蓬頭垢麵,用鏟子攪著泥,一邊與人閑聊一邊鏟到竹籃中。


    突然間,附近傳來幾聲嘶鳴,引起眾人注目 。


    一位軍士裝扮的人,單人三馬正沿著村中小道奔馳。


    其中兩匹背上無鞍的馬兒來迴繞著第三匹,四蹄生煙,時快時慢,像是在逗弄騎馬的軍士。


    他認出是自家的千裏俊、栗毛兒,馬背上那人亦是眼熟。


    再仔細一瞧,竟是喬裝打扮的呂梁呂大將軍。


    唐肅玉借口去河邊解手,悄悄躲開人群,形貌微調,丹鳳換吊梢,狀似無意地靠近一人三馬。


    呂梁喝止身下馬兒,翻身下來,拱手對著換貌後的他問道:“不知社神在何處?某奉將軍之命,前來歸還駿馬。”


    他甲胄加身,銀盔蒙麵,標誌性的烏金弓並未隨身,就連找的借口都拙劣無比。


    千裏俊打著響鼻,嗤笑道:“要不是看在千斤精糧、萬塊豆粕的麵上,誰要你送大爺迴來。”


    “就是、就是!”栗毛兒低頭頂了呂梁一下,“還不走,要留下來吃我家老爺的糧不成?”


    唐肅玉差點顯出真身給它們兩下。


    仗著凡人不懂它們的言語,肆無忌憚。萬一哪天嘴中說漏,再被有心人聽去,就是作死之道。


    他故作驚慌,又帶著幾分好奇靠近千裏俊,口中答道:“不知道,沒見社神出門過,我們也不敢上門打擾啊。”


    “哎喲,這馬兒真俊啊,要是套上犁耙,能頂一頭牛。”


    千裏俊聽眼前男子將它與牛比作一起,晃悠悠踱著步子來到他身前,冷不丁抬起前腿,作勢就要踩踏下下來。


    唐肅玉裝作驚懼模樣,跌坐在地,大聲唿喊道:“社神老爺的馬殺人啦!”


    “救命啊!出人命啦!”


    中氣十足,響徹雲霄,很快引來幹活漢子、煮飯婦人圍觀。


    實在不能繼續慣壞它們,今天就來一場“釣魚執法”,看看它們如何選擇。


    千裏俊似是受驚,兔子般蹦起來後退幾步,馬嘴叫喚著:“你這廝怎訛上大爺我!”


    它動作誇張,張牙舞爪,加上身形遠超尋常馬匹。旁人看來,倒有幾分嗜人猛虎模樣。


    栗毛兒瞧出不對,難得沒有應和,說道:“大哥莫急,我看他是個心黑肚爛的,咱們先見到老爺,再做打算。”


    有幾分機靈,不像千裏俊那夯貨,由著性子行事。


    要真是凡人受驚,不死也要丟層皮。


    普通人些許言語就能亂心擾誌,生出嗔怒,修行下去也是無用。


    他索性躺在地上,蜷縮成團,指著千裏俊隻重複著“惡馬殺人”、“社神救命”。


    呂梁本想扶他起來出金安撫,息事寧人。在幾次出手撈空之後,下意識裂開雙瞳。


    真相在前,他隻當社神是小孩子心思,想要戲弄馬兒,於是停下手中動作,牽馬靠邊,看著一人兩馬的熱鬧。


    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多是譴責躺在地上的唐肅玉,討好“社神的馬”;也有人被兩馬形貌嚇唬,狼狽後退。


    竟無一人替他出頭。


    千裏俊、栗毛兒能懂人言,見眾人都是出聲斥責地上男子。它們興奮甩尾,響鼻不斷,口鼻處白氣衝天。


    唐肅玉撐起身子,學著血參破口大罵,言語間盡是鄉間俚語。


    “你們欺負我是外鄉人,連兩個畜生都作威作福!”他聲嘶力竭,雙眼發紅,“社神不公,欺人太甚,啊——”


    鮮血噴吐、灑落,直接倒地氣絕。


    隨後使了個障眼法,隱身散去灰塵,穿過人群,走到偏僻處現身。


    男子被當場嚇死,圍觀人群生怕沾染麻煩,四散開來。


    千裏俊心思單純,也是嚇得不輕,抬著前蹄推搡。


    “別給大爺裝死!起來!大爺喊你起來!”


    “千裏俊,你在作甚。”


    唐肅玉恰到好處的出聲,緩步靠近,語氣平緩,似是毫不在意有人身死。


    千裏俊撒蹄奔來,蹭著他胸膛訴說:“地上這人好生無禮,先是說我做牛犁地,再是汙蔑老爺殺人,現在更是倒地裝死。我要有那殺人想法,管叫天打雷劈。”


    栗毛兒連聲應和,控訴自身無辜。


    唐肅玉靜靜聽著,既不認同、也不反駁。


    等兩馬察覺不對,齊齊閉嘴低頭,安靜不語。


    他運轉法力,攝來工頭,指著屍體問道:“你可知他是誰家漢子?我出百金與他家人,加棺厚葬吧。”


    工頭左看右瞧,結巴著迴答:“迴社神老爺,小人不認識他。小人去喊裏正,他老人家記性好。”


    隨後裏正、村長、錢家管事等輪番來過,紛紛表示不認識漢子。


    “千裏俊,我到來時,他魂魄已被地府拘走,推演天機並非我的強項。”唐肅玉故作歎息,“如今也不知他是哪家漢子,誰的父兄。說起來罪不在你,業力由我承擔吧。”


    說罷,口吐真火,將男子燒成灰燼,而後隨手捏出一個泥罐,裝入骨灰。


    “這位軍士找我何事?可是呂將軍有口信?”


    呂梁沒有揭穿他,彎腰和他一起捧灰入罐,同時束聲成線,傳音入密:“社神,若祖去往潞州以後杳無音訊,我有些擔心她。”


    以葉若祖的戰力和性子,你還是多擔心擔心別人吧。


    唐肅玉心底吐槽,口中說道:“路途遙遠,也不知道葉姐姐到哪裏了。先前她和我說過,會在年前迴來。煩請你迴去替我多謝呂將軍照顧它們這些時日。”


    呂梁作勢保證傳達,隨即牽馬離去。


    抱起泥罐,他看向千裏俊:“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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