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月照溝渠


    這可壞了,上遊攔水高麗屯兒就沒水泡田播種啦(那時還不是插秧種稻)。金真二和他的副手崔友璧找上了花田仲,花田仲也猶豫了。於顯龍沒有違反他們兩個之間的約定,一年多以來,不管是黃花甸子還是高麗屯兒,就是大秋子酒坊和嫖了娼發生衝突,他都不聞不問。


    許你高麗人種稻,不讓於顯龍種稻,這說不出理去呀。


    金真二一點兒都不二,再拖延下去就耽誤農時,開出來的土地就撂荒了。花田仲無奈,孩子哭抱給他娘,去找豆腐張。


    豆腐張一聽說是於顯龍帶頭攔河築壩,要種水稻,腦袋嗡一下!他從打全權掌管兩河一嶺地麵以來,可謂權勢熏天,高枕無憂。他絞盡腦汁用一個有職無權的鎮長虛職,牢牢套住於顯龍。當著大家的麵毀了賴清德與東拓的租地合同,給日本人來了個下馬威。小鬼子何等精明,花田仲何等狡猾?對於顯龍,他們得謹慎小心,稍不留神就是一刀斃命。對豆腐張,他們完全可以一招製敵!


    五千大洋,天下太平,高麗屯兒終於塵埃落定。第一年,他們的天皇一族就吃到了來自大海對岸,關東龍灣的白米壽司。


    如果用現在人的話說,豆腐張等於拿五千大洋把國土給賣了!


    花田仲在於顯龍跟前謙恭客氣,在豆腐張麵前一點都不客氣!三天不給出滿意的答複,那就一起去見常蔭槐。豆腐張最怕常蔭槐,那可是張大帥軍警司法處長!而且這個人是奉軍出了名的親日派,花田仲要告他那是一告一個準兒。


    無奈之下,豆腐張騎上馬帶上衛兵,跟著花田仲來到了龍灣鎮。


    於顯龍根本沒在家,晝夜都守在土地裏。他在蛟龍河邊搭了一個窩棚,帶著那些種稻的農民就住在窩棚裏。


    豆腐張一見於顯龍,嚇了一跳!


    隻見於顯龍窩棚前掛著水連珠,板兒帶上挎著七星子,腰上還掛著一把日本刀。


    “兄弟,你這是,全副武裝啊。這是要跟誰過不去呀?”


    於顯龍看著豆腐張、花田仲和金真二,一抱拳:“各位好。防人之心不可無,鄉親們貪黑起早築起一道壩,指望老秋吃大米賣錢呢。不多加小心能行麽?”


    豆腐張望著蛟龍河,由於攔水壩攔住了大部分水流,河麵抬高,河水順著水渠直接流進田地。田地裏有幾個農民正在撒種……


    豆腐張:“三弟,你這麽一攔截,下遊黃花甸子就沒水種不上地了……”


    於顯龍:“這不奇怪,凡事都得有先有後,他們地處下遊,當然得晚一些。春天蛟龍河就這麽點水,給了他們,我們就種不上啊。”


    豆腐張:“兄弟呀,高麗人在黃花甸子開發水稻,那時跟咱有合同的。如果種不上,那可就……”


    “你把地賣給他們我管不著,因為黃花甸子是國家的不是個家的。你總不至於把河水也賣給高麗人了吧?”


    豆腐張有點急了:“你這說的啥話,河水怎麽賣?我是說你不能這麽霸著自己種地不給別人餘地。”


    “河水來天地,誰也霸不住。枯水期就這麽點水,我們種完了地,灌完頭茬水自然會開閘放水,能總憋著麽?”


    花田仲:“三先生,等你們放水,高麗屯兒的水稻就耽誤啦。您總得賞他們一碗飯呀。”


    “嗬嗬,花田先生,我沒違反你我的君子協定吧?”


    “沒有。”


    “那就什麽都別說了。高麗人可以吃大米,我們中國人不配吃大米?”


    花田仲:“唉,三先生,我年前沒在家,這些高麗人辦事一根筋。導致嬸子都沒吃上大米飯,實在抱歉。”


    於顯龍:“花田先生,我這個鎮長保證今年龍灣鎮過年家家都能吃上大米飯,包括你們大東醫館的朋友。誰買咱都賣,隻要價格合理。”


    花田仲:“三先生,您有所不知,這些水稻……”


    於顯龍:“花田先生,別說。我不想知道太多,人家不賣咱不勉強。可是不管哪裏的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們在自己的土地上種什麽吧?”


    花田仲一身冷汗,心中感謝於顯龍,差點沒把高級機密一禿嚕嘴說出來。鞠了一躬,退到了一邊。


    豆腐張極為不滿:“三弟,吃點大米沒說的,可是凡事都別做得太絕呀。”


    於顯龍:“嗬嗬,張團長,這話不用你提醒。有些事,明白不如糊塗,知道不如不知道。我其實啥都不知道,不過想給一家大小種點大米吃,我哪裏做絕了?”


    於顯龍的話說得很平和,可在豆腐張聽來句句都像刀子!糊塗就是比誰都明白,不知道就是比誰都清楚。


    日本人能找上常蔭槐,他可能直接找上張大帥!是自己把事做絕了,現在連退路都沒有。


    其實還有一點要命的,豆腐張一點都不清楚。這些高麗人的戰力不低於豆腐張那一個豆腐團!


    於顯龍走到那個金真二跟前:“朋友,實在沒水麽,要麽跟你的上司說多花銀子把蛟龍河也買了去,要麽想辦法打井。我這裏,你得等!”


    多花銀子把蛟龍河也買了去!這話花田仲明白,豆腐張明白,金真二不明白。那個年月打井種水稻可不像現在,那等於癡人說夢。


    他拽著硬舌頭:“胡說八道,我們的租地資金三年八千大洋早交到你們當地縣衙門了。”


    於顯龍冷笑一聲,沒說話。


    花田仲:“你才胡說八道,這事歸你管麽?滾迴去!”


    高麗棒子就是強種,挨了罵還是愣愣站在那裏,就是不迴去。


    比金真二更難堪的是豆腐張。花田仲既然找上他,那就等於把一泡狗屎全甩在了他的身上。於顯龍這邊句句在理,他沒理由不讓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吃大米種水稻,就算於顯龍有意找高麗人的別扭,他也無話可說。可是贓錢已經吞了下去,就算再吐出來也洗不清了。


    現在的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成了一頭快要憋死的牛。


    他想了半天才說:“老弟呀,你縱橫江湖這麽多年,威名在外。可是這些高麗人背井離鄉,來到這裏不容易,都是些老實人……”


    花田仲不禁暗讚豆腐張,他算摸準了於顯龍的脾氣。


    可是於顯龍的話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他們老實?我告訴你,高麗屯兒那些男人,要是一起開戰能幹掉你的保安團!”


    豆腐張心驚膽顫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我爹當年怎麽死的?一隊大馬車,六杆水連珠,兩把七星子,結果怎樣?可是人家呢?一溜老牛車就敢上路,要不是人強家夥硬實,誰能行?”


    正在三方僵持不下,無法收場的時候,韓老鱉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來了。他已經在老姑殺豬菜飯莊置辦了一桌,要款待張團長。


    豆腐張正好借坡下驢:“老弟、花田先生,老韓有這番心意,咱們一起邊吃邊談?”


    花田仲豈能看得上韓老鱉這種人,他一鞠躬:“張團長,很抱歉,我還有患者在醫館等著,不便相陪。”


    於顯龍抓起水連珠:“一河水爭出火來了,開閘之前我一刻都不能離開。”說著他推上子彈上壩了。


    豆腐張搖搖頭歎了口氣,自己跟著韓老鱉走了。


    豆腐張真希望那些高麗棒子火氣再大一點,家夥再好一點,借著蛟龍河這一河水打起來!最好把於顯龍打死!那樣的話,龍灣鎮強龍沒了就剩一群地頭蛇,哪個敢抬頭?順勢把水放過去萬事大吉。


    最難弄的還有這個花田仲,壓著高麗人,偏袒龍灣鎮人,偏偏要難為他這個團長。他不是花田仲,也想不明白,花田仲的據點就在龍灣鎮,他的掠食目標是於顯龍,他能給自己找麻煩麽?不管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最痛恨的就是他這種拿錢不辦事的贓官!


    往館子走的路上,豆腐張打聽起有關高麗屯兒的情況。除了死強不肯賣水稻之外,韓老鱉啥都不知道。但有一樣奇怪,他帶著豆腐張和衛兵往鎮中央的館子走,不走大路專走胡同。


    豆腐張就是龍灣鎮人,走街串巷賣過豆腐,對道路再熟悉不過:“老韓,你這是啥意思,怎麽專門走背道?”


    賴鎮長支支吾吾:“走這邊近……,這個……”


    “難道龍灣鎮還有棒子手,打黑槍?”


    韓老鱉:“我要跟您說的就是這些,現在的龍灣鎮人不恨日本人不恨高麗棒子,也不恨於顯龍。都在背地裏罵你呀。”


    “罵我?為什麽?”


    韓老鱉也豁出去了:“小鬼子兒現在修水渠可是一天一塊大洋啊!高麗棒子到處說租黃花甸子你拿了錢不辦事兒……”


    “別說啦!這幫高麗棒子,老子早晚滅了他們!”豆腐張連飯也沒吃上馬走了。


    於顯龍和田五更坐在蛟龍河邊上,月光隨著流水流進田地,白亮亮的一片。前幾天還是一片寂靜的土地,一時間蛙聲如潮,流水淙淙。於顯龍看著看著,眼前仿佛出現一片綠油油的稻苗,稻苗漸漸長高,由碧綠變成金黃。他又仿佛看見金黃的稻穀變成白花花的大米,他看見娘端飯碗將雪白的大米飯,一口口吃下去……


    田五更悠悠說道:“高麗屯兒那個崔友璧昨天來鎮子裏買土豆兒,家裏斷糧啦。”


    於顯龍:“不可能啊。黃花甸子雖然沒開起來那麽多,可是那水稻可是沒少打。賣那麽多能沒自己吃的?”


    田五更:“我聽那個老崔說,他們那水稻一粒都不敢吃。他們的口糧都是從奉天運過來的雜和麵兒。”


    “你拉倒吧。你不記得啦,半拉子小的時候吃雜和麵兒都拉不下屎來。種大米吃雜和麵兒,他們缺心眼兒啊?”


    田五更:“我也想不明白。可是你神通廣大都整不明白,就別來問我了。”


    於顯龍:“高麗棒子也是賤皮子,種大米撈不著吃,那還大老遠來扯什麽犢子?要是我,我一把火燒了他狗娘養的!”


    於顯龍早晨起來剛走出窩棚,就見老蘑菇拎著他的柞木棍子從鎮裏向壩上這邊走來。奇怪的是今天早晨老蘑菇手裏沒有拿著飯籃子,走得也很急迫。


    老蘑菇讓他趕緊迴家一趟,家裏來了三位客人,三個高麗客人。


    這三個客人很奇怪,手裏捧著禮盒恭恭敬敬,彎著腰撅著屁股,站在於記醫館大門外,也不說話也不進大門,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到現在還沒走呢。


    高麗棒子軸,高麗棒子強,高麗棒子處事不一樣。於顯龍跟著老蘑菇急急忙忙往家走。


    老蘑菇記不住三個高麗人的本名,就記住了他們的外號:金真二、嫖了娼、吹牛逼(就是那個崔友璧)。見到了於顯龍,這三個人才直起腰來肯跟他進院。可是見到了於朱氏立刻齊刷刷跪下了,把禮盒高高舉過頭頂。


    汪潤貞連忙接過禮盒,於顯龍把他們一一扶起來,拉進前院上房診室說話。


    “是有人逼著你們來的,還是有人給你們出主意,讓你們這麽幹的?”


    嫖了娼:“花田小姐迴來了。是她說的,於先生最聽老娘的話。您是吃軟不吃硬……”


    於顯龍:“哼哼,她是吃準我了。別的我不想問,隻打聽一件事,你們吃的都是大米飯?”


    金真二:“哦……,留了點稻穀,多數家庭都吃沒了。”


    “如果你們今年種不出水稻,會怎樣?”


    三個人對望了一會兒,撲通又跪了下去,一句話都不說。


    於顯龍:“我明白了。你們都起來吧,明天我就讓他們開閘……”


    三個高麗人千恩萬謝爬起來。


    “但是我有條件——”


    金真二:“條件,您還是跟花田先生說。”


    “跟他沒關係。老崔,我那個老哥哥田五更對你印象不錯。其實漢族人不會種水稻,種子雖然撒地裏去了。今後還有很多事,田五更要是問你,麻煩你偷偷告訴他。”


    吹牛逼:“偷偷告訴行,明麵告訴,我……”


    “有些話還是別說得太明白,大家好自為之。”


    龍灣鎮人紛紛傳揚,高麗屯兒高價雇人開地種地,一個壯勞力十天就能賺一塊大洋,一張犁兩頭牛五天一塊大洋。有些地少的人家幹脆放棄自己的耕地,去日本屯兒賺大洋去了。


    於顯龍提著柞木棍子出東門,一路來到黃花甸子邊上。這是他童年放羊放馬的地方,也是他在暴風雪中大戰餓狼的地方。放眼望去,在大甸子南側的一片黃草崗子上,出現了一排灰白低矮的帳篷。一輛輛馬車拉著木材等物資,絡繹不絕地從外地向這邊趕來。


    看樣子高麗棒子真的要在黃花甸子紮下去了。


    疑惑越多,好奇心越重,於顯龍開始躍躍欲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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