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中胸口的吳瘸子還沒有死去。


    他艱難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張了張嘴,卻隻吐出一大嘴的鮮血沫子。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


    王二狗開槍時,在場的人隻感覺心髒被震得跳動了一下。


    在吳瘸子倒地之後,有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下意識地看向巨響傳來的源頭——手持洋槍的王二狗。


    然後,他們順著洋槍的槍口,向前看去……


    “啊……死……死了……”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響起,將靜止得如同油畫的畫麵打破。


    有人看著口吐鮮血,眼見就不活了的吳瘸子,不知所措。


    有人在驚慌地擦拭臉上濺射到的鮮血。


    有人驚懼地向外跑去。


    還有人雖然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但是也知道發生了大事,於是跟著一起向外跑。


    眨眼之間,來圍觀的人幾乎一個不剩。


    原來那幾個站在吳瘸子身旁的穿著長衫的家夥跑得最快,這時候隻能遠遠看見一個背影,似乎是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被王二狗順手也來一槍。


    不止圍觀的,就連被王二狗召集而來的三十幾人看著發生的這一幕都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


    在彌漫而起的血腥味中,有人想要跑,但是一時腿軟得拔不起來。


    吳瘸子就那麽死了……王保直愣愣地看著變成屍體,眼神有點恍惚。


    他哆嗦了一下,扭頭看向麵容“冷酷”的王二狗,心想忽然想到,這些糧食果然不好拿……


    王二狗放下長槍。


    “二……二狗……”


    人群中的一人語無倫次地開口道:“死人了……死人了……吳家……我們……”


    “他該殺。”王二狗把抖動的雙手藏到身後,麵無表情道,“我們不是在開玩笑。”


    他一說話,現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認真的聽著,沒有一人敢分心,氣氛變得更為壓抑。


    王二狗麵無表情地下了自己的一道命令:“封鎖……東鄉,誰都不能走。”


    一說完,他轉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些來自未莊的隊友。


    來之前,他們對可能出現的情況探討過許多次。


    這時,不需要王二狗多說,那些帶著冷兵器的隊友便站了出來。


    在東鄉召集來的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們一人點了幾人,帶著他們去封鎖東鄉的各條道路。


    東鄉與未莊一樣,最多的是貧民。


    而這些貧民在大事發生時,通常的第一反應是做一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和自己沒關係的鴕鳥,把自己關在家裏。


    所以他們的封鎖針對的是那些可能逃跑的富戶和鄉紳。


    不過他們隻有一支洋槍,所以王二狗必須盡快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然後做好各處支援的準備。


    其實他手裏的子彈也剩幾顆,拿著洋槍更多的是起到震懾作用。


    看著隊友先後離開,王二狗打聽了一下,領著剩下的人去向了吳家。


    身後的七八人沉默地跟著,沒有人注意到,走在前麵的王二狗悄悄地鬆了口氣。


    他記得,在來時,夏特派員告訴他,一定要有威嚴,不能讓人瞧不起他,否則就不會有人服他。


    那時,他懵懂地問,怎麽樣才能有威嚴,才能讓人服他?


    夏特派員想了一會兒,告訴他說,多做事,少說話,且做事要果斷幹脆,不要婆婆媽媽。


    所以在下決心做事時,非常的幹脆,沒有一絲猶豫。


    但是在殺了人後,他又有點擔心自己做得是不是對的,會不會影響夏特派員的計劃。


    然後又想,剛才做事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和自己的隊友商量一下,問一問他們的意見。


    但是那麽一來,他好像又會陷入沒有威嚴的窘境……


    從來沒有自己做主,決定過一件大事的王二狗陷入了巨大的糾結之中。


    “走這邊……”追到他旁邊的王保忽然指著旁邊的路說道,“這邊近一點。”


    王二狗看了一眼扛著長矛的王保,向王保所指的路走去。


    ……


    吳家。


    在院子中坐著的吳永康一邊喝茶,一邊注意著外麵的動靜。


    王二狗的串聯行動雖然隱秘,但是東鄉有影響力的幾家很快就知道了這事,因為在第二天就有人來上門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們。


    而他們隻是誇獎了對方幾句,給了對方一點微不足道的獎賞,對方就歡天喜地的走了。


    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什麽串聯,那是門都沒有……他想著。


    一個貼著一臉膏藥,頭發斑白,拄著一根拐杖的老頭走了進來,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我聽說了,一大早……他們一大早就運著糧食過來,看樣子是要在那邊直接發糧食!”


    “每逢大事有靜氣。”吳永康淡定地給貼著膏藥的老頭倒了一杯茶。


    老頭在吳永康對麵坐下,拿起茶杯,咕嚕一聲把茶喝光了,讚了一句“好茶”,然後連忙說道:“你有靜氣,我可沒你那麽多的靜氣……”


    “要是讓他們那麽收買人心,那我們還怎麽在東鄉過日子?”


    “你想,那些窮得隻剩褲衩子的窮鬼本來就不願意給我們交租,現在被串聯到一起了?我們還敢讓他們交租麽?”


    “更重要的是,他們竟然給窮鬼發糧……真是歹毒的心計!”


    他越說越生氣,忍不住用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跺了一下,又說道:“萬一他們把耕田的都吸引到未莊去了,沒有人給我們耕田了,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沒把人帶去未莊,他們讓人吃飽了……吃飽的人又怎麽會心甘情願地給我們耕田?唉,人一吃飽就會想多呐……”


    “我也擔心這個。”吳永康歎了口氣,“他們做事太霸道,連一聲招唿都不和我們打,就想在東鄉成事,未免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貼著膏藥的老頭問道:“未莊那邊……你知道那人的來路麽?據傳是大人物?”


    “不大清楚,消息被封鎖了,流傳出來的都隻是一些不大可信的東西,而且,時間太短了……再等一段時間,就算封鎖得再好,我們也能打聽到消息。”


    吳永康喝了口茶,冷哼一聲,極為不滿道:“就算對方是過江龍,也太沒有禮貌了。”


    “那個未莊的王二狗,不過是一個在田地裏刨食的窮鬼,窮得一日三餐都吃不飽……竟然把這樣一個人叫來東鄉和我們打交道,這不是瞧不起我們,把我們和那窮鬼看做是一類人的意思?”


    聽吳永康那麽說,貼著膏藥的老頭也有些惱怒:“確是瞧不起我們!”


    他看向吳永康,立即追問:“看你的樣子,似乎已經想到了辦法?要是有辦法,就別賣關子,趕緊說出來!”


    “辦法麽……”吳永康抓了抓自己的長須,得意一笑,“讓這王二狗來和我們打交道肯定不行。”


    “不管他們要做什麽,我們隻要略施小計,破壞他們要做的事,最後躲在幕後的,肯定會出來和我們談,那時候,我們打探清楚對方的來路,再決定怎麽做,不就合適了嗎?”


    “那麽做……”貼著膏藥的老頭有點擔憂,“對方的來頭可能不小,不會激怒對方?”


    “怎麽會激怒?”吳永康搖了搖頭,“兵對兵,將對將,不是基本的禮儀?想要成事,還是要講點禮貌……既然是大人物,他肯定能體會我潛藏的深意。”


    “明刀明槍的幹,那是野蠻人的做法……”


    他顯然對未莊那人“沒有禮貌”很是在意,說到這兒忽然停下,轉而又不滿地說道:“現在派個狗腿子來東鄉瞎搞一通,這算什麽?”


    貼著膏藥的老頭點了點頭,讚同道:“說得有道理,我們必須把事情掌控在我們的手裏,才能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否則這東鄉指不定要成誰的。”


    “不過,你要把握好分寸,見事不對……我們就放棄一點利益,千萬別玩脫了。”


    “放心。”吳永康笑眯眯道,“你以為我沒有準備後手?”


    “得知那事之後,我就傳信給了縣衙,有縣衙做我們的後盾,最後至少有個轉圜的餘地。”


    聽他那麽一說,貼著膏藥的老頭眉眼一擠,猥瑣地豎起大拇指:“真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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