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進小淩河城中,祝瑋把頭垂的很低。作為逃兵,他已無顏麵麵對自己曾經的部署。隨著祝瑋被身旁的軍士押著帶進到魏淵的麵前,城中的哭泣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盡管祝瑋沒有抬頭,但他仍能感受到一道道充滿恨意與怒怨的眼神向著他直刺而來,那股仇恨的力量頃刻間便能把他死得粉碎。不自覺間,跪倒在地祝瑋把頭埋的更低了。


    魏淵居高臨下,冷冷問道:


    “祝瑋,你身將官,守土有責。今日滿人來襲你卻不顧將士死活棄城而逃,你可知罪?”


    過了片刻,祝瑋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語氣低沉的迴答說:


    “今日之事,我、我的確有罪,有罪。”


    見祝瑋認罪,魏淵不再多問,他轉過臉來對武安國說道:


    “武將軍,守將臨陣脫逃該當何罪?”


    武安國躬身雙手抱拳迴答說:


    “迴大人!守將棄城而逃,按軍法當斬!”


    魏淵點點頭,對祝瑋說道:


    “祝瑋,本將今日就要殺你以正軍法,你要有什麽要說的?”


    祝瑋一聽說要砍他的頭,一下子就急了。


    “大人!我是言官,是京官!按照大明律法,你無權殺我!”


    說著祝瑋掙紮著就要起身,此時在他身後的軍士不由分說上前將他死死的按在地上。魏淵表情嚴肅的盯著祝瑋,厲聲說道:


    “如今你知道自己是京官了?知道跟我講大明律了?你逃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是朝廷命官,看到同袍將士被滿人殺戮時你怎麽沒有想到大明的律法!不錯,我是沒有權殺你,可慘死在海邊那些大明冤魂可以殺你!城中這些失去至親骨肉的將士們可以殺你!天地間的公理良心可以殺你!”


    一語說罷,魏淵猛的伸出手來一把將祝瑋拽了起來,他扥著驚恐不已的祝瑋向前走了幾步,指著城中守軍對祝瑋說道:


    “你他娘的好好看看!那些死掉的將士曾經和他們一樣,一個個有血有肉活蹦亂跳的!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人,都有親人去思念。可就是因為你!因為你的貪生怕死,因為你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們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做了滿人的刀下之鬼,變成了一堆骷髏黃土。事到如今你還敢跟我說我無權殺你!我告訴你,像你這種鷹鉤之徒,心可誅,人更可殺!來啊,將祝瑋拖下去斬首示眾!”


    祝瑋被魏淵一席話罵的無言以對,被士兵押下去的他沒有一絲反抗,任憑被人按在斷頭台上準備行刑。


    那些之前駐守小淩河城的守軍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要知道,祝瑋雖說級別不高隻是個參軍,但他卻還有著禦史言官的身份。在明代那種重文輕武的氛圍之下,武將們曆來都對禦史言官們恭恭敬敬的。今日魏淵竟然敢私殺言官,這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宇文騰啟見狀小聲勸說:


    “大人,殺祝瑋容易,可若是因此得罪了滿朝言官,那就得不償失了。”


    魏淵態度堅決的答道:


    “不殺此人,無以正軍法。軍法不正,如何能是滿人的對手,我意已決,公子就不要再勸我了。”


    宇文騰啟見魏淵態度堅決,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午後的陽光燦爛而刺眼,神誌恍惚間祝瑋仿佛迴到了那個進京趕考的午後,年輕的書生心懷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意氣風發的走進京師的大門,憧憬著未來為國報效時的壯誌豪情。不知從何日起,自保與苟全成了生存之道,惡語和重傷變為一技之長...


    北風起,氣微寒。


    他微閉的雙眼隻覺得一道寒光自麵門閃過...


    當這顆血淋淋的頭顱被劊子手高高揚起時,城中迸發出了山唿海嘯般的唿喊聲,這些夾雜著痛哭聲的唿喊聲,聽得人心中壓抑。魏淵默默注視著這些剛剛經曆慘敗的將士,他知道能令這些人勇氣重生的種子已經種下,這顆種子便是祝瑋的人頭。


    黃昏時分,莫笑塵默默的矗立在轅門口,注視著那被高高掛起的人頭,良久歎聲道:


    “書生啊書生!”


    一名手裏拿著長矛的兵卒急匆匆跑了過來。


    “莫大哥,總旗派人傳話說上頭要求今夜就要將城北那段破損的城牆修葺完畢,弟兄們都等著大哥你下令呢!”


    莫笑塵像是沒聽到這話一般繼續仰頭注視著祝瑋那顆有些猙獰的人頭。


    “莫大哥,莫大哥!”


    莫笑塵轉過身來很是隨意的說道:


    “不急、不急,都勞累了一天了,讓弟兄們先吃口飯休息休息,修葺城牆的事明天再說吧。”


    兵卒聽了這話麵色有些為難的說:


    “莫大哥,要我說咱們還是趕快幹活吧。我聽說魏大人治軍極嚴,特別是他手下那個專門整肅軍紀的將軍,好像是叫武什麽國的,處置起人來可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莫笑塵聞言連連點頭道:


    “治軍嚴格,這是好事,好事啊!”


    “那咱們現在就去修城牆?”


    “哎,我不是說了嗎?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可是莫大哥...”


    “無妨、無妨!”


    莫笑塵說罷也不再理會那兵卒,自己徑直迴到城牆根的營帳內,翹起二郎腿開始休息了。


    那兵卒見狀歎了口氣說道:


    “哎,這莫大哥哪都好,就是什麽事都不著急。不尊軍令,這要是上頭怪罪下來可咋辦啊!”


    莫笑塵雖僅僅是個小旗,可他平日裏對弟兄們有求必應,因此在軍中很有人緣,在加上他讀過書,身邊的弟兄都比較聽他的話。眾人一聽莫笑塵都說不修了,一個個索性都鑽進了軍帳內休息去了。


    經過一天過山車似的跌宕起伏,入夜之後的小淩河城內漸漸安靜了下來。武安國身披重甲,身後緊跟著十餘名手持火把的親兵護衛,正在城內各處巡視。鞏固防禦工事是武安國行軍作戰的一個習慣,在他的理念中,謹慎永遠不會是壞事,因此剛一入城他便傳令城內守軍修葺出現破損的各處城牆。


    當檢查到城北的一段城牆處時,武安國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


    “此處由何人負責?怎麽毫無進展啊?”


    負責此處的旗總聽說武安國來檢查連忙小跑著趕了過來。


    “卑職見過將軍!此段城牆歸卑職負責修葺。”


    武安國滿臉慍色的質問道:


    “因何沒有開始修葺啊?”


    這旗總素來嫉妒莫笑塵在軍士們的威望,聽完武安國的問話他急忙不失時機的迴答說:


    “迴將軍的話,修葺城牆的命令卑職已經布置了,可怎奈軍中有人挑頭抗命,這才出現了現在這個狀況。”


    “何人膽敢挑頭抗命?”


    武安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違抗軍令,不遵軍紀。


    那總旗見計謀得逞不禁竊喜迴答說:


    “卑職麾下小旗莫笑塵。”


    武安國沉思片刻對手下吩咐道:


    “把這個莫笑塵給本將軍帶來。”


    總旗聞言更是心中自鳴得意,可正當他暗自慶幸之時,武安國轉過臉來突然對他訓斥道:


    “你身為總旗,竟然無法節製麾下軍卒,區區一個小旗都敢抗你的命。你這總旗當得失職!來啊,拉下去杖責20,撤去總旗職務。”


    那總旗頓時傻了眼,緊接著連唿“冤枉!”,可武安國手下的親兵不由分說便將他拖了下去。不一會兒,莫笑塵便被帶到了武安國的麵前。


    “卑職莫笑塵見過將軍。”


    雖是被傳喚而來,可莫笑塵顯得神色輕鬆,毫無懼色,舉手投足見更是從容不迫。


    借著火光武安國仔細端詳起眼前的莫笑塵來,一名小旗官能夠在他麵前如此淡定,這大大出乎了武安國的意料,無意間武安國對莫笑塵多了幾分好感。


    “你就是莫笑塵?”


    “迴將軍,卑職是莫笑塵。”


    “是你公然違抗軍令,挑頭拒絕修葺城牆的嗎?”


    “正是。”


    盡管對莫笑塵很感興趣,可公然違抗軍令的做法還是武安國所不能接受的。聽莫笑塵直接承認了違抗軍令的事實,武安國剛剛緩和下來的神色再次嚴厲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本將責罰於你,你可心服?”


    “卑職抗命甘受責罰,但心中卻是不服。”


    “你...”


    武安國剛要發作,這個“你”字還沒說完,突然間被人插了話。


    “為何心中不服啊?”


    武安國循聲望去,之間迎麵走來了十餘名右臂上佩著紅底金鷹袖章標誌的披甲武士,在這群人的最前列,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將軍。


    “武安國見過大人!”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安東侯魏淵。


    莫笑塵也看向了魏淵,沒想到眼前這位不過二十歲的少年,竟然就是名聲如雷貫耳的安東侯、驃騎將軍魏淵。想想自己再看看人家,莫笑塵隻能在心底感歎各人命不同啊!跟著現場眾人,他也單膝跪地行禮道:


    “卑職見過大人!”


    此刻魏淵饒有興致的看著莫笑塵,剛剛他在巡營之時正巧聽到了武安國與眼前這名小旗的對話。與武安國一樣,對於一名小旗官能有如此談吐和氣質,魏淵也很感興趣。


    “你叫莫笑塵?”


    “是。”


    “莫笑塵、莫笑塵,莫笑風塵,嗯,好名字。”


    魏淵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


    “對了,剛剛武將軍問你是否心服,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不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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