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微風輕輕拂過中原大地,此刻正是午後,暖風徐徐不禁讓人多了幾分倦意。寬闊的官道沿側,一座青灰石瓦的院落顯得分外安寧。


    這是一處驛站,低矮的院牆內隻有為數不多的幾間青磚房。庭院的中央有一顆參天古樹,繁茂的樹枝正好將整座院落覆蓋了起來。幾名驛卒在大樹底下的陰涼處舒舒服服的睡著午覺,驛站的門口僅留有一人,這名倒黴的驛卒抱怨著自己賭藝不精,輸光了這個月的俸祿,隻能靠替他人站崗來還債了。他無精打采的張著哈欠,上眼皮變的越來越重,漸漸的朝著下眼皮搭了下來。


    突然之間,大地輕微的顫抖起來,駿馬踐踏地麵的隆隆聲由遠及近。就在那驛卒困的直點頭時,一聲戰馬的嘶鳴聲將他徹底驚醒。當他睜開朦朧的睡眼時,眼前的一切頓時嚇得他困意全無。


    隻見幾百名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兵已經黑壓壓的湧到了驛站門口,為首的將軍身披金漆山文甲,盔頂之上插著三隻白色翎羽。盔甲之外罩著右側袒肩的大紅袍服。看穿著就知道對方一定是總兵以上的高級武將,令驛卒詫異的是,眼前這位將軍看年歲不過二十左右,竟然就能身居如此高位。


    然而此刻卻容不得他多想了,見那將軍翻身下馬,驛卒小跑著迎了上去。


    “小的見過大人!”


    這是驛站裏不成文的規矩,對於來往的官差,不論職務大小,一律稱大人。因為對於這些身份卑微的驛卒來說,他們根本沒有資格知道對方的職務。


    已經下馬的魏淵擺了擺手,邁步就走進了驛站的庭院內。醒著的驛卒趕忙跑到樹下踢醒了還在那唿唿大睡的幾名驛卒,這些人一看園內湧進了如此多的官兵,也一個個困意全無,趕忙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齊刷刷的站好等待著官差的指示。


    明朝時期規定官道旁每三十裏設驛站一處,驛站規模的大小則視具體情況而定。明代的驛站等級分明,位置重要的驛站


    會有大量的驛卒維護,並同時雇傭著大批負責搬運物資的長工,備用馬匹上百。而小一些的驛站則顯得寒酸了許多,僅有一些儲備糧用開供官差食用,備用軍馬也少的可憐。


    魏淵這一路從亳州趕來,率領著四百五十人的精銳騎兵疾馳在官道之上,星夜兼程,風塵仆仆。幾乎是每過兩三處驛站才會簡單的休息一下,原本十多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他硬是僅用了七天便做到了。


    然而這一次很不湊巧,隊伍休整碰上了如此簡陋的小驛站,魏淵一進門便皺起了眉頭來。原本他還想在此處好好休整一番,可眼前的這座驛站別說了是休整了,自己這點手下能進來有地方站就已經很不錯了。


    既來之則安之,口幹舌燥的魏淵接過徐飛燕遞來的水杯一口喝了個精光。他還是覺得不過癮,索性直接端起水瓢大口痛飲起來。


    心滿意足之後他朝著身旁的孫和京問道:


    “孫公子,現在我們到何處了?”


    由於孫和京的父親孫元化曾經擔任過山東按察副使以及登、萊兩州的巡撫。因此孫和京在山東地界有過豐富的遊學走訪的經曆。自從隊伍進入山東後,他就成了魏淵免費的向導。


    孫和京剛要喝口水解解渴,見總督大人詢問,趕忙規規矩矩的迴答道:


    “迴稟大人,此處已是東昌府了。這東昌府位於山東省的西北位置,出了東昌府再向北便是北直隸的河間府了。按照如今的行軍速度,不出五日定可抵達京師麵聖。”


    “附近可有什麽地方能讓咱們的隊伍休整一下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疲勞戰術可從來都不是我魏淵的風格。”


    孫和京認真的思索了片刻之後,迴答說:


    “大人,東昌府東南方向設有一衛,名曰平山衛,算得上是整個東昌府規模最大的衛所了。到了那裏我們定可好好的休整一番。”


    說完這話,孫和京剛想接著去喝桶內的水,可轉身卻發現這一桶的水竟然如此迅速的便被魏淵身邊的親兵們給喝幹了。驛卒見狀朝著西廂房扯著嗓子喊道:


    “老王頭!馬上再多備幾桶水給各位大人們喝!”


    不多時隻見一位老者推著一輛造型奇特的木質結構推車慢慢從西廂房裏走了出來。魏淵的手下也不勞煩驛卒上手,紛紛以各自的小隊為單位,每十二人小隊的隊長取一桶水,供本隊人員飲用。因此現場雖然人多,可場麵卻一點也不雜亂,整支隊伍的行動顯得有條不紊,規矩十足。


    痛飲之後的魏淵一眼就瞧見了那老者推著的怪異木車,這木車的造型很是奇特,結構非常簡單,僅有橫豎幾根木棍組合而成。而在老者的車把手旁還懸掛著紅白兩條不同的繩索。


    木車共可擺三層的水桶,每層可放下十桶。由於木推車車身上寬下窄,這些水桶正好可以犬齒交錯的卡在位置上,很是牢固。當一桶桶水被喝幹,空桶被送迴之後。隻見那名老者用手輕輕的拉了一下白繩,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有三層的空木桶,如同變戲法般成了一層,緊接著所有的空木桶在最底層通過角度的傾斜摞到了一起。


    魏淵見狀大吃一驚!他甚至都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名老者已經推車轉過了身去,準備離開了。魏淵快步的走上前去說道:


    “老人家請留步!”


    那老者聽到有人喊自己便停下了腳步,魏淵來到他跟前仔細的打量起來。這老者看年歲至少已經超過了六十,頭發和胡須一片花白。他身穿的是驛站統一配發的青衣短衫,看來是一位年老的驛卒。可猛然間魏淵又注意到了那老者與眾不同的地方。他的脖子上佩戴著一條鐵質的項鏈,項鏈墜物的圖案看起來是一個十字架。而且如果細看的話,還會發現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受難像。魏淵不禁好奇心大起,這老頭怎麽佩戴者十字架呢?難道他是基督教徒不成?


    可還沒容的他開口,身旁的孫和京驚訝的說道:


    “您是王伯伯嗎?”


    那老者的目光顯得很是麻木,聽了孫和京的話他微微抬起了頭來盯著麵前稱唿自己為“王伯伯”的年輕人。


    “你是何人?”


    出乎魏淵的意料,沒想到這驛站裏的老驛卒,說話舉止竟然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自信感。


    “是我啊世伯!和京、孫和京!家父乃是登萊巡撫孫元化。您不記得我了嗎世伯?”


    此話說完,隻見那位老者原本麻木的雙眼中眼神頓時明亮了起來。


    “賢侄,真的是你啊!沒想到有生之年你我故人還能有再次團聚的一天啊!”


    “是啊世伯,登州一別如今已近七年,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遇到世伯您。不過世伯,您為何穿著這驛卒的衣服呢?”


    孫和京口中的世伯一臉的苦笑:


    “身為驛卒,不穿這身穿什麽?”


    “驛卒?”


    “哎!還不都是因為當年上吳橋兵變,孔有德叛軍來攻登州,耿仲明率眾投敵。我和你父親都被孔有德那個賊人給生擒了,後來他放我和你父親與朝廷談判。結果你父親他受朝廷內奸佞小人的誣陷,慘死在了京城,而我則被判充軍來到了此地當了這小小的驛卒。”


    孫和京聽完不禁一陣唏噓,突然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站著總督大人魏淵呢。於是孫和京趕忙引薦道:


    “世伯,這是我的救命恩人、鳳陽總督魏淵魏大人。”


    那老者一聽說麵前的年輕將軍竟然乃是堂堂鳳陽總督,不禁打心裏感歎“英雄出少年”。他輕輕彈了彈衣袖,很是正式的躬身施禮說:


    “原大明遼海監軍道,待罪之人王徽見過大人。”


    “王徽?!”


    這個名字對後世而來的魏淵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這位王徵的身份不少,做過的事情也很多。但最名揚於世的有兩件,一個是致力於學習傳授西方科技,並成為中華大地上最早的天主教教徒之一,後世有南徐北王之稱,南徐就是指大名鼎鼎的徐光啟,王徵能夠與他齊名,造詣可見一斑。


    王徵的另一項成就則是在科學創造上,把這位王徵形容成明代的愛迪生一點也不會為過,他年輕時便喜歡研究武器和機械,結合自身的研製與探索,王徵著有《新製諸器圖說》一書,在書中詳細介紹了


    水力、風力以及載重機械等早起力學原理。後來他又和西洋傳教士鄧一起翻譯了《遠西奇器圖說》一書,係統的闡述了西方文藝複興時期的各種科學大發現,隻是可惜在當時並沒有引起世人的重視。


    據野史記載,魏淵記得這個王徵有過許多稀奇古怪的科學發明。他的一生中發明了很多東西,比如引水灌溉用的虹吸、鶴飲,提高攻擊速度的新製連弩,節省人力畜力的代耕機械。甚至有傳言說他超越了諸葛亮的“木牛流馬”製造出了結合更漏與齒輪轉動係統的“自行車”,能夠載人運物。


    魏淵依稀記得這位王徽老人確實曾受過流放的處罰,但後來崇禎皇帝又專門赦免了他。而且王徽的身子骨極為硬朗,1644年李自成攻陷西安的時候,已經返迴故鄉的王徽成了李自成的階下囚。闖王想要招降這位老人為自己效命,已經七十三歲的王徽仍然能夠打傷李自成派來勸降的使者,最終絕食七日而死,可見其身體是非常健康的。


    如今這麽個科學瑰寶,中西方科技集大成者的活化石竟然讓魏淵在此處這小小的驛站內給碰到了。魏淵心思一轉,便打定了主意。


    麵對王徽他一躬到底,很是謙卑的迴答說:


    “晚生魏淵見過王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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