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醒來時,宋文微才從夢境中脫離。


    腦子暈沉,無數個迴憶的節點歸迴,大腦像是沒有容量支撐不住這麽多記憶,全部擠在一起。


    她喘著大氣,醫生在她頭上裹了好幾圈,手上也有。


    宋文微也沒想到四年前從醫院中出來,還能再進來,醫院的味道還和記憶中一樣刺鼻。


    “暈嗎?”


    耳邊傳來一道清冷聲音,宋文微尋聲望去,那人躺在她對床,隔著一個木質床頭櫃,她撐著腦袋狹長的眼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她的腳頑固地高高翹起,被綁著石膏也阻止不了她的行動。


    “不暈。”


    宋文微話音剛落,路南一步一頓地跳到她的病床上,床麵瞬間凹下去。


    她一把掀開被子,就要擠進去,宋文微識趣地朝後退,讓出位置給她躺。


    路南合上被子抱緊了她,懷裏的人散發陣陣溫熱。


    看著她的眼神憂鬱無神,眼皮耷拉著,憔悴地看著不遠處的大廈,路南心口不由得隱隱作痛。


    “你為什麽離開這麽久?”


    宋文微躺在床上,這句話一出往日零零碎碎記憶再度湧入腦海。


    兩人奔跑在生與死中,夕陽餘暉下的互訴衷腸,酒氣中下愛意悄然生長。


    一幕幕倒映在她的腦中,平靜的湖麵,掉入一顆名為迴憶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對不起路南。”她的眼神開始失焦,像是沒有落腳點,她說:“那天我沒有失約,我在路口被車子撞了,我在醫院裏躺了好多年。”


    宋文微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她抬頭看著她,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沒有太多改變。


    從記憶蘇醒的這一刻開始,也許才是她們真正的重逢。


    “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來一切。”


    宋文微掙紮著想要握著路南的手,她的手上裹著一圈圈繃帶,顯得笨重又遲緩。


    “不要說對不起。”路南捂上她失神的眼睛,“不要再說了這些了,過去了。”


    “明明有好多話說,可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隻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


    宋文微越說越哽咽,路南搭上她的手,兩人手搭著手,隔著白繃帶。


    聽到這句話,僅僅隻是一句話,路南積壓了六年的不甘與難受便得到釋然,雲煙般消散。


    她不怪宋文微,她心疼她。


    “疼嗎?”


    路南聲音沙啞,她是問六年前那場車禍疼不疼,又好像是問宋文微現在身體疼不疼。


    “疼。”宋文微眼淚蓄滿淚水,她又好像迴到當初,身體隱隱作痛,“真的好疼,路南我感覺我要死了……”


    在小車朝她襲來而又逃逸,她孤獨無助地看著腹部湧出鮮血,止不住的血液從她的指尖流過,她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靜靜等死。


    那種能感受到的生命流逝,和寂靜街道空無人煙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好像無聲的告訴你,你該死了。


    溫柔的懷抱打破痛苦迴憶,把她從寒冷無邊際的地獄裏拉起迴到人間。


    宋文微靠著她的肩膀,聞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花香,漸漸平靜下來。


    從上學時路南身上就帶著這股味道,現在聞到又欣奇又驚訝,就像小時候喜愛的玩具,長大時偶然發現它能打開還能玩,那一刻會瞬間把你拉迴到小時候。


    “你瘦了,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宋文微說,她能感覺到路南肩膀上硌人的骨架,原本上學時還肉肉的。


    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


    路南拿紙巾擦拭著她的臉,“你也瘦了,我們出院了去吃點好的…以後不會再疼了。”


    “嗯,我想吃火鍋了。”


    “成,那我們就去吃火鍋。”


    宋文微依舊靠著她,兩人一個手綁著繃帶,另一個腳上貼著膏藥,畫麵顯得有些滑稽。


    路南又削了一個蘋果,她的手法堪稱一絕,削到底部蘋果皮都沒斷過,一圈圈精準落在垃圾桶。


    她舉起蘋果咬了一口,隨後遞給宋文微。


    這個蘋果吃到一半,兩人正甜蜜蜜的享受晚上,病房的門就猝不及防地被打開。


    走出兩位護士和一位主治醫師,看著相擁的兩人,醫生和護士忍不住同步歎了口氣。


    “路南你從她的床上下來,擠一起等一下她的傷又崩了。”醫生眼角抽搐。


    路南很配合的謹遵醫囑,她望了眼門外,看見了一張不易察覺的臉。


    還好,差點要挨罵,還沒等她慶幸多久。


    李二寧提著兩瓶保溫飯盒,氣勢洶洶的上前,啪的一聲把盒飯放在桌子上,眼神裏帶著殺氣看向路南。


    路南跌跌撞撞起身,扶好卡在腋下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從宋文微的床上下來,剛才下床的動作有多快,現在就有多小心謹慎。


    護士還想扶她走,李二寧厲聲道:“不用管她!”


    路南默不作聲,乖乖聽訓。


    “我都讓你們兩個住在一起了,你知道嗎醫院裏壓根就沒有雙人病床的,豪華的單人間都成這樣了,路南你到底想怎麽樣?”


    “姐,別罵了,文微在這呢……”


    “我照罵!”李二寧罕見地揪著路南的耳朵往上一提,隻有小時候路南不聽話才有這樣的待遇。


    她怒斥道:“要是在合約前你的腳還沒好,你就吃西北風去吧。你看看等你老了,這腳怎麽走路。”


    “我坐輪椅,文微肯定會推著我走的。”


    李二寧氣不打一處來:“……”


    等罵完,眾人散去,路南悄悄去門外看,走廊空空,見這下真的沒人了,她又躺進宋文微的床上。


    拍了拍被子,路南道:“睡覺,我們兩個是病號早睡早起才能健康。”


    說完她親了對麵的人一下,抱著她閉上眼睛,另一隻一隻手輕輕撫上宋文微的眉骨,一下下的。


    惹得宋文微失笑:“你哄小孩呢。”


    “是啊。”路南應道:“我才是那個該被人哄的小孩。”


    宋文微反問:“二十幾歲的小孩?”


    “當然,你不是我的好宋姐姐嗎?”路南閉上眼睛,嘴唇揚起:“我可比你小幾個月,是吧,宋姐姐。”


    宋文微看著她的臉龐,多年不見她還和之前一樣,她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路南鼻尖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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