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三人離開雲築宮,一路南下往上清宗而去,三人並立一道劍光之上,麵上神色各異,卻無一人開口。


    最後還是天真少年心性,忍不住尷尬一笑,率先開口道:“二位,之前總說讓你們見見天緣,今日總算是見到了,覺得這個小師弟如何?”


    天假麵色深沉閉口不言,天玄則冷笑一聲道:“確實不錯,修行得宜城府深沉,也不知道跟你說過多少事情,師兄威嚴真是不少。”


    天真麵色垮了下來,低著頭沮喪的說道:“我也沒辦法啊,肯定是他事先囑咐了天緣不許透漏此事。恐怕天緣從一開始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從取劍到入門,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天玄冷笑道:“真是可以,枉我們辛辛苦苦找了他數百年,居然就給我來這一出,不錯,不錯。”


    天假沉聲開口道:“或許是他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見吧。”


    天玄再也難以抑製自己的怒火,他叱聲喝道:“就算是有天大的苦衷,讓他需要避讓世間所有人,但是我是誰,他為什麽要躲著我!”


    天假微微搖頭道:“即便是他,肯定也有無能為力的事情,肯定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天門大開’之時,或許讓他見到了什麽事情,不得不獨自承擔。”


    “那師父呢?”天玄不依不饒的問道,“師父又去了哪裏?就算不能與我們相見,總能給我們留下一個消息才是吧?!”


    “不能見你,是因為我沒能護住師父,無顏迴山,無顏麵見。”一個萬分熟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清清楚楚的傳到了三人的耳朵裏,隻是這聲音卻不知為何蒼老了許多,惆悵了許多。


    “偏西三千裏外,過來吧,我在這等你們。”


    三個人精神一振,各自對望一眼之後,天玄怒喝道:“我就知道你沒死,給我等在那裏!”


    看似氣勢洶洶,但是語氣中卻難掩他的激動和興奮之情,劍光略微調轉之後,在天玄的操縱下急速前行,片刻之間就已經來到了三千裏外。


    一處山崖斷壁之上,有一個草木密布的隱蔽洞口,天玄左右一張望就發現了它,劍光瞬間就向著洞口衝去。臨近之時見到洞口異樣,手上隨意的捏了一個法決,就這麽飛快的穿了進去。


    洞口處一陣白光閃動,八卦圖在他穿過之時顯現出來,隨著天玄他手中的法決一陣轉動,在他穿過之後便再度消失。就連洞口也往內一合變成了青山石壁,周圍的青苔荒草瞬間就蔓延了上來。


    一片綿延的群山之下,一條蜿蜒的小河之旁,坐落著一間精巧的農家小院,青磚白牆雕花門窗,樸素之中透著絲絲雅致。屋子四周圍著一圈木枝籬笆,圈出了兩個不大的前後院。


    屋後種著兩株桃李,桃樹之上枝葉凋敝花朵枯萎,好似久久沒有澆水一般。但是李樹卻長勢喜人生機勃勃,其上已經結出了幾顆青色的李子,卻都隻有指甲大小,離成熟還早的很呢。


    門前左側,是兩株雞子粗細的海棠香樟,頂上清清淡淡稀稀疏疏的開著幾朵花,下麵點綴著一些細小的花苞,從上到下漸次而開,一年四季都有清淡的花香味道。


    門前右側,是一個原木搭建的涼棚,兩株葡萄西瓜分兩邊攀援而上,在涼棚頂錯雜而生,綠色的西瓜和紫色的葡萄紛紛垂下,紅綠相稱色彩繽紛。


    涼棚之下,是一張簡易粗陋的木桌,沒有上桐油也沒有刷木漆,其上疙疙瘩瘩的還有幾個木結未曾刨平,周圍就是幾個鋸斷的木樁拿來充作凳子,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倒是額外的精巧細致。


    涼棚外麵,有一眼古井,周圍架著青色的石磚圍住井口,井上架著一個木軲轆,手柄已經磨得油亮,看上去滿滿的歲月滄桑。


    一個老道士正在井邊搖動轆把,從井中汲水出來,隨著繩子一圈圈的繞在軲轆上,木桶被他搖了上來,桶邊還掛著一個籃子,裏麵放著一個西瓜和幾串葡萄。


    老道士將籃子取下來,然後將桶裏的水倒進一個水壺之中,一起提進了涼棚,水坐在了邊上的爐子上,籃子就放在了桌上。老道士揣手靜坐,好似在等什麽人一樣。


    半空之中一陣光芒閃過,顯現出了幾個巨大的八卦虛影,艮卦當中一陣水波漣漪,從裏麵衝出來了一道白色劍光。


    天玄看著底下那精巧別致的小院,和走到院子裏恭迎他們的老道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劍指,漫天的白色劍光好似雨落一般,向著小院子傾瀉而下。


    老道士輕輕搖頭,伸手結劍指向院外小河,然後擺迴手臂在身前劃圈,院外的小河當中突然飛出一條水流,好似龍旋升天一般,將所有的白色劍光全都卷了進去。


    天玄恨得咬牙,伸手就要再度出劍,卻被身邊的天假按住了手臂,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才冷哼一聲,恨恨的將手放下。


    老道士伸手一甩,那道河水乖乖的返迴了小河之中,水裏的白色劍光道道消散,小河重新靜靜徜徉向遠處。


    半空三人落下院子裏,天假上前輕輕施以道揖,恭敬的說道:“師兄,許久未見了。”


    老道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是啊,從你離魂轉世自後就沒有見過你了,該有千餘年了。”


    天玄在一旁抱著手側著身,一臉的憤懣神色,倒是天真眼尖,失聲驚唿道:“老家夥,你的眼睛怎麽了?”


    天假這才發現老道士的眼睛隻見眼白,空洞無神,竟然是已經瞎了。一邊的天玄也走到近前一看,然後沉聲問道:“是誰幹的?!”


    老道士笑道:“先坐下,這些事情我慢慢說給你們三個聽。”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三個?這種感覺還真是奇怪的很。”


    四個人走進了涼棚,圍著那粗陋的木桌坐下,天玄四下打量了一番,冷笑著說道:“你就是在這地方躲了我幾百年?”


    老道士微笑道:“那倒也不是,大多時間還是在外麵,這處乾坤與外界共有八個連接點,分列在天下各處,我差不多已經將整個天下走了一遭了。”


    天真失聲道:“八個連接點?你已經到了虛實相交,乾坤共濟的境界了?那你離著歸真境豈不是隻有一步之遙?”


    尋道境的高手可以自生一方乾坤,依著個人實力不同,有大有小有煩有簡,根據境界高低,也有一些小小的差異。


    尋道境初期,稱為生萬物,可憑以一己之力生出一方乾坤,但是裏麵空空蕩蕩,好似一方白紙一般,而且隻能固定在某物之上,不能搬移。


    到了中階之時,就能憑意念生出萬事萬物,但是隻能存在於自己的小乾坤之中,稱為爻陰陽。且小乾坤也不用固定一處,可以隨意放任何一個地方。


    而到了最後的階段,就能將自己乾坤與外界大天地相連,屆時這一方乾坤就可不拘泥於外物,隻存在於自己一心之間,此等境界,便稱之為濟乾坤。


    老道士微笑點頭道:“一步之遙,我就也要進那閼逢城中長思久坐了,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壓製著修為,盡量不去突破。”


    天真三人都默不作聲,等著他接著往後說,但是老道士卻並不著急,而是將籃子裏的西瓜取出來,伸手在上麵輕輕一點,西瓜就散成了整整齊齊十六塊。


    他伸手提起旁邊的爐子上的水壺,一邊斟茶一邊笑著說道:“這西瓜和葡萄都是我自己栽種的,茶葉是後麵山上生的野茶,味道都不錯的,你們嚐嚐。”


    天真倒是毫不客氣,伸手抱起西瓜就啃,還故意將西瓜籽吐得到處都是,之後隨手將西瓜皮一扔,還不偏不倚的掉進了井口之中。


    天玄卻沒有如此閑情雅致,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將桌上的杯盞震的一跳。但是桌子卻安然無事,巨大的力量順著桌腿一直傳到了地上,將整個乾坤帶的一陣晃動。


    老道士輕聲道:“天玄,別那麽急躁,當心將我這小乾坤打亂了,收拾起來很麻煩的。”


    天玄冷哼一聲,不悅的說道:“天侑,你這些年究竟為何一直躲著我,害我尋了你兩世,五百多年!今天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一定拆了你這破地方。”


    老道士天侑放下茶壺,伸手一指井口將裏麵的西瓜皮扔出去,收拾好之後,才開始娓娓道來。


    “這件事情,得要從五百多年前那場‘天門大開’之時說起了。當時天門驟開,而且師父也已經到了歸真境,自然是要去天門之中尋那更進一步,晉升十二境的機緣。”


    “當時我隨師父一同登上了閼逢城,那道天門就在我們頭頂的天穹之上,諸多的大能前輩和師父爭相向著那道天門而去,而我隻能在底下看著,靜候師父迴來。”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天門大開’,根本不是什麽機緣降世,而是那周舍,一手促成的一場天大的陰謀。”


    “周舍萬年以前,依靠向天道賒借修為這種匪夷所思的做法,破天荒的稱為了十二境之人。從此他欠下了天道無數人情,也因此成為了天道的代言人。”


    “天道顯化,將一部分凝成了世間諸多氣運散落人間,另外的一部分,則變成了一份書卷樣的東西,交到了周舍的手上,自此以後,就由他執筆天下,布控眾生。”


    “從此之後,周舍可以說是淩駕眾生之上,成為了此方天地的唯一真神,他將自己原有的諸多勢力分封給了後人和弟子,就一手奠定了當今的天下格局。”


    “而且最為可怖的,就是他能夠憑借天道凝成的那份書卷,在其上書寫更改別人的人生,大乾坤之中的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生殺予奪都隻在他一念之間。”


    “但是,隨著人境界修為的不斷提升,他的掌控之力就會越來越小,那些修行到了歸真的前輩,也是因為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才會集中於閼逢城,既是為了貼近天道規則,也是他生怕這些人脫離了他的控製。”


    “而當有人修煉到了歸真境的最後關頭,隻差一步就要突破到十二境的時候,他就能完全脫離周舍的掌控,甚至有能力,和他爭一爭那天道書卷的所有權。”


    “所以他才設下如此陷阱,打開天門將所有歸真境的人全部一網打盡,以免有人能夠徹底脫離他的掌控,威脅到他的位置。”


    “當時我未能及時察覺此事,在天門開始關閉的時候才幡然醒悟,但是為時已晚,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師父被關在了裏麵,而我的眼睛,也因為不小心看到了那份天道書卷的名字,而徹底瞎了。”


    天玄的麵色有一些觸動,他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開口問道:“以你的實力,就算是將雙目剜出,也能夠重新長好,怎麽會徹底的瞎掉了呢?”


    天侑微笑道:“我的眼睛,不是因為外界損傷而瞎的,而是被那天道書卷從根本上抹除了存在,就好像我一出世時就沒有眼睛一樣,連‘看’的感覺都沒有了,如何去修複自己的眼睛。”


    天玄微微咬牙,然後接著問道:“那出事之後,為什麽不肯迴山門之中,偏要在外麵顛沛流離?還一直躲著我?”


    天侑微微搖頭道:“我一時失察沒能護住師父,沒臉再迴山門,而且擔心我被周舍盯上,避而不見,也是怕牽累到你們。”


    聽到這話,天玄微微閉目,久久不曾言語,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麽。


    天假則皺眉問道:“師兄,依你所說,隻要能夠進境到十二境,就能與天道相互交流,那在周舍之前,莫非就沒有十二境的人嗎?”


    天侑微笑道:“你這才是問到點之上了,我將你們招進我的小乾坤之中,就是因為不敢在外界說這些話。此處天地隔絕乾坤封禁,就算是天道書卷也不能插手到這裏。”


    “接下來我要跟你們說的,就是我們這方天地,最初的本源,這個世界的真相。”


    “修行到了尋道境,我們就可以生出一方小乾坤,隨著境界的不斷提升,這方乾坤會越來越大,越來越真實。若是修到了比那傳說中十二境更高的境界,這方乾坤會怎樣?”


    天真正仰著身子,手上抓著一串葡萄,提在嘴邊一顆顆的吃著,聽到天侑的話,他猛然身子一震,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隨後他趕忙爬起來,萬分驚詫的說道:“莫非是說,我們所在的這方乾坤...”


    天侑微笑點頭道:“不錯,我們所在的這大乾坤,正是一位前輩大能,憑空生出的世界!”


    乾坤的本源,世界的真相。


    天真三人一時間全都沉默了下來,這個消息實在有些太過驚愕,以至於他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


    天侑笑著說道:“有什麽好吃驚的,這個說法,與盤古大神開天辟地又有什麽區別呢,犯得上如此驚愕嗎?”


    天真頹然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說道:“若是我們的乾坤是別人開辟出來的,那麽盤古大神的所在也是假的嗎?那我們又如何會知道這事情呢?”


    天侑微微搖頭道:“創造了我們世界的大能,可能就是生在盤古大神創造的世界中。而且不光是盤古大神,可能我們世界很多先賢的傳說,也是從那個世界傳過來的。”


    天真歎氣道:“雖然和盤古大神創世沒什麽區別,但是換了一個人之後,為什麽我感覺那麽難以接受呢。”


    天侑笑了笑沒有理他,而是接著說道:“那位大能突破了十二境,打破了乾坤的桎梏,將我們的世界變成了真實。之後不知他究竟如何了,但是他卻留下了一部分他的意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天道。”


    “這個世界初生之時,所有的東西都是那位大能依著自己的記憶創造的,所以才會有那麽多掩蓋世界真相的傳說。而那份天道在執掌了世界很多年後,卻依然沒有任何新的進展。”


    “之後,就是周舍憑借自己諸多奇思妙想,和天道做了一筆生意,賒借了修為成為了十二境,而天道也正好需要他的奇思妙想來促發這個一成不變的世界,便成全了他。”


    “周舍發揮了他的本事,擬定了氣運散分到了世間,除了變成了諸多的氣運之物,還有他不時撒下的天降氣運,就是為了讓這個時間生出更多變數。而世間最大的那一份氣運,就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裏。”


    “我這些年遍走天下,就是為了尋找氣運之物,和身具氣運的人,將其培養起來,去爭一爭那世間最大的氣運,屆時才能重開天門,救出師父。”


    “元錦,就是我二十多年前,查探到的一位身具天降氣運的人,同時我也找到了所有氣運之物之中,最為特殊的那一個。若是能夠持有此物,斬劫渡難,大道之行的機會,就會大上很多。”


    “所以我在他第一次劫難的時候幫了他以此,之後助他重新振作,傳他我自創的焠神之法‘神照內景’,助他取得氣運之物,將他一路領進了修行之路,安排他到了上清宗。”


    “原本是想你收他做徒弟,沒想到你卻代師收徒,當了我們師弟。”


    天侑,無有。天多一處,侑少一處。


    “天命劍?原來此劍還真是你幫他得到的。”天玄皺眉道,“世間隻知道天命劍是氣運之物威力巨大,最適合劍修使用,但是不知道它究竟有何奇特之處?”


    天侑迴道:“天道部分化成了氣運,分散成諸多氣運之物的時候,雖然消散了本源的意識,但是卻並不是那麽徹底。那位開辟世界的大能用的是劍,所以天道氣運化成的劍,自然會有所不同。”


    “每一件氣運之物,都有其獨特的功能和神異,而天命劍,作為繼承了天道意誌的兵器,就有了斬破一切氣運的能力。氣運都能斬,那麽世間萬物,自然不在話下!”


    “其實此劍,包括那個道號,原本都是為你準備的。”


    天侑麵向師弟的三世身,微笑著說道:“原本當你修成‘輪迴三生’,重歸於一的時候,天命劍和‘天元’的道號,都該是你的。隻是陰差陽錯之間,錯過了這件事情。”


    天假、天玄和天真三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天玄無奈的說道:“當年我突發奇想,在轉世之時以長宗的‘一氣化三清’之法,斬出了地才給第一世身,好讓他也能接著修行。”


    “隻是在我轉世之後,我立刻就發現了事情不對,‘一氣化三清’雖然能讓第一世身接著修行,但是卻斷了‘輪迴三生’之間的關聯,讓我們再也不能三三歸一,重迴一體了。”


    “之後我就隻能破罐子破摔,又分了人才在第二世身上,留下了天才轉世成了第三身。我們三個現在雖然名義上還是一人轉世,但是實際上已經是獨立的三個人了。”


    天真趴在桌子上,懶洋洋的說道:“當初師父說過,‘天元’會是那個大道之上行的最遠走的最高的徒弟,原本我也以為那是三世歸一的我,但是在天玄使了一氣化三清之後,我就知道再也不是了。”


    “原本我是想收他為徒的,但是我在知道了他名叫李元錦之後,好似靈光乍現一般,就將他代師收徒成了師弟,賜了他‘天元’的稱號。隻是彼時他太弱,就以‘天緣’為假名,對外而稱。”


    天侑笑道:“這些年蒙你照顧他,還對你隱瞞了這麽多事情,真是辛苦你了。當初你來清平城時,我避而不見,也是沒有辦法。”


    天真有氣無力的說道:“事已至此,還說這些幹什麽呢。今日聽到的密辛實在太多,我稍微有些非常累了。”


    天侑看著他的懶散模樣,笑著說道:“那好,我就再說最後一件事情,隻是我的一個猜想。這天命劍,很有可能可以斬破那天道書卷!”


    斬破天道書卷,打敗周舍,就能救出師父。


    天假微微皺眉,沉聲問道:“師兄,你適才說你看到了拿書卷的名字,到底叫什麽?”


    “集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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