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錦有些高估了那根降魔杵爆炸的威力,全力防禦之下竟然沒有顧得上門口的劍氣,被周地一杖砸開,帶著師弟逃走了。等到爆炸波動全消之後,李元錦收起身邊劍氣,身子疾掠而出,追著周地二人的影子去了。


    張越耳邊依然迴蕩著李元錦的聲音,“阿越,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去追周地,再讓他跑掉,不知道以後還會搞出什麽樣的禍患。”


    金殿之中塵埃落定,但是不見了李元錦的影子,張越對孫劭一說他去追敵了,孫劭立時滿麵讚賞,笑稱道:“李卿真不愧是文武雙全的忠義之士。”


    現在大局已定,孫秧癱坐在龍椅之上麵如死灰,門口又傳來衛兵們慢慢試探靠近的聲音,張越也不遲疑,直接抱拳對孫劭說道:“聖上,請恕臣僭越之罪。”


    孫劭輕輕歎氣,微微點了點頭,張越這才踏步走上台,伸手揪起孫秧,一把將他的龍袍和冠冕扯下,扔在了龍椅上,將孫秧反手扣住,拽下台來。


    孫秧還想跟張越動手反抗一下,但是他的武功,哪裏是張越的對手,張越輕輕鬆鬆的製住,撿起地上剛才綁自己的繩子,給孫秧來了個五花大綁,按著跪在了堂前。


    孫瑛扶著孫劭,一步步的走上了台子,在龍椅之上坐下,靜靜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孫秧。


    門外的兵士們見到門口的飛劍消失了,慢慢的試探著走了進來,正準備高喊什麽造反之類的話,一見孫劭高坐龍椅,孫秧被人捆住跪在堂下,領頭的那人眼珠一轉,一把跪倒在地上,大聲唿喝道:“聖上,臣救駕來遲,還望聖上贖罪!”


    身後的一眾禁衛兵丁聽到這話,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還是有那聰明人,一腳踢倒了麵前的人,一把拽低了左右的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七嘴八舌的喊著“救駕來遲”的鬼話。


    張越嗤笑一聲,這群見風使舵的王八蛋們,真是礙眼至極,直接怒喝一聲:“閉嘴!金殿之上膽敢大聲喧嘩!”


    這一聲暴喝,一眾人立刻就閉上了嘴,張越又轉過頭,正準備說恕罪的話,孫劭已經抬起右手,輕輕的下壓,示意張越無需多言。隨後,孫劭才雍容的開口道:“大內總管何在?”


    金殿外麵一陣傳喚之聲,沒有多久,殿前中官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一頭跪倒在地上砰砰磕頭,口中喊道:“聖上萬安,老奴救駕來遲,還請聖上恕罪。”


    張越看著地上跪著的大內總管,滿麵血汙,身上還有幾處刀傷,正在點點滴血,忍不住撇了撇嘴。臉上的血汙連成一片,明顯是用手塗抹上去的,身上的刀傷雖然是真的,但是刀刀切在肉厚的地方,有幾處隻是劃破了外衣,連一絲油皮都沒傷到,看這刀痕,也不是禁衛用的長刀,反倒是像匕首所傷。一看就知道,這是自己整治出來的一身傷口,在這裝相表忠來了。


    孫劭也看出來了這一身傷口的真假,卻沒有說破,輕輕開口問道:“今夜宮中走水,傷了多少人命?”


    皇子作亂,意圖奪位,這種事情肯定不能大肆宣揚,孫劭一句走水,就將這件事情改頭換麵,倒了個好聽的說法。


    大內總管急忙俯身說道:“稟聖上,武德司死了大小官員一十五人,兵丁三十二人,四處宮門共死傷了六百餘人,司吏房新進的二百多個小太監們,連同管事的帶班中官全部死了,王中官處理了司吏房的事情,現在正在趕來。”


    孫劭微微點頭,接著問道:“火勢兇猛,可曾燒到後宮?”


    大內總管迴道:“後宮離著走水處較遠,沒有燒到後宮。”


    孫劭微微停頓,接著說道:“著殿外的武德司禁軍散去,打開四麵宮門,讓羽林軍進來收拾殘局。瑛兒,你隨本王一起,迴去換一身衣服。”


    孫瑛躬身應承,走上去扶住孫劭,正準備轉屏風入後殿,王中官從外麵衝了進來,手中兩柄匕首和身上前前後後七八道傷口還在不住滴血。他一進大殿,就尖聲高唿道:“聖上可安好?賊子何在?”


    張越見他如此,笑著說道:“王中官,宮中火勢已穩,沒事了。”


    王中官見到張越,有些驚訝的說道:“張大人,四處宮門封鎖你怎麽進來的?這宮中隻有逆賊作亂,哪裏來的火勢?你不知道,司吏房那群雜碎居然跟四皇子裏應外合,還攻破並把守了西邊宮門,我適才在那邊,將他們一個不剩的全殺了,打開了西門放入羽林軍,就急急忙忙的趕到這裏了。”


    他低頭一看,冷笑的說道:“四皇子,看來你已經給張大人捉住了,真是好的膽子,居然敢趁夜進宮,意圖謀刺...”


    “咳!”張越重重的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壓低聲音說道:“王中官,聖上已經說了,宮中走水,火勢已經控製住了。”


    王中官這才意會了張越的意思,連忙說道:“是是是,不知道聖上可安好,現在何處?”


    孫劭站在屏風邊上,輕輕地笑道:“王忠,怎得不認識朕了?”


    王中官一聽這話,緊忙跪倒在地,口中稱道:“聖上萬安,臣救駕來遲,還請聖上責罰。”


    孫劭笑著擺擺手,“趕緊起來,你這一身傷勢,趕緊迴去收拾包紮,朕也好去換件衣服。”


    王中官磕頭謝恩,孫劭這才轉迴屏風,到內宮換衣服去了。


    宮外南門,城門突然被打開,簇擁在城門口的羽林軍一擁而上,衝進了皇宮之中,嚴密的把守著各處,將犯上作亂的兩千禁軍全部抓了起來。


    街角馬車之中,艾然看見宮門口的騷動,出聲問道:“宮內情況如何了?”


    管家在外麵欠身答道:“宮門大開,羽林軍已經進去,看樣子是要平亂的,想來是舊王勝了。”


    艾然破口大罵道:“混賬!什麽新王舊王,你不要命了?趕緊扶我下車,咱們進宮護駕去。”


    一番折騰之後,孫劭再度坐在大殿之上時,已經是寅時七刻了,孫秧已經監禁了起來,秘而不發,孫劭則是如同往常一樣,靜靜地坐在金殿之上,等著百官前來朝會。


    艾然進宮之後,一路都是通行無阻,但是處處又戒備森嚴,深知事情真相的他一路目不斜視,徑直往當中的金殿走來。踏上台階之時,還看見了台階邊角上未曾擦拭幹淨的血跡和新砍出來的刀痕,隻是他又如同沒有看見一樣,徑直走到門口,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坐在龍椅上的孫劭,就低下了頭等著卯時進殿。


    其餘的文武百官都接連而至,一個個都是人精一般,肯定都看到了宮中今日不同的氛圍,不少人也都已經通過探子知道了一些內情,但是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的人,就恍若沒有看見那一道道刀痕火漬,沒有聞到空氣中未曾散盡的血腥氣。


    左丞張承今日沒有上朝,也沒有任何人來傳傷病,百官在殿外候著的時候,一個個都在低聲細語,揣測這左丞大人今日未見,是不是有什麽隱情在裏頭。


    張越穿著一身嶄新的朝服,和孫瑛一同從側麵的宮殿轉了出來,一路上有說有笑,毫無君臣之別,看的殿前的眾人都一陣陣眼熱,加上左丞大人今日未到之事,將整個事情渲染的更加撲朔迷離了。


    張越自然是來不及迴府更換朝服的,他身上穿的,還是內宮中臨時準備的二品文官朝服,朝服底下穿的,還是他的甲胄內襯,就顯得身上七凸八拱的,極其不平整。但是一路走來,孫瑛已經三次抬手為他按下肩頭的凸起,看的周圍人一陣陣的咋舌,但誰又敢拿這件事情來指摘他儀容不整呢。


    卯時臨近,百官都躬低了身子請太子殿下先行入殿,孫瑛則是笑著說道:“右相大人乃當朝一品,乃是百官之首,該是右相先行。”


    艾然知曉今日朝堂之上必有震動,擔心太子此言有什麽詭異,執意不肯,百官便又勸太子進殿。孫瑛無奈的笑了笑,伸手扯住張越,兩人一同邁步進了大殿之中。


    太子拉著人進殿,霖水國建國以來乃是頭一遭的稀罕事。


    二品少傅先於一品丞相進殿,恐怕有史以來,都是頭一遭的古怪事。


    但是百官偷瞧艾然,這位與左丞張承,張越的父親,做了十幾年黨爭,就連二人誰先上殿都要搶一搶的大員,居然麵色如常,好像一切都未曾發生一樣。


    太子進殿之後,就鬆開了張越的手,走到了西側頭一位站定,張越則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三尺開外,留下了一個人的身位。艾然邁步進殿,直接走到了太子殿下身側,稍稍往後了半尺站定,然後才是百官依次而進,依著文西武東的方位站好。張越身前的那幾個空位,也給幾位一品的太傅之類的人補滿了。


    尋常的日子,這個時候孫紹才應該轉屏風出來,但是今天他早早的坐在了金殿之上,所以百官進來之時都是寂然無聲,一個個依著位置站好,低頭伏身,等著早朝開始。


    今日的早朝格外沉悶,沒有了司儀中官那一聲尖銳的上朝之聲,而是孫劭輕輕地直接開口,這一句話,就將堂下眾人你的心全都揪了起來。


    “昨夜,朕的宮中出事了。”


    堂下文武百官一個個神情緊張,心中已經開始萬馬奔騰一般,但是各個麵上一片平靜,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出言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孫劭停了一會,接著說道:“昨夜醜初的時候,朕的宮中不慎走水,是司吏房的帶班中官不小心點著了簾子,自己燒死不說,還連帶著二百一十七位新入宮的小太監一同殞命。如此行事不慎,百官當引以為戒。”


    行事不慎,引以為戒,這兩句不輕不重的話,字字落在了堂下眾人的心頭,敲起了一陣陣的小鼓,將每個人心中的那點事情,或多或少,都往下壓了一壓。


    孫劭接著說道:“之後大火一路連綿,一個不慎,居然燒到了朕的寢宮去了,所幸朕福大命大,危難之間,夢到了一個少年神人,以震劍之聲將朕驚醒,這才適時的逃離了火場,沒有殞命其中。”


    他說到火燒到他寢宮的時候,堂下的百官轟然一下全部跪下了,孫劭說完了話,笑著看了堂下許久,這才開口道:“諸位愛卿跪下作甚,走水之事,是朕命中該有的劫難,諸位愛卿不必過於自責。朕這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裏嗎?”


    又是一句不深不淺的點撥之後,孫劭這才讓百官這才重新起身,開始正式的早朝議事,宮中的事情,多一個字都沒有再提了,一場宮闈之變,就給他用“走水”二字,輕輕的掩蓋了過去。


    朝會一切如常進行,孫劭麵色如常,下麵的百官也裝作不知道,一切都好似與平常一般。等到議事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司儀中官這才第一次開口,尖著嗓子喊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這個時候,文官班子裏撞出來一個人,是禦史台三品禦史大夫洪晃,他出班之後跪伏在地,朗聲奏道:“稟聖上,臣有一事要奏。”


    孫劭熬了一夜,懶得說話,就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洪晃這才開口道:“臣要彈劾當朝一品大員,左丞張承大人,夜間飲酒誤事,導致今日未能朝會,有失殿前之儀,更有藐視國法,罔顧聖上之意,請聖上降罪處置!”


    他這一番話出來,殿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開始充滿憐憫的看著他,太子與張越如何親近你看不出來?張越身上嶄新的袍服穿著的如此別扭卻無人問責你看不出來?這麽好的攀咬機會,右相艾然都沒有稟報就說明不能亂說,這你也看不出來?


    那你就真是該死了。


    孫劭眉頭一皺,依然第一眼望向了右相,艾然依然低眉順目的站在那裏,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孫劭突然就覺得,這一幕怎麽如此熟悉,好像沒幾年前,金殿上也發生過這麽一幕?


    孫劭沒有吱聲,轉頭望向了張越,出聲問道:“張愛卿,左丞大人昨夜可曾飲酒過多,酩酊大醉導致今日不能上朝?”


    張越邁步出班,躬身答道:“並非如此,父親近日一直嘔心於國事,夜夜不能睡去,昨天夜裏突然染病咳血,臣已經稟報了殿前司儀中官,報備了父親不能上殿之事。”


    孫劭轉頭又問殿前中官,“可有此事?”


    殿前中官可是知道昨夜今晨的一切事情,加上聖上不理禦史大夫,直接開口問張越,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直接跪下迴道:“稟聖上,確有此事。”


    孫劭再度轉頭,看著跪在堂下的洪晃大人,笑著說道:“禦史台監察百官,不是給你拿來攀附結黨的,有這時間和心力,多去查點對朕有用的東西。”


    這話,那就是一番不輕的申飭了,具體說的是誰,恐怕百官各自有數。


    說完這話,孫劭直接起身而走,轉過屏風消失不見。禦史大夫洪晃,如喪考妣的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等到百官都走了之後,他才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子,拖著酸麻的兩條腿,揣著一顆不知道放在哪裏的惶恐之心,頂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的腦袋,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宮中。


    陰暗的天牢之中,孫秧滿麵癲狂坐在地上,指著幽深僻靜毫無一人的四周,嘶吼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還不給朕全部跪下,朕乃是當朝天子,你們竟敢以下犯上?!”


    他抱住一根監牢的柵欄,死死地抓手裏,嘴裏惡狠狠地說道:“李元錦,你膽敢謀朝篡位,我要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天牢進口處,一身常服的孫劭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他靜靜的站在監牢外麵,看著裏麵的孫秧,瘋瘋癲癲,癡癡狂狂,胡言亂語,一時抓住欄杆怒罵,一時又用頭撞牆,撞得自己滿麵鮮血,甚至抓住自己的腳,塞進嘴裏拚命的撕咬,一幅已經精神失常,瘋癲過去的樣子。


    孫劭沒有說話,就隻是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孫秧越來越瘋,指著孫劭的鼻子破口大罵,然後又將自己的一根手指塞進嘴裏,狠狠地咬了下來,向著孫劭吐去,噴了他滿麵滿身的鮮血。


    良久之後,將自己折騰的傷痕累累,滿身血跡的孫秧突然靜了下來,他慢慢的走到監牢欄杆前,盤腿坐下,而站在外麵的孫劭,居然不顧自身威儀,也一屁股坐在了監牢外麵肮髒的過道上,將孫秧咬掉的那根手指,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麵前。


    孫秧淡淡的開口道:“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坐在一起,沒有居高臨下的談話了,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是吧,父王?”


    他眼神清明,語言順暢,那裏有一絲瘋癲的樣子,孫劭也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自從我坐上了王位,這也是第一次與人平起平坐的談話。”


    孫秧撿起自己那根手指,居然將它又按在了斷口之上,然後用手握住,麵上神色如常,淡淡的問道:“你是怎麽看出我裝瘋的?”


    孫劭輕輕說道:“我孫劭的兒子,能夠在我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五穀教,能夠在軟禁期間還收買我司吏房帶班太監,兩年時間往宮裏安插了自己二百多人,能夠攻進武德司搶奪禁軍兵符以迅雷之勢發起兵變,這樣的一個兒子,怎麽可能是一個大起大落就刺激的瘋癲的人?”


    孫秧哈哈大笑道:“這麽說來,我應該驕傲嘍?”


    孫劭搖了搖頭,“你應該悲哀,你這樣一個人,不該是我孫劭的兒子。若你隻是一個尋常百姓,以你的心智,可能成為我國之砥柱,成為瑛兒百年之後尚可托孤之人,可惜,你是我孫劭的兒子。”


    孫秧神色黯淡,低著頭問道:“你在金殿之上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孫劭搖頭道:“有真有假,當時情勢危急,我隻能往你想聽的地方去說。其中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我騙了你,就是當我知道你建立了五穀教的時候,我真的想殺了你。”


    孫秧淡笑道:“這麽說來,孫瑛替我求情這件事是真的了?”


    孫劭點頭道:“是真的。瑛兒他長得像我,但是心智不像我,他不夠狠。倒是你,雖然容貌不似我,但是卻有我六成心性。”


    孫秧沒有接他的話,反而笑道:“你今日與我說話,倒是不稱‘朕’了。”


    孫劭微微歎氣,“今日來此,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說的話。你就不想問我,為什麽你最像我,但是我卻不立你為太子嗎?”


    孫秧站起了身,走向了監牢牆邊,背身笑著說道:“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孫劭不再說話,靜靜的起身離開。


    當天夜裏,孫秧撞死在天牢之中。


    半個月後,四皇子突發疾病,不幸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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