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八百人,還沒有大型戰船,那還等什麽,直接衝過去,殺了蠻夷,救出百姓不就得了。”陳蠶眼睛一亮,說出了簡單而質樸的想法。


    陳璘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罵道:


    “憨批!殺了佛郎機人,引來明軍怎麽辦?那麽多的火器、貨物都不要了?”


    此時的濠鏡,位於後世澳門半島的南部,雖然被地方政府租借給葡萄牙人暫住,但行政管理權和治安權還隸屬於廣州府的香山縣。


    陳璘擔心的是,一旦攻下濠鏡,明廷會派兵介入,到時大量的物資無法帶走不說,還不得不和昔日的袍澤作戰。


    陳蠶皺了皺眉,無奈道:


    “那如何是好?明軍要幹預我等也沒法子啊,總不能去賄賂大明官員,讓他們視而不見吧。”


    沉默半晌,季金也附和道:


    “將軍,陳蠶之言不無道理,如今我等離開澎湖已有十日,此刻若是不發起突襲,萬一佛郎機戰船迴來,難免失去良機。”


    “不會的,”陳璘擺了擺手,信心十足地說道:


    “有雞籠島的五艘戰船牽製,佛郎機人不會貿然返迴,否則這北部航道封鎖就成了笑話。


    再者,我等在澎湖損失了一艘戰船、兩艘捕撈船,還戰死了八百多弟兄,這個仇要連本帶利找迴來。


    佛郎機人一定要殺,所有的金銀、火器和貨物也要帶走。”


    季金幽怨地看了陳璘一眼,攤手說道:


    “沒有接頭地點和聯絡方式,就聯係不上遊隼衛,沒有遊隼衛的協助,就無法阻止明廷出兵。”


    陳璘眼珠一轉,突然笑道:


    “誰說沒有聯絡方式?這樣,本將給你一首詩,明日在濠鏡傳播出去,遊隼必然找上門來。”


    “詩?”眾人麵麵相覷,一臉的不可思議,陳蠶道:


    “什麽詩?將軍,說來聽聽。”


    陳璘起身,負手而立,沉吟半晌,緩緩念道:


    “汪洋浩渺水連天, 修竹疏影映清泉。 齊風雅韻傳千古, 明月高懸大堂前。”


    “雖然我沒聽懂是什麽意思,但聽著就感覺好厲害的樣子。”陳蠶抓了抓頭,看向陳璘的眼神帶著崇拜。


    馬文煥眼睛猛地一亮,略一思量,又有些疑惑:


    “將軍,這前三句的首字連起來就是殿下的名諱,可這最後一句什麽意思?”


    “大堂前是濠鏡地名,那裏有條商街,靠近三巴門炮台。”季金突然興奮起來,激動地喊道:


    “遊隼思維敏銳,聽到這首詩必然能想到是殿下的名諱,從而尋找詩的出處,而末尾一句就給了他們地址。”


    陳璘抬著下巴,對眾人震驚的表情表示滿意,淡淡道:


    “明日想辦法,讓乞丐、孩童、販夫走卒,把這首詩傳遍整個濠鏡,能聽懂的自然會去大堂前尋找,聽不懂的也不會泄露什麽。


    到時,隻要讓人穿著五島獨有的工匠製服,在大堂前的鬧市口等著就行。”


    ……


    翌日,正午。


    濠鏡三巴門不遠處的一間茶樓。


    二樓雅間內,富賈打扮的陳璘翹著二郎腿,不徐不緩地喝著茶,嘴裏哼著聽不懂的小調。


    季金焦躁得在室內來迴踱步,時不時走到窗邊,往下看幾眼。


    窗下就是石子商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散落著幾個穿著工匠製服的諜子,在漫無目的的來迴閑逛。


    “長庚,別看了,該來的自然會來。”陳璘看著滿臉愁容的季金,開口笑道。


    季金無奈地歎了口氣,走迴坐下,疑慮道:


    “朝爵,你說那遊隼衛會不會沒猜出詩中的意思?又或者不認識五島工匠製服?”


    陳璘斜了他一眼:


    “能成為遊隼衛的,哪一個不是精英,再者,他們就是玩諜報的,又怎麽可能對五島的工匠製服都不認識。


    另外,你別忘了,當初我等是如何逃到朝鮮國去的,沒遊隼的安排,能做到?”


    “是這麽個說法,可濠鏡又不大,我等散播消息出去都兩個時辰了,怎麽還沒人來接頭?”


    “遊隼做事向來謹慎,我等貿然前來,他們必然要先觀察一陣。”


    “戰機稍縱即逝,不能再這麽等下去了,他們若是觀察幾天,就算佛郎機戰船不迴,我等的糧食也消耗不起。”


    陳璘咧嘴一笑:


    “行,那你就打開窗戶,大聲喊你是宋國派來的副將,讓遊隼快來找你!”


    “喊就喊,”季金梗著脖子,來到窗前推開窗戶,他清了清嗓子。


    不會吧,這貨也不是個愣頭青啊,怎麽……陳璘雖然眼中帶著疑惑,可也沒有出口阻止,他不認為季金有這個膽子。


    迴頭看了一眼有些迷茫的陳璘,季金嘴角微微翹起,突然扭頭就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今天我 寒夜裏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風雨裏追趕 霧裏分不清影蹤


    天空海闊你與我


    ……”


    這首《海闊天空》被徐渭傳播出去後,在五島和鬆浦津廣為流傳,幾乎人人都會唱。


    為了讓遊隼盡快現身,季金也顧不得臉麵了,他扯著破鑼嗓子,朝著商街上縱聲歌唱。


    整個喧鬧的商街上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商販不吆喝了,行人不走了,一個個脖子僵硬地緩緩抬起頭。


    片刻後,無數的菜皮、菜葉、臭雞蛋朝著二樓砸來。


    季金巋然不動,任由菜皮甩在臉上,任由雞蛋清在頭頂往下流淌,猶如槍林彈雨中無畏的戰士,深情地進行著單曲循環:


    “多少次 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繼而傳來小二的聲音:


    “客官,有位道長求見,他願出二兩銀子,求您勿再歌以擾民。


    掌櫃的也說了,二位若即刻離去,今日茶資可免。”


    陳璘起身,嘴角抽搐著去開門,季金置若罔聞,繼續地縱情歌唱。


    剛開門,小二捂著耳朵,苦著臉哀求道:


    “這位老爺,讓您的隨從可別再唱了,茶樓的客官都嚇跑了。”


    沒理會小二的哭訴,陳璘的目光越過小二,定睛在他身後的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道身上。


    老道手持拂塵,花白的頭發用玉簪挽著,表情雖然平靜,可在那無處不走調的歌聲中,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施主,放過蒼生吧!”老道錯過身位,對著雅間裏的季金豎起了中指。


    說著最仁慈的話,做著最下流的動作,很符合遊隼的身份啊……陳璘眼睛一亮,連忙喝止了季金,轉身對小二吩咐道:


    “告訴掌櫃的,既然客戶都跑光了就關門歇業,今天這茶樓本大爺包場了,放心,茶錢不會少你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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