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怎麽說?”


    武人們的思路還是遠比文官們簡單直白,比如這個在智全寶身邊鞍前馬後伺候的承局,作為常駐東京的禁軍,何必來對智全寶這麽一個外地鎮軍武將溜須拍馬呢,便是這位乃是在邪教逆案中獲得了好處的緣故,按著當日論下來的武功,便是樞府那邊拖遝,等他迴到京城至少也是能往上動一動,而這智全寶便是他的貴人。


    而這位此時獻計獻策便是因為,昔日同袍或者上官便成了他再往上走的阻礙,這時候智全寶這位貴人的重要便顯現出來了,隻有這位爺若是鐵了心收拾這些不長眼的莽夫,是根本不必在意後果的。


    而這位承局當然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了,畢竟禁軍中的實缺實在難得,今日不爭取不知還要等多久。


    “將軍,這位指揮使之所以如此跋扈便是仗著個三代世襲的軍職,隻是先祖福蔭到了他這一代也就是如此了,能忝為指揮使還是姻親糾纏的緣故,可此人素來囂張跋扈還不知道進退,”


    這人又壓低了聲音,


    “若是此人能堪使用,楊鈐轄又何必辛苦楊都頭上下忙碌,說起來這楊都頭才是這一路禁軍實實在在的管事之人,可就是因為這上四軍指揮使與指揮副使哪個不是來曆複雜的,這才把楊都頭埋沒了。可是那指揮使反而糾集幾個不頂事的節級,處處與楊都頭為難,便是楊鈐轄他們也敢謠言誹謗,肆無忌憚!”


    這些話虛虛實實,但是也有六七分的真話,畢竟楊永節才來丹南路十餘日,可是許多圍繞他的醃臢事都是不脛而走,而楊都頭總是願意與智全寶他們親近,甚少留在營中,如今看來,都是這個緣故。


    “此人在京城與哪位貴人來往密切?”


    彰小乙敏銳的察覺其中詭異之處。


    “這個,官人,有些話,咱也不敢亂說啊!”


    “可是姓羽的?”


    “您英明!”


    這廝急忙輕聲說道,還略作誇張的看向四周。


    原來如此,怪不得楊永節能被羽微行如此拿捏,原來名義上的部下實打實都是在走羽家的門路。


    隻是此僚這個時節還敢作怪,那就莫怪老子殺雞駭猴了,這丹南路、應天府可不是東京城,別以為頂這個皇親國戚的帽子就敢放肆,有些人似乎覺得惟公如今謙和了許多,真個把惟公當個好糊弄的灶王爺了。


    “你方才的意思,便是請楊都頭過來,讓他先把這個事情揪起來?”


    “正是如此,將軍畢竟是總管今日內外安全,您若是輕動,隻怕這些人鬧起來,反而反咬將軍您,不如讓楊都頭把自家這醃臢事揪出來,您再來發落,總不能讓某些人有說話的餘地!”


    智全寶不禁高看了此人一眼,這樣的人才實在該混跡官場,放在禁軍裏麵可不是好差事,轉念一想,隻怕禁軍氛圍便是如此,沒些門路哪裏能在裏麵立足。


    “楊都頭人呢?”


    說到這裏,自從楊都頭陪著風鳴查驗過安全設置後就沒見他身影。


    這承局倒是什麽都知道些,


    “那是楊鈐轄不留他在營中無聊,便讓他去其餘幾個城門巡查,這時候應該還在巡查之中。”


    原來如此,這楊鈐轄也算個靠譜的上司,作為自己的親信,楊永節這番安排便是讓楊都頭去和其餘幾處禁軍多多聯係,尤其是邪教逆案中,彼此也算是同甘共苦過得,而楊都頭身上的軍功更是厚重,若是返京必然要大用。


    彰小乙眼神遞給智全寶,智全寶心裏也漸漸迴過味來。


    活該這指揮使倒黴,從上到下都在給你挖坑,等你自己蹦出來,沒想到今日你這倒黴玩意兒竟跳到最深的坑裏了。


    “你手底下找個放心的去尋楊都頭迴來,具體怎麽辦,你去和楊都頭說,”


    智全寶拍了怕此人肩膀,手中指著的是彰小乙,


    “我隻管為我的兄弟找個道理迴來,到時候楊鈐轄那裏,你跟著我這兄弟去稟告,懂了嗎?”


    這承局聞言,臉上都樂開花了,急忙一揖到底,


    “謝將軍成全!”


    “去辦吧,做的漂亮些,到時候我這兄弟在這裏配合著,”


    智全寶又指向元三兒,


    “某些人不知所謂,手伸的實在是太長了!”


    彰小乙、元三兒也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自從邪教逆案與走私大案並案後,那兩個人實在是太活躍了些。


    那承局跑去辦事,智全寶等他離開才對元三兒說道,


    “你去與那些衙役們說,再湊一撥作亂的婦人,”


    略微沉吟,繼續說道,


    “你們剛才是第三撥,中間再送兩撥賊漢子,把婦人放在第六撥,讓奎九兒親自押過來!”


    盯著元三兒說道,


    “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哥哥的意思,便是讓奎九兒想辦法,務必讓那指揮使把這些婦人也留下來。”


    “你不必迴去,交待完這些事,就與咱們一起等著,到時候咱們來個兩頭湊,把事情做實了!”


    元三兒跑到外麵去安排,而彰小乙也沒忘了自己的職責,從智全寶這裏要了兩個人跟自己去庖堂巡查,然後再轉下來。


    “你且把這簿冊留在這裏,拿著這個走來走去,倒把那些幹活兒的嚇著了,”


    智全寶接過簿冊,又是叮囑彰小乙,


    “咱們這邊的事不必與清鵬知道,他那邊亂不得!”


    “這我曉得,我把樓上樓下盯緊了,楊鈐轄與霄都監在一桌,營丘大判他們也都在,我們這裏還是不要鬧出太大動靜!”


    智全寶點了點頭,


    “楊都頭至少能管得住大半個指揮的禁兵,咱們隻要把那些當頭的控製住,等到明早諸公還未醒酒,咱們這邊已經把首尾處理完了!”


    彰小乙並不反對這敲山震虎的臨時計劃,隻是他也與智全寶商量,無論如何都要給公良吉符交個底,否則惟公那裏也是後知後覺,便十分不妥。


    “通過秉文來說,你上去找個機會,把這事情與他說清楚。”


    開弓沒有迴頭箭,智全寶已經不是半個月前的區區捕快了,他現在即便還是把刀,可若是他這把刀劈下來,所要威嚇的也都是些頭麵人物了。


    沒一會兒,人就到齊了,這楊都頭還是在端午門被尋到的,一路從主街又是穿巷子趕了過來,看來此位也是與那指揮使積怨甚久,如今也是急不可待了。


    又是一會兒,奎九兒如約而至,湊了前兩撥之後,這一撥才是花了些氣力的,足足十餘個被馱了來,衙役們也湊了二十餘個過來。


    元三兒先趕到城門外麵準備接應,而楊都頭領著自己的親信也在城外準備妥當,都等著裏麵鬧起來,而智全寶與彰小乙湊到一起,得到了彰小乙的答複,智全寶更有了底氣,乃是經過蘆頌帶來了公良吉符一句話,事情可以作大,但是聲勢不可張揚。


    有了這句話,他們就可以放手來做了。


    不一會兒城門裏便傳來了沸沸揚揚的聲音,看來是裏邊果然又亂起來了,這指揮使還真是色膽包天,一次做得,這一次還是如此。


    “走!”


    眼看著楊都頭已經領著人進去,智全寶擔心自己人吃虧,猛地起身便向下麵走來,智全寶與彰小乙的手下也都做好準備,凡是能抽出身的都跟著過來了,那承局更是一馬當先走在前麵。


    等他們這些人進入安嘉門甕城,裏麵已經亂作一團,但是細細打量,智全寶已經心中有數。


    甕城裏攏共百八十號人,其餘的都各司其位不能離崗,仔細看來卻分作四夥人,一夥便是元三兒、奎九兒領著衙役,隻是衙役們卻是形態各異,有與禁軍動手吃虧的,還有將所捉拿人犯摁在地上的,還有與婦人扭在一起的,元三兒已經撂翻一個禁軍,還把另一個牢牢拿住了的。


    至於楊都頭這邊人數還多了些,都是禁軍中的好漢,倒是對著昔日同伴動起手來,隻是看著這股狠厲勁兒,平素裏也沒什麽情義在。


    還有外圍一圈都是看熱鬧的,這倒是出乎意料,如此一來,中間正左擁右抱著兩個娼妓跳腳大罵的便是那指揮使,身邊最多的反而是許多婦人,幾個軍漢都是衣衫不整、甲胄不齊的,都是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在對著楊都頭撒潑。


    “如何這般場麵,你們這是在做哪一出?”


    智全寶大大咧咧的領著人進來,這一嗓子倒是把局麵鎮住了。


    “智侍禁,卻怎麽把你驚動了!”


    這指揮使看見智全寶進來也是一懵,他如何不知道智全寶的威名,又是渾渾噩噩不知道什麽情形,故而反倒把脾氣收了下來,可見這位才一會兒功夫就被酒色掏空了。


    “你們這裏好大動靜,我若是不過來,隻怕一會兒樓上的長官們都要出來看看了。”


    扯出這張大旗,倒是讓這指揮使有些膽怯了,


    “智侍禁,不過是弟兄們鬧些場麵,都是自己人,這會兒也就散了。”


    “散不了!”


    奎九兒一嗓子嚎了起來,倒是把往日混不吝的本色發揮出來,


    “智侍禁,這夥人到底是土匪還是官軍,咱們依著您的安排,押了在瓦子裏鬧事的人犯往外城羈押,這夥人先是把咱們抓的人犯扣住了,這次又要如此,卻不知這是哪來的規矩,什麽時候城防的兵馬還能管著刑案了!”


    智全寶看都沒看奎九兒一眼,隻是直勾勾盯著那指揮使,


    “我還以為這些女子乃是你們擅離職守的狎妓,果如公差所言,這些女子都是衙門的人犯嗎?”


    這指揮使還沒出口狡辯,楊都頭先說了話,


    “確實如此,在下巡查迴來,便看到了這一幕,雖然這些都是在下的同僚,在下也不敢包庇,這個當口,做下此事,實在是犯渾,還請侍禁通融,輕拿輕放的好!”


    這話實在有些殺人於無形,一句話便把事情咬死了,所謂最後的輕拿輕放更是將此事處置之權交到了智全寶手裏。


    指揮使那邊已經有人明白過來,


    “姓楊的,你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原來你們這是做了局來陷害我們!”


    這一句話也把這指揮使的腦子喊清楚了些,踉踉蹌蹌的走了兩步,


    “你們這些賊廝鳥,也敢來拿你老子我,擊鼓傳兵,一個都別想走脫!”


    彰小乙冷笑一聲,


    “今日擊鼓傳兵,嗬嗬,隻要鼓聲一起,我看你們的腦袋明早日升之前就要掛在旗杆上了!”


    別說圍觀的人壓根兒就沒一個人動,隻這一句話,這指揮使騰的一聲,怒火中燒起來,就要撒潑,卻被身邊的手下拉住,


    “指使,不敢擊鼓啊!今日沒有鈐轄傳檄,擅動者便是亂軍之罪,包括指使您在內,按軍法斬立決!”


    這人乃是將虞候,趕緊來勸。


    他這邊勸住了指揮使,不代表智全寶隻是旁觀什麽都不做。


    “左右還看什麽,還不將這些人都拿下了,越權亂政、軍中狎妓、妄興兵戈、不遵將令!我智全寶乃奉經撫司之令的勾當兩司衙衛諸公事,按著經撫司授予兩司衙衛辦理及諸不法糾彈職事,便是先行處置,不遵我號令者,與這些人同責!”


    智全寶如何不明白大事小辦,輕責重糾的道理,先把他們今日諸不法行為定為失責,便是不讓大多數禁軍興起同仇敵愾的情緒來。


    果然圍觀的禁軍包括城樓上下的禁軍依舊隻是看著這一幕,既沒有幫著動手抓自己的長官,但也絕無幫著這指揮使與智全寶他們為敵。


    即便如此,智全寶他們的實力也足夠將這些人都收拾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一切都十分圓滿,可是就在許多人都認為事態已經如此了的時候,異變突然發生。


    隻看陪著指揮使的那個婦人突然發狂似的朝指揮使撲打起來,邊廝打邊喊叫,


    “若非你誇下海口能讓奴家少了牢獄之災,否則奴家哪裏會遷就於你!我便是與你不罷休,若是不能把我放迴去,你便掏了銀錢與我!”


    這指揮使吃痛不過,也顧不得顏麵,竟一把將這婦人拎起來扔到地上,如此一來,其餘女子更是亂作一團,有與軍漢撕打起來的,還有大哭小叫的,還有幾個更是撒潑打滾起來。


    而奎九兒這邊抓了的婦人也跟著亂了起來,其中還有高喊的,


    “我本是良家女,都是被你們胡亂捉來,竟讓我們作這等沒羞恥的事,我便是死了也是不從!”


    這麽一嗓子,更是讓許多婦人都似乎發了狂一般,就是與身邊的男人撕打。


    楊都頭眼看亂了起來,也是麵紅耳赤的暴怒起來,畢竟這是禁軍的一畝三分地,也是自己的所在,竟然被這指揮使搞得如此齷齪丟人,當下也顧不得留什麽情麵了,便領著手下往指揮使這邊撲了過來。


    這些都是虎狼之師,莫說女子,便是這些醉醺醺軟腳蝦一般的軍漢,也是手到擒來。


    眼看著那指揮使還在於三四個女子撕扯不休,這楊都頭也是跺了跺腳,示意手下人也退後些,畢竟這是自家長官,便是如此也不能讓他在底下人麵前把臉麵都丟盡了。


    智全寶遠遠看著,也攔住自己人,都是軍中的漢子,若是自己越俎代庖反而弄巧成拙了,便都由著楊都頭自己來把握。


    “指使,還是給自己留些顏麵,乖乖就範,有楊鈐轄在,一切總是會留些情麵!”


    楊都頭左右開弓向兩邊扒拉,邊將這些女子都扒開到了一邊,又是大步來到指揮使身前,卻看著指揮使依舊背對著他,這楊都頭也是歎了一口氣,便伸手抓在指揮使的肩頭,隻要此人落在自己手裏,塵埃也就落下了。


    楊都頭這麽想著,手中也用著勁兒,可是隨著指揮使的轉身,楊都頭卻覺得四肢的力氣越來越提不起來了,心裏還在恍惚著,卻有一股新鮮的血腥氣撲鼻而來,他還想問旁人,到底是哪個竟然拿了利器出來,但是竟發覺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微微的張嘴,隨著氣沫飛出,他才反應過來這血腥氣竟是來自於自己。


    楊都頭隻覺得原本昏沉的天色竟然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而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那指揮使驚慌失措的說道,


    “楊都頭。。。”


    然後便是高喊,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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