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還未飲酒,卻已經有了些酒氣!”


    謻剌曼合獺收住了話頭,


    “想是這暑氣難消到讓咱們煩躁的緊,尤其是我們這些北客,更是難耐!”


    “且將四麵打開,讓這風湧進來,把這滿堂的戾氣都散去了!”


    隨著橫瑋的話,這頂樓四麵槅門大開,本來細柔的絮風於是突然猛烈起來,下人們也都忙著給燭火罩上紗網,更是增添了許多燭籠來。


    饒是如此,東丹人還是熱汗淋漓,拿著帕子不住地擦拭,接過了下人們用艾草薄荷之類清涼之物熏過的蒲扇,便都揮動起來,隻是身上的腥膻之氣也放肆的散發出來,到讓同席之人叫苦不迭,還是下人們有些眼力,也是公良吉符準備周全,忙將席麵上那些清雅的熏香換成了張揚的香料,這才將場麵穩定了下來。


    如此一來,倒是激起了這謻剌曼合獺的詩性,說到底東丹貴族大多也是允文允武的存在,何況是做這使團的副使,


    “此情此景,在下倒是偶有所得,還請各位雅正,若是言語唐突切莫與在下這等粗人計較,”


    隻看此人倒是從窄袖中抽出一柄折扇來,這折扇還係著羊脂玉墜,展開來看素金華采奢華中也有幾分雅致,於是便點題在了這暑氣與扇麵上,


    “旱雲飛火燎長空,白日渾如墮甑中。不到廣寒冰雪窟,扇頭能有幾多風。”


    此人詠罷,倒是讓肇人不免嗔怒起來,分明是言語挑釁之作,原來在東丹人眼裏大肇便是這柄精巧的折扇,華而不實罷了。


    “果然北人不能南向,這炎炎暑氣確實非諸位所能克服,還是循分守理為妙!”


    橫幼璋如何能讓此人放肆,


    “我有所得,當以和之,”


    言罷也賦詩一首,便是,


    “綺燕繞交拱,雲峰透曲欞。涼風即瀛閬,煩火入滄溟。荷弱翻青蓋,榴新倒綠缾。晚來忻澍雨,一枕夢文星。”


    “幼璋公,好文采,果然應時應景!”


    綺裏遠山讚道,風鳴也是文武兼得的才俊,也是暗歎盛名之下果然相符,隻這一首詩便高出謻剌曼合獺一個境界,尤其是一枕夢文星,文星便是文曲星,指代的即是滿堂才俊又代指丹陽城,最後點題一語雙關,實在妙到好處。


    “述寧,如何,你之所作與幼璋公之偶得實在是霄壤之別,不論文理,隻是這番胸懷汝便不可以道裏計!”


    “太師所言正是,在下不過是個略通文字的武夫,如何能與幼璋公相提並論,在下兒戲之作便是拋磚引玉罷了,隻是幼璋公才藻雋逸,倒是讓在下由不得不自慚形穢!”


    此人倒是能屈能伸,也可以說小心機已然得逞,便是被橫瑋壓上一頭,隻怕還有些自鳴得意呢!


    綺裏遠山哪裏不曉得此人的心機,還是急躁了些,因此他點將又到了橫德允這裏,總要水到渠成,還是掌握著火候為好。


    “慎微,令兄幼璋公已有佳作,你這做弟弟何不也應和一首,南橫北橫總是一家,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橫德允當然明白綺裏遠山的用意,也是在眾人的矚目中,澹然而起,舉起茶盞道,


    “南橫北橫總是一家,隻是鄙人不過虛有才名,於天地間隻是一粟之微,隻是兄長珠玉在前,所謂見賢思齊,鄙人心向往之強自作賦,是以附驥尾而致千裏,還請諸公見諒則個!”


    “太師所言甚是,翰林與幼璋公今日乃是雁序情懷,昔日鴻稀鱗絕,手足至親也不免雲隔山河、天各一方,但願今日之歡聚,乃是陽和啟蟄,絕非是曇花一現!”


    承公定下了基調,隻要事有可為,則必須迎難而上,即便如綺裏遠山傳遞的消息那樣不可避免一場兵燹,但承公仍舊希望能攜手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將這災禍控製在最小的範圍內,哪怕是一廂情願,也要勉力為之。


    “雨鴉開咮忘飛騰,天地為爐萬象蒸。冰井雪壺深萬尺,虹樓風閟重十層。魂蝶正繞雲帆客,醉鶴閑臨洗耳翁。一枕凊窗惟靜勝,不須孤雊應飆風。”


    這橫德允不愧是東丹狀元才,也是立刻成韻,倒也贏來一片喝彩聲。


    “妙哉,所謂蘭桂齊芳,原來如此,但願煩火入滄溟,一枕凊窗惟靜勝!”


    承公感懷道,無論是否是這橫德允的真情實感,但是這首詩卻是貼切了大肇諸人的心意,若是什麽事都能放下來談,誰又願意起刀兵應對飆風呢?


    隻是樓上人雖然已經淩駕凡塵,依舊不過是提線木偶,世事如何卻不能如他們心意,雖然如此,人生也當日日皆佳日,珍惜每一時。


    出去謻剌曼合獺不合時宜的詩作,四韻已備,隨著讚禮官叫起開宴,一場強作歡顏的盛大筵席便拉開了帷幕。


    而隨著第一撥看盤冷食珍果時鮮上來,第一班舞樂也來到堂前,吟唱的便是紫舒輈的《行香子》。


    五張席麵,承公他們乃是主席,便在坐北朝南的上首,東西各兩張席麵,上下尊卑守序,高低貴賤分明,宴飲也依著大肇的習慣,因此少了東丹人的粗獷,但也因為飲食充滿了符合東丹口味的食材,卻也有了些異域的豪放來。


    風鳴等所有的親衛、侍從、元隨及傔人當然隻有瞧著的份兒,為了安全起見風鳴最為在意於上下傳菜之人,而這些人每張麵孔也早就被他牢牢記住,更何況樓下還有彰小乙密切盯著。


    而在彰小乙這邊雖然沒有看到生麵孔,但是看著庖堂內忙碌的一眾庖夫、廚娘以及使喚人,卻不知為何隱隱覺得不安起來。


    “且把這些人的名冊記錄拿來!”


    領命之人也是有些疑惑,


    “官人可是覺得有甚不妥當?”


    彰小乙搖了搖頭,


    “閑著也是閑著,再翻翻也是打發時間!”


    此人也是打趣道,


    “咱們倒比上麵和樓下的弟兄舒服,若是官人無聊,這些美酒佳肴咱們也能取用得!”


    “此時還是不要大意,總之按著規矩都留下備份來,少不了大夥兒的加餐!”


    其實這也並非這些人趁機揩油水,而是應有的規矩,所有取用食材,都留有備份,還不隻一份,乃是按著原材料與成品都要備份,若是筵席中但有不妥之事發生,也能按圖索驥發現問題。


    而若是筵席圓滿結束,那這些材料便成了他們這些人的加餐之用。


    聽了彰小乙的話,那人便去辦事,其餘的都來湊趣,這也是彰小乙素來為人親和,這幾個即便原來與他素無交往,如今也都是暢所欲言,並無拘謹之處。


    這時候智全寶也巡視上來,他也是窮極無聊,更何況在樓下甚是悶熱,且外麵瓦子過於吵鬧,因此才上來尋彰小乙說話。


    幾人見了智全寶上來,則是端茶倒水的忙活起來,畢竟這位如今已經是盤踞應天府的大蟲,日後無是辦差還是閑混,都是繞不過這位的身段。


    “小乙,上麵狀況如何?”


    “那些東單蠻子還要在咱們大肇麵前鬥文采,如今便是有人鬧了個無趣,來來迴迴也隻有那山北的橫家人幫著東單蠻子爭迴些臉麵!”


    “那邊好,也算他們知趣選了文鬥,否則便是武鬥,他們也也落不的好處!”


    “師兄,隻是這東丹蠻子的侍衛多了幾人,我總是有些不安!”


    智全寶點了點頭,


    “卻是突然了些,不過八人變成十二個,也不在清鵬眼裏,”


    智全寶突然壓低了聲音,


    “你是常在山北的,比我們見得蠻子多些,我怎麽今日看這些蠻子的護衛,怎麽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呢?”


    “師兄,莫非你也看出來不妥?”


    “怎麽,你也發現了?”


    “我隻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妥,雖然東丹人看似是一族之邦,其實也是雜七雜八的各方蠻夷湊起來的,隻是這些東丹達官顯貴的近侍與護衛,要麽是自己族人,甚至是咱們中夏人,但我怎麽看這些護衛裏多了幾個深目膚白之人,不似東丹人,倒更似。。。”


    “似哪裏人?”


    “更似北狄人!”


    “莫非是大綦朝廷送給他們的?”


    “這也不好說,”


    智全寶這話也有道理,畢竟大綦征討北狄卻是俘獲不少戰俘,其中大多降為奴婢,賞賜給東丹也是說得通的。


    也是彰小乙這些年都跟著雷厲在北邊辦事,便是前往西昆侖也都是在師門效力,卻忘了北狄別種橫山戎人中的白戎了。


    “官人,這便是丹楓館所有人的名冊記錄!”


    這位佐官做事也算麻利,片刻便捧著兩本簿冊過來了。


    “小乙,這是作甚?”


    彰小乙接過簿冊,先不說話,將智全寶請到庖堂外才說道,


    “師兄,或許是我第一次經辦此事,我這心裏總是七上八下,方才盯著這些人幹活,卻不知為何不安起來,因此才拿了這些簿冊來看!”


    “你這麽謹慎是對的,平常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這時候,凡事多個小心總是無錯!”


    二人還在說著話,卻看有侍衛跑了上來,正碰到二人,急忙稟報,


    “將軍,丹楓館門口鬧起是非來,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卻還是煩請您去看看!”


    智全寶眉頭一皺,


    “去看看吧,才說今日不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非就來了!”


    又轉身說道,


    “小乙,你還是仔細查查,我先去下麵看看。有什麽事,咱們及時招唿!”


    等到了樓下,一行人來到門口,便聽到外麵嘈雜聲起,看似乃是外麵不知什麽人糾葛一起,又攪和許多人圍觀看熱鬧。


    “先不要開門!”


    智全寶阻止手下開門,今日丹楓館三麵都是不留縫隙,隻有西麵往安嘉門一路暢通,也是禁軍牢牢看住了,丹楓館朝東的大門緊閉,彩樓上麵隻掛燈籠,收了幡旗,這便是告知外麵今日乃是包場並不接待散客。


    因此大門緊閉,隻在門內甲兵看管,而門外事宜都是在丹楓館二三四樓能看個分明,隻是看見聽不見,智全寶這才走一趟。


    “你們聽了這麽一會兒了,外麵在吵什麽?”


    “也是突然吵起來,乃是幾個賭棍估計是輸光了就在這裏訛外地人,豈料這外地人倒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便與他們鬧了起來,卻不想這夥人又把往勾欄送酒的車子撞翻了,又被人家拉著賠酒錢,於是更是鬧騰,還把許多人聚在這裏看熱鬧,”


    這位不去說書是在浪費了口才,隻看他唾沫星子亂飛,隔著個大門都讓他把外麵的事說的身臨其境一般,


    “人這麽聚起來,便給小賊們留下了機會,被偷的還不止一個,許多人都是拉著身邊人撕扯起來,還喊著報官的,還有當時就打起來的。咱們這是聽這越鬧越兇這才請您下來看看咱們是不是把這人趕一趕?”


    “趕一趕?”


    智全寶搖了搖頭,這些人當兵當慣了,哪裏知道這市井百姓攤上了這些事那是最不怕官差介入的,有道是眾怒難犯,更何況若是被這些人纏住除非一股腦往衙門裏去,否則斷斷是平息不了是非的。


    想到這裏,智全寶心裏罵起了元三兒、奎九兒二人,對付這種場麵就需要江湖手段,分明他二人已經糾集了許多白役與幫閑,可是鬧了這麽半天,這些人都沒出頭露麵,端的是不知所謂。


    “告訴三樓的,朝東北麵搖動三盞燈籠,若是有人到北邊側門敲門,便放他進來見我!”


    這便是約好的信號,如此外麵有人看見就會通知他們過來聽候使喚。


    果然一炷香後,便有下麵人引著一人跑了過來,仔細一看正是奎九兒,


    “你這癩猴,怎麽搞的,門口鬧成這樣,你們的人都哪去了?三兒人呢?”


    奎九兒沒有往日嬉皮賴臉的樣子,而是著急的說道,


    “若是官人來尋我們過來,我正著急怎麽進來稟告事情!”


    智全寶聽這話鋒不對,急忙問道,


    “究竟怎麽迴事?”


    “官人,咱們的人都是元三哥哥親自帶著,都在瓦子那邊安撫局麵,今日裏著實有些不對勁,那邊一家賭場有人出千,我們去的時候已經亂成一團,然後又有勾欄發現客人用了假銀錢,兩邊撕扯起來,聽說還動了刀子,然後就是兩夥街頭賣藝耍猴的又因為爭賞錢毆在一處,”


    奎九兒說著拿袖子擦了一把汗,繼續說道,


    “雖然平日裏這些瓦子勾欄是非不少,可是也沒有如今日這般,”


    智全寶將手下人遞來的冷酒塞到奎九兒手上,讓他先穩定下來,然後才說道,


    “往日裏,無論哪裏的瓦子勾欄,隻要咱們的人亮出哥哥您的名號,甚至是元三哥哥的名號,這些跑江湖做買賣的哪個還敢造次,都是等咱們立規矩論是非,尤其是今日,”


    奎九兒將冷酒一飲而盡,這廝當了幾日的長官,卻是有了些持重樣子,隱隱也有些氣度了,隻聽他繼續說道,


    “為了今日之事,咱們早就與各路道上兄弟打了招唿、傳了消息,按著咱們定下來的,莫說盜賊,便是乞丐都不許在此地露麵,至於那些螞蟻王、趕黃昏、走烏裏、開文相的,甚至是放生意、吃小蟲、仙人跳的,咱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要麽趕出城去,要麽都收監了事!”


    所謂螞蟻王便是拐賣婦女兒童的團夥,趕黃昏的傍晚街邊做賊的、走烏裏的乃是夜裏翻牆入室做賊的,開文相的便是賭場裏做賊的,包生意的則是幫人打架鬥毆的打行、吃小蟲的便是勒索小商販的流氓,仙人跳的則是色誘男人來訛錢的男女。


    “如此說來?”


    “我們以為乃是有人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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