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輔重地歸德城,地處東京啟封城北二百裏處,雄踞會稽山北至濮水間的平原之上,南麵即是橫貫永州的會稽山脈之中際天台山脈,城西走官道可直入西京京兆府,東接雷澤、大野澤等縱橫千裏的沼澤水泊,北邊官道貫通北京大明城,乃是南下啟封城的最後一道屏障。擔負著保衛京畿北麵之重任,會稽山北的整體防禦態勢皆以歸德城為核心而展開。先不論歸德城池之厚重,僅這周圍三百裏原野上,各水路及山嶺要道皆依著地勢建有關隘城砦,著名的八關更是被稱為丹陽八關,守護京北周全。


    之所以稱為丹陽八關,乃是歸德城原名丹陽城,丹陽者丹水之北也,此城淵源比啟封城更為綿長。昔大禹治水,自中州疏導江河,一路南下而至此,留丹朱在此開府而理政。丹朱德行厚重,政通人和,在此九年,此地洪流在其治理之下,漸漸東退入海。因其協助大禹治水之功,受冊於此,丹水也因丹朱得名。待大啟即位,丹朱率先奉政歸命,因此為大啟所信重,命其為方伯,並築城垣以為邦國。


    後來丹水因城垣改造而改道,乃經城西而北去一百二十裏匯入濮水,然丹陽城名稱依舊。而後宇朝沉浮,中州動蕩,乃至後世遷都於此,稱為丹京紫微城。


    前宇朝末年,朝廷動蕩,天子西狩,大肇太祖鼇玄允因戰功任丹京留守,都督京城北麵諸軍事,持節開府於丹陽城。其稱帝後便以此為龍興之地,但畢竟是前宇朝故都,因此更名為歸德城。太宗朝以東京啟封城為都城,以歸德城隔南鎮會稽山脈與京城互相守望,故欽定名稱為望京城,由此充實人口,擴大城垣,以為應天府,京北南路監司所在,承擔著守衛京城北麵之重任。


    如今歸德城雖經曆經風霜逾一千二百年,風采依舊,繁華更勝。


    歸德城因地利,乃是天下少有的雄城。按著大肇朝廷為國內都邑所定雄、望、緊、上、中、中下、下七等勘定規格,乃是大肇上八府之一,一等一的雄、望、緊、上之城。雖然不列四京之內,也在太宗時欽定為四輔之一。


    大肇雄城放之四海也是數得上的大城,所謂四京者,東京啟封城、西京京兆府、北京大明府、南京天寧府,所謂‘封兆明寧’之義;四輔者,東府開德府,西府鳳翔府,北府應天府,南府武林府,以成‘德翔天林’之徽;以上八府便是大肇上八府者也。


    概因大肇朝乃是因前宇朝西遷而守土自代,且後宇朝建立後因西陸紛亂,後宇朝反而與大肇更為親睦,彼此不僅結為兄弟之邦,且官民往來密切,商賈貿易絡繹不絕。因而,歸德城內仍有大宇前朝宮殿,因此世人仍將歸德城稱為紫微城。也因城垣左近的尨山是宇朝曆代皇陵所在,彼時各邦國國君、名臣陪葬者甚眾,乃至今時今日西陸宇朝以及天下各國君臣望族、世家豪門大多在此建有神廟、宗祠,四季祭拜從無間斷,故大肇俗語有雲‘生於會稽山,葬於北尨山’。尤其是上元、清明、中元、重陽,四方前來祭拜者更是絡繹不絕,以至於尨山山道上可謂是比肩迭踵,張袂成陰。歸德城也成為大肇接待四方賓客使節的重鎮,平常之時,北方綦朝使節,便是友邦如西陸宇朝者,寧可在海上繞道,也願意經往此地再去啟封城。


    再看歸德城,城垣整體呈六邊形,外城周三十餘裏,坐西北而朝東南,西北開一門,東南麵最短卻連開有兩門,之間城牆皆成外人字形,各開一道城門,五道城門皆建有甕城。外城夯土高三丈,最厚者達五丈,五道城門包磚皆有門樓。內城則是在大宇朝紫微宮城基礎上迭建,內城居外城西北側,西麵及北麵城牆與外城相距不過十餘丈,因此城牆間彼此有木棧相連,其下為廊道。內城呈斜方型,周十裏,城牆皆包磚,不過因前朝戰亂,紫微城也屢逢兵燹,唯有西麵北麵城牆保持原貌高達三丈有餘,其餘兩麵因毀損重建不過兩丈高,與其他兩麵城牆相接處皆建造角樓以緩和上下。內城半為官屬及顯貴府邸別院,其餘則為文府書院,天下文士薈萃此地者甚眾。內城因讀書人日漸增多,隨之帶來的是客棧腳店以及青樓楚館的繁榮,為了學子們出入便利,內城仕宦顯貴以及外城的商賈花魁們皆出資襄助,在內城內外依著城牆建有環城拱廊,因歸德城南天台山脈尨山盛產上等石材,因此此拱廊乃以石材為拱,以朱瓦覆頂,此拱廊環繞紫微內外,並延伸至外城內街市瓦肆,往來縱橫達五十餘裏,花費之巨難以想象,蔚蔚乎為天下勝景。


    蘆頌父親曾在此地為官,少小時也在此居住過,因此談及歸德城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即便是仝三郎嚐來此出入經營,也是聽得歎為觀止。


    而柳二郎和虢三娘更是神怡,雖然二人也是顯宦人家,大晟君臨城更是天下三大雄城之首,但二人依舊為此而心怡。這歸德城乃是眾人罕見的雄城,除了蘆頌、仝三郎,其他幾個也是第一次踏足此地。


    “我們這就進城嗎?”宗六郎躍躍欲試。


    “暫不進城,我們在城外休整,這幾日且先收拾消息,然後再定行止!”風鳴做了安排,這也是他與三郎商議而定下來的。


    一路上幾人雖然未做商量,但已經默默做了分工,關於行程安排及每個人的行動舉止皆由風鳴決定,而地麵上的行動坐臥以及俗務接應全部交由仝三郎處理,官麵人物及明處的消息往來是蘆頌的本份,而最後的決斷專行則交到了宗三郎手上。畢竟三郎是宗家嫡子,如此大事非宗家子弟不能掌握。且宗三郎少年老成,又有幾人幫襯並不至於犯下大錯。至於其他四人一切行止皆不可孟浪行事,其中兩個小子不必說,柳二郎與虢三娘畢竟不是大肇人士,語言習俗頗有不同,低調行事才能不露破綻。


    大肇重視商貿,不禁宵夜以及草市,因此歸德城外也是鄉裏縱橫,人丁興盛。丹水的兩條支流夾著歸德城成為城池天然的護城河道,尤其是東側護城河若非上遊有水門河堤收窄,即便是大號的客舟商船也能直接駛入。隻是因為城防需要,隔絕了水路,往來船隻隻能在距離歸德城外的鳳尾埠靠岸,圍著船埠的鳳尾裏已經成為成為丹南最大的水陸碼頭,沿著官道和河道客棧貨棧鱗次有序,概因此處不僅設有巡檢、茶酒監等,東京商稅院也在此設立監察,各色人等沒有完稅憑證莫說南下東京,即便是這歸德城也是進去不得,由於往來商旅過於稠密,當時是不可能完成報稅核算計課流程的,大多都要在成為過夜,因此鳳尾裏之興盛遠勝尋常縣城。


    一行人之所以去船而換了騾車也是為了行走便利,雖然客舟能更早到此,但是因為此間商船客舟實在眾多,帆檣如雲並非過獎。大肇與別國不同,乃是優先著貨船先行,而客舟雖然有專用巡檢柵口,也常常被貨船先占著了,因此客舟往往隻能在河上過夜,這也形成了此間獨特的一門生意,乃是溱水水市,即便是下不的船,但是河上往來畫舫莫說吃喝,青樓歌舫也是不缺,隻是這類畫舫也是一概戌時離岸,卯時靠岸,船上客人倒是可以在此時優先過柵了。若是就靜靜地排隊過柵,恐怕兩三日也排不到。


    而車駕騾馬等行人商販走陸路反而過關時更為便利,概因陸路並無大宗承運買賣,即便是大商隊有個十餘車就算極多了。巡檢先是按人丁收了腳稅錢,貨物勘察審計也是利落。還有城內達官顯貴、文學士子皆以車馬出行郊遊,這些人等皆不是好相與的,因此巡丁們更是勤快辦事免遭麻煩。


    幾人分乘了三輛騾車,大肇缺少馬匹,邊地還好說,到了內地皆以騾子、驢子為馱,即便有用水牛、駱駝的也並非罕見,但是甚少用的起馬匹的,若是有用馬匹的必是達官顯貴。三輛騾車前後各三人,宗三郎和六郎居中,這輛車上乃是行囊盤纏所在,仝霽雲贈與的上好兵刃也隱匿於此。大肇內陸禁止兵戈,若是查獲則前功盡廢。


    “這歸德城是北鬥七星鎮城之一嗎?”柳二郎與蘆頌、仝三郎在前車上,風鳴則招唿虢三娘與仝十一郎殿後,隻要是柳二郎在哪裏,談笑風生則是必然的。


    “正是,”雖然雄城已是肉眼可見,其實尚有一段距離,過了巡檢便是鳳尾裏,饒是心裏有些不安,蘆頌還是繼續侃侃而談。


    “這五方五鬥上達九霄,下應黎庶,乃是上古炎黃始祖時,依著伏羲人皇先天之數,令六相分巡天下,擇地而開政治,延續五帝乃至三代,由大舜明五常,大禹興五教,由此以上天五鬥星辰德行於人間建立朝廷。”


    柳二郎自然是知道這些的,畢竟道宗淵源於此,如無上古始祖定了人間規範,後世道祖和先師如何能發揚光大,開道法先河,啟民智文風呢。


    中夏先祖三千年前的圭臬依舊指導今世之事,感同身受的是三綱五常人間道德,觸手可及的是數千年不易的城池殿宇,是百世延續的宗法禮儀。就以五方五鬥的雄城為典範,天下雄城對應淩霄星鬥,以天南地北,陰陽靜動,對應在神洲之地,大宇太宗武帝時命三公三監建五鬥都邑。淵源到了如今,西陸占據東鬥五城,大晟得了西鬥四城,而大綦則攬據中鬥三城及南鬥六城,大肇則占據北鬥七城,此二十五城俱是天下大城,反而隻有大宇朝對應北極帝星的故都早已湮沒於塵埃之中,現如今隻剩下昆侖墟這麽一個傳奇之名了。


    歸德城即是北鬥七星君城之一的天權城所在,玄明文曲星君是此地城隍,其地位在士人心中遠勝啟封城由大肇太祖親封的上清正一萬類克成天尊,堪稱天下第一城隍。而歸德城南的尨山更是道家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尨山連綿,前瞰丹陽平原,後臨纏龍水闕,左攜天台中龍靈脈,右卷鬆風林穀,可謂是天青地秀神仙府第,風明雲淨真人門戶。尤其是號稱紫微十二觀風所在的奇秀山水,真正是橫看千岩角逐翠浪連天,側看玉峰嶛峭巍峨入雲。


    更有縹雲峰者,仰觀雲蒸霞蔚,俯瞰溱瀍縱橫,臥有丹水凝聚,踞則天台扶持,右臂張掖通四海,左手持決匯萬澤,天地生氣貫通六合,暢達八方。也正是如此金台玉局,才引得道祖在此留下道德文字,聖王於此勘定易數心法,先師於此築壇辨明文禮。縹雲峰上,巔峰處有道源祖庭玉虛宮,山腰則有天下道宗之本的大肇太祖敕建清虛宮,山下則有位於玄女瀍溪之畔,臨著蘆海的蘆濱書院。


    談到蘆濱書院,蘆頌更是煥發生氣,這蘆濱書院旁的蘆海正是至聖先師巡遊天下講學之地,也是蘆氏濫觴的源頭,蘆頌先祖有幸求學於先師門下,因此以蘆為氏傳承於後代子孫。隻是隨著大宇朝之世代動蕩,昔日家園早做草莽,蘆氏全族也南下客居,豈料這家族本是權宜之計,卻再不得迴歸故鄉,今日之蘆氏已經是西海路人士了。但蘆氏依舊以修文進儒為祖訓,這也是蘆頌雖然跟隨宗放並衷情於格物之道,但仍不入道宗門牆,堅持進修儒學的根由。


    一行人聽著蘆頌侃侃而談,也是順利繳了過稅,巡丁看著幾人文士作派,也是草草盤查便放了行。


    幾人下榻於鄰近河畔的一處客店。隻因此地客商行人薈萃,尋常客店以及官辦驛館皆早已應接不暇,故而仝三郎雇了幫閑找了有力的牙人,乃尋得一個好去處。這處客店乃是清虛宮門下的產業,經營客店的東主也是道人,幾人打算短租,便不是掌櫃所能定下的,乃是與那道人當麵定了兩旬的短租契,交了牙錢,才由幫閑引著來到此地。這客店名玄合居,規模著實不小,廊院曲徑周折,更似宦門別院。


    九個人所租住的乃是單獨一個坐南朝北的院落,院落東外牆則臨著四尺寬,二尺來深的細流,順流二三裏匯入航道,院內九個開間皆麵闊丈半,隔了廳堂及廂房,房舍四麵並不倚著院牆,而是留有幾方菜圃,後牆並不臨水而是隔著火巷,過了火巷的院落乃是客店掌櫃與廚師、夥計起居的院子。雖是道院的產業,但因清虛一脈不禁葷腥酒水,裏麵也圈養著待宰殺庖製的雞鴨豕羊,但畢竟隔著院牆和火巷,腥臊氣息和聒噪之聲卻也傳不到小院中去;小院東牆有道月門鎖著,若是開此門則可在水邊清洗衣物;西牆三間房,兩間的是廚房和浴室,隔著兩道低矮的籬笆是茅廁所在;正門並未在門牆正中,而是左右兩道,左手的是方便客店夥計收拾廚房、茅廁,右手的院門略為寬大,方便客人出入,一處素麵照壁不過高四尺,長五尺,與其說是照壁不如說是為遮蔽著其後的一口水井而立,莫看這院落簡簡單單,倒是五髒俱全,若是坐在房舍的周軒上,取水烹茶尤是愜意,關上門來過日子也是恰當。唯一不足,便是東麵過了水渠便是街麵,此街對麵皆是客店門戶,無論出入都是頗為便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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