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黛玉臥在瀟湘館中,秋霞暖帳之內,芙蓉繡榻之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一時隻覺胸口悶悶的,身子嬌弱無力,脊背又硌得有些痛楚,略有些喘咳,緩過氣來呆呆閉目了一陣,腦海裏轟鳴聲便如奔潮烈馬一般。


    一時思念起早已去世的父母親。想自己母親賈氏閨名敏,論起其端莊賢良,溫婉和惠,仿佛觀音垂憐、西母問蓮一般,合府上下皆是交口稱道。幼時不覺如何,如今迴想,母親不僅有慈母賢妻之德,其嫵媚嬌弱、蘭心蕙質亦是十分動人。隻父親林如海,書生氣節,厭棄權貴,雖得外祖父鍾愛,特將母親許配於他,到底不擅操持世務,終致家道中落,難繼鍾鼎之盛。可憐自己自幼喪母,而後喪父,才寄居賈府,托養舅族,依人籬下。雖說賈母、王夫人、鳳姐等也悉心照料,更有寶玉和賈府三春善待,可到底是寄人籬下,心有隔閡。舅舅府上雖富貴非常,又怎比得上父母的疼愛呢。如今親族遭逢變故,母親那般賢惠貞良,父親如此飽讀詩書、品德高尚,若地下有知,知曉自己這掌上明珠、芙蓉般的女兒,如今淪為他人婢仆,要以卑微之身侍奉他人,也不知在九泉之下,該何等羞慚難過。


    思及父母,幾顆晶瑩的淚珠緩緩淌下,忙拭了去,輕輕咳嗽幾聲,搖頭又欲臥眠,卻忽然想起早先寶釵來看自己,送來燕窩替自己潤肺清痰,又送來書稿讓自己解悶。這一份金蘭之誼,著實令人感動。隻是自己深知是個尖刻性子,看著寶釵珠圓玉潤,傾國之色似在自己之上,心裏便不自覺起了嫉妒之情。說上幾句話,自己又不免言語嗆人,待到寶釵大度笑著離去,自己又白白後悔起來。再想那寶姐姐如此絕代佳人,有牡丹之色,仙妃之姿,昭君之才,娥皇之誌,如今卻已失了清白之身,被主子收用,有了小主的封號,成了他人泄欲的玩物。想她往日也是要強的女兒心性,如今不知作何感想,當真可歎。


    想起寶釵,又思及湘雲,這雲丫頭嬌憨開朗,園裏上下皆知她一心救母,顧不得廉恥羞慚,恨不得將身子百般奉上,隻願能得寵,即便不能救出母族,也盼能換得母親平安。想到此處,黛玉不禁輕輕抽噎,落下淚來,想著這雲丫頭年紀尚小,其實也是可憐可敬之人。倘若自己母親賈敏尚在…… 若自己麵臨同樣命運,能否拋下孤傲,一心奉主,求得母女平安呢?一時覺得自己身為清潔女兒家,常自羨仙子般清潔不俗,怎容他人如此玷汙,不如和母親一起共赴黃泉,落得個幹幹淨淨、來去無牽掛也罷了;一時又想,甚至應當求主子不要嫌棄母親年長,連母親一並收留,哪還顧得上什麽貞操節氣、廉恥人倫,隻要能母女團圓就好。可惜母親已是陰陽兩隔,自己想效仿湘雲也無從效仿起了。


    隻覺窗外陰風陣陣,樹影搖曳,花枝似鬼魅,雲遮殘月,黛玉知道若隻顧著思及母親,又是一夜哭泣難眠了,便強行收斂心神,拭去腮邊淚花。一時又念起白晝所見惜春之事,想著賈府四春,本是各有美好期許,為王妃的、守閨貞的、敏靈秀的、稚幼懷的,皆是柔弱清淨的女兒身,如今卻落得這般淒涼下場。外頭的男子不能護得族中幼妹周全富貴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恬不知恥,求幼妹爭寵魅主,隻為自己苟且偷生。上蒼真是無眼,既生女兒家這般水做的骨肉、花般的容顏、冰般的潔淨、玉般的溫潤,又何必生出那些汙濁男子來髒了這世間。琢磨起那賈璉之信函,提到鳳姐,想來也是求著鳳姐努力獻身主子,好搭救自己,可憐他和鳳姐畢竟是結發夫妻,竟然不念同床恩情,寡廉少恥,隻想著獻妻媚上求生;提及賈蓉,那情妃可卿又何嚐不曾是他的新婚枕邊人。人常言 “薄情” 二字,今日自己算是見識了。


    一時翻來覆去,聽得窗外陣陣秋蟲悲鳴,又覺著有些涼意,扯了扯身上的錦緞綢被,不由恨起弘晝來。雖說這園子裏的女孩子的性命是弘晝救下的,若非他,自己等人少不得充為軍妓,也難護得清白,自己柔弱女兒家,不知要被糟踐成什麽樣子。偶爾偷偷打量,見那弘晝也是氣宇軒昂,風采翩翩的龍種,賈府上下哪有這般男兒。隻是他怎這般荒淫好色,將自己這一幹清白女孩子拘在園子裏充為禁臠,隻顧淫樂悅己,就連曾有丈夫的少婦也不肯放過。這些男子,究竟存的什麽心思,為何個個如此。


    猛一想到這些,又是驚醒,前胸脊背上仿佛冒出絲絲冷汗,想著自己這是著了什麽魔障,居然想起這般羞恥之事。想來自己雖整日躲在瀟湘館中稱病,到底是耳濡目染,夜夜難眠,思緒一旦泛起,就難以收拾,淨想些不該想的事體。使不得…… 自己雖入了牢籠,做了主子的婢仆,身不由己,但心卻要潔淨,到底要自珍自愛,豈可思索那等肮髒之事,作踐自己品格。隻是又想,若說那等事體肮髒,可世人又難免於此,有時想來,究竟是何滋味也難以知曉。自己身為主子的婢仆,其實也深知,哪有清白一生的道理,終有一日或許要侍寢失身,到那時,究竟會是何等感受,必然是辱極、痛極、哀極、恥極,生不如死,羞憤難盡,隻是,會不會也能有一絲慰藉呢。父母亡故,人生悲涼,親族離散,若能得一份安慰充實…… 也是足矣了。可又怎能如此作想,自己立誌剛強,若是弘晝來逼迫自己,自己便一頭撞死就是了…… 也不知離恨天外,灌愁海中,可有自己這薄命紅顏魂魄容身之所。


    弘晝若來…… 不要來…… 要來…… 不要來…… 來……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覺著有一隻手似乎攀摸上了自己的衣被,一時大驚,半醒半夢中隻道是弘晝來輕薄自己了,竟忍耐不住,驚聲哭叫出來:“不要!!!!”


    然後整個身子裹著錦被兒,縮成一團,藏到了床沿靠著木幾的角落裏,戰戰兢兢,抖抖簌簌不敢抬頭,淚珠兒便如斷線珍珠一般滴滴答答淌下,氣喘不已,胸口起起伏伏難以平複。


    隻嚇得那紫鵑趕忙喊道:“姑娘…… 姑娘……”


    黛玉茫茫然抬頭一望,月色下,才見是丫鬟紫鵑,卻隻穿了一身輕薄的白紗睡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才知是自己夢魘難眠,紫鵑來探視自己。想到自己這般淒涼,一陣傷心不能自已,便哭著撲到紫鵑懷裏,又喘咳著抽泣起來。


    紫鵑也是眼眶泛紅,無奈地輕輕撫著黛玉柔嫩的香肩,輕聲道:“姑娘…… 都四更了…… 還不能睡著…… 姑娘…… 你這麽下去可怎麽是好……”


    黛玉泣了一陣,抽抽噎噎道:“罷了…… 就是難眠……” 一時抬頭,本是要看看紫鵑臉龐,不想抬得猛了,紫鵑衣衫又單薄,黛玉的耳垂擦過紫鵑胸前,紫鵑臉一紅也不好說什麽,黛玉本無心,隻是適才正在胡思亂想,頓時也覺著了,隻道:“我…… 我沒事的…… 你且去吧…… 我也就睡了……”


    紫鵑心下也是揪著難受,咬牙再勸道:“姑娘…… 你就是心事太多…… 萬事隻往開處想才是。姑娘的心思我最明白,隻是如今已經如此,姑娘就不要自己給自己找痛楚了…… 有時看著姑娘這樣,還不如勸姑娘就依順了主子…… 你看看那淑小主,雲小主,不也過得好好的…… 姑娘……”


    “別說了……” 黛玉掩麵隻顧搖頭微泣,道,“你隻去吧…… 我要睡了……”


    紫鵑歎息無奈,便道:“罷了,既然如此,姑娘且躺下,我替姑娘掖掖被”。黛玉點點頭,和身躺下,側著身子對著內牆,紫鵑替黛玉理好被角,輕輕放下紗幔帳子,也就去了。


    這紫鵑一顆癡心全在黛玉身上,知道黛玉今夜如此傷心,又必然是一夜無眠了,歎息一陣,也在外麵配房,草草睡了個把時辰,見天蒙蒙亮,便起來喚另一個丫鬟雪雁打點黛玉的早點。本想讓黛玉好歹再睡會兒,就不去內房打擾,卻又聽得黛玉喚,隻得過去,強裝出笑顏道:“姑娘起了?昨夜沒睡好,何不多睡一會子……”


    黛玉果然一夜未曾深眠,形容有些憔悴,黃黃的眼圈兒略略泛著紅絲,呆呆了一陣,道:“罷了…… 睡不好了…… 你且服侍我起來吧……”


    紫鵑便去床邊取來粉桃色的落地紗裙,扶著黛玉一條雪白細嫩裸著的臂膀,將黛玉從被中扶起,那錦被緩緩滑下,但見黛玉身上那襲粉色的芙蓉出水肚兜,繡工極其精細,凸凹紋理千迴百轉,罩著黛玉一片雪白無瑕的胸脯,微微拱起兩個動人心魄的輪廓,襯托著此時略有些喘咳、豔紅的臉龐,未施脂粉,眼圈兒也是紅撲撲的,雲鬢散亂,一綹青絲從耳旁斜斜掛在胸前,堪堪直到胸乳之上。饒是紫鵑是女子,又是近身服侍黛玉,也看得微微一怔,心下暗歎黛玉之美。


    黛玉見她看自己胸脯,頓時知曉,臉刷得通紅,啐道:“傻丫頭,還不服侍我起來……”


    紫鵑驚覺,便一笑替黛玉披上衣衫,服侍黛玉梳洗,用青鹽刷過牙,隻穿一件落地紗裙,在妝鏡前替黛玉梳頭。片刻後,見雪雁端了一個烏漆托盤進來,內裏有一小碗碧玉粳米燕窩粥,又有一小碟酸枝芙蓉片。黛玉微微抿上幾口,不由展顏道:“這芙蓉片倒還不錯,哪裏來這等稀罕物……”


    雪雁笑道:“是淑小主那日差人送來的。”


    黛玉嗯了一聲,片刻道:“前日還送燕窩來,難為她又想著…… 如今尊卑有別,論起來也是難為她一片心意。雪雁…… 迴頭你就把那日得的幾方雨花石送去獻給寶姐姐…… 哦…… 淑小主,替我一並謝謝她。”


    雪雁才要答應,紫鵑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吧……” 黛玉歪頭看了紫鵑一眼,便合眼不作聲,半日才道也好。


    原來紫鵑見黛玉夜夜難眠,隻恐黛玉身子經不住,又百般無計可施,見寶釵如此關懷,她自己不識字看書,也不懂病理,便借著由頭,去見寶釵求個指點。午後,到蘅蕪苑和寶釵說了半日這黛玉的情形。寶釵也是端著牡丹瓷的茶杯,低頭沉思品茶,半晌無語。


    紫鵑急著道:“我是沒個見識,隻求小主替我們小姐想個主意…… 或者,求個大夫進來瞧瞧也好……” 寶釵一聲長歎,擱下手中茶盅,道:“顰兒是心病,聽你說來,我也冷眼瞧著,她就是心太細,放不下,大夫又如何能治……,我隻怕…… 隻怕…… 隻怕主子哪日迴園子,要顰兒侍奉…… 她心思如此,若整出個好歹來開罪了主子,卻要有禍……”


    紫鵑也道:“我也是這麽想著的,有時病急亂投醫,甚至隻盼著主子快來…… 就…… 就這麽著了…… 興許我們姑娘就看開了,又有時隻盼主子一輩子莫來…… 放過我們姑娘也就是了……” 她一心急,“姑娘” 這慣稱又帶了出來。


    寶釵低頭一慘笑,道:“你莫糊塗亂想,更不可對著你們小姐亂講這些個…… 主子…… 總歸是會來的…… 我也是看顰兒這樣心疼她。隻是若說躲著主子…… 連念頭都不能起。如今顰兒雖然還未侍奉…… 可是論起來已經是主子的婢仆,怎麽能存了躲著主子的心。顰兒我知道,性子是倔了些,但是卻也是最知禮的。我們身為主子的婢仆,隻有想著法子討主子的歡心,豈有迴避的念頭,更何況,若想在這園子裏掙活下去,隻有想著討好主子才是……”


    紫鵑搖頭道:“這些話,其實我也勸過我們姑娘…… 隻是她就是…… 我又能如何……” 想著半日,忽然一咬牙,跪了下去,就地對著寶釵叩了個頭。


    寶釵奇道:“你且起來,這是做什麽……”


    紫鵑略略泣道:“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 想著我們姑娘這麽下去必然有個好歹,或者就請淑小主…… 不…… 就請寶姑娘,看著往日的情分上,下次見主子,就請主子移步來瀟湘館,幹脆就讓主子…… 和我們姑娘好好聊聊…… 興許用這等法子猛藥…… 或許就……”


    寶釵扶著紫鵑起來,思索一番道:“你個傻丫頭…… 我對顰兒,一如親姐妹的心,再沒個不替她著想的…… 你說的法子,也不是不能試,隻是主子要去哪屋,難道我真的能左右?你別胡想了…… 王府小月姑娘的話,我是一刻也沒忘記…… 我們不論尊卑,都隻是主子的婢仆,不是主子的妻妾,萬事不能逾越的。這是一層。另一層上,這麽做也太險,顰兒性子骨子裏剛烈的緊,要是有個好歹,衝撞了主子,要萬劫不複了…… 如今我卻有一個計較……”


    紫鵑忙問:“小主請講……” 寶釵順手取過炕桌上一張桂香紙,從筆架上摘下一支玉貂小毫,在紙上點點劃劃,寫了幾十個字。將紙遞給紫鵑道:“你拿著這紙,去一趟…… 櫳翠庵,見了妙玉,隻把這紙給她便是……” 紫鵑奇道:“小主?” 寶釵道:“你莫問…… 我也是一試…… 妙玉見了這信,必是明白的……” 紫鵑也隻得點頭應個是,便往櫳翠庵送函去了,按下不表。


    卻說是夜,烏雲漸散,月色漸濃,瀟湘館裏晚風輕漾,黛玉看了一會子《梨園早雅集》,覺得略有些眼迷,便讓紫鵑服侍自己且躺下,換上一件輕綢粉色芙蓉肚兜做睡衣,知道自己昨夜又未睡,便要強令自己入眠。奈何剛一枕上頭,思緒又開始翻湧起來,如奔馬潮湧一般。卻忽然聽得窗欞外,幽幽蕩蕩,似有嫋嫋樂音傳來。


    一愣之下,略略從被中鑽出,半起著身子,側耳細聽,竟是一陣飄飄蕩蕩的簫聲,不由得一愣。這園中女子,多會些琴棋書畫、笙管笛簫之類,不過多是當作玩意,可論起樂理通達,實在唯推妙玉,比之滴翠亭裏的芳官等人更有境界。隻是這妙玉往常多是司琴,不曾聽她吹簫,隻如今耳畔這簫聲催魂攝魄,化骨愁腸,若非妙玉,實在難想園中有何人能有這等超凡才藝。


    再細聽一陣,居然心神就隨著簫聲宮羽飛揚起來,但聞那簫聲似有似無,若即若離,便如空穀之中,有一仙子細語,纏纏綿綿,蜿蜿蜒蜒;又似小樓之上,有一佳人輕歎,哀哀怨怨,離離散散;一時仿佛是傾訴之聲,一時仿佛是感慨之聲,一時仿佛是九天奔雷,一時仿佛是月下潺溪,一時仿佛是浣花笑語,一時仿佛是斷腸悲泣…… 再細聽,簫聲仿佛在悠悠蕩蕩之中消逝無聲,若說無聲,卻又和著風轉月濃,漸漸響起……


    黛玉年方十七,正是懷春之齡,一直以來,不過以禮法閨貞自束,以純潔無暇自愛,論起性子來又不肯被俗念所拘,此時被這簫聲所動,心情雖不平靜,卻又仿佛格外的寧和,思緒飄到了天外,思索起諸多事兒來。


    心中隻道一聲蒼天,自己竟是個癡人…… 既被王法皇權約束,淪為他人婢仆,竟然還想著什麽冰清玉潔,貞操節烈,豈非自欺欺人,豈非俗不可耐。聽這簫聲纏綿,想來鳳妃、情妃等侍奉主人之時,雖有著諸多苦楚恥辱,卻也正如這簫聲一般,或許也有著別樣的情感吧。這深宮寂寞,男子薄情,上天生自己等女兒家,如此玉骨冰肌、花容月貌,難道不正是要曆經這世間種種麽?這人生苦短,悲歡離合,不正如同這生活中的諸多境遇一般,屈辱悲哀羞恥,或許也伴隨著某些時刻的暢懷歡樂而生。自己也曾,偶爾在獨處時,悄悄觸摸撫弄過自己的發絲、衣角,感受著那一份屬於自己的情緒,隻是如今這處境,又該如何自處呢。


    此時但覺口幹舌燥,伴著簫聲漸漸濃之而來,淡之而去,百轉千迴,仿佛人已經是昏昏沉沉,心已經是亂亂紛紛,一時眼前光影起伏,竟然仿佛都是人影飄過,有寶釵,有紫鵑,有弘晝,也有熙鳳,可卿…… 黛玉心中一陣慌亂,努力定了定神,想要擺脫這紛繁雜亂的思緒,可那簫聲卻好似有著魔力一般,不斷撩撥著她的心弦,讓她難以真正平靜下來。


    黛玉深知自己如今的處境尷尬又無奈,身為他人婢仆,未來充滿了未知與忐忑。她害怕麵對那可能會到來的侍奉之事,可又明白在這皇權之下,自己根本無力抗爭。她既鄙夷那些為了生存便全然拋下廉恥去討好主子的行為,可又在心底隱隱擔憂,若自己一直這般執拗抗拒,會不會給身邊關心自己的人帶來災禍,比如紫鵑,比如那些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賈府舊人。


    她心裏對弘晝是又恨又懼,恨他將自己等人困在這園子裏,淪為他的禁臠,可懼的是他所代表的那至高無上的權威,隻要他一聲令下,自己的命運便如浮萍般隻能隨波逐流。而對於寶釵、湘雲她們的選擇,黛玉心裏雖有惋惜,卻也慢慢多了幾分理解,在這亂世之中,為了親人、為了活下去,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之舉吧。


    那簫聲依舊悠悠蕩蕩,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黛玉長舒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繁雜又沉重的事兒。她想著,無論如何,自己的本心不能丟,哪怕真到了那不得不麵對的時刻,也要盡量守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正這般思緒萬千時,紫鵑聽到動靜,輕輕走了進來,看到黛玉坐在床上,一臉怔忡的模樣,心疼地輕聲問道:“姑娘,可是又睡不著了?這簫聲擾得人心裏怪不踏實的,要不我去看看是誰在吹呢?”


    黛玉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許是哪位姐妹一時興起,咱們也不好去擾了人家的雅興。”


    紫鵑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坐下,拉過黛玉的手,輕輕摩挲著,說道:“姑娘,您別想太多了,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您的。我知道您心裏苦,可日子還長著呢,總會有個出路的。”


    黛玉看著紫鵑,眼中滿是感動,說道:“傻丫頭,有你這話,我心裏也算好受些。隻是咱們如今這處境,未來實在難測呀。”


    紫鵑握緊了黛玉的手,堅定地說:“姑娘,不管怎樣,咱們一起麵對就是了。我瞧著那淑小主、雲小主她們,雖說如今侍奉了主子,可日子也還過得下去,咱們隻要熬著,說不定哪天也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黛玉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她們是她們,我卻做不到那般輕易放下。我這心裏,總是過不去那道坎兒呀。”


    紫鵑想了想,又勸道:“姑娘,我明白您的心思,可有時候,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呀。咱們在這園子裏,若真惹得主子不高興了,那可就糟了。倒不如試著順著些,或許主子看姑娘您這般才情樣貌,也能多幾分憐惜呢。”


    黛玉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地說:“你這話,倒和寶姐姐說得一般了。我若為了討好而去曲意逢迎,那還是我林黛玉嗎?我寧可玉碎,也不願瓦全。”


    紫鵑見黛玉動了氣,趕忙賠笑道:“姑娘莫氣,是我嘴笨,說錯話了。我隻是心疼姑娘您整日這般愁悶,怕您身子熬不住呀。”


    黛玉看著紫鵑著急的模樣,心裏又有些不忍,緩了緩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隻是我這性子,你也是知曉的,一時半會兒哪改得了呢。罷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你陪我坐會兒吧。”


    紫鵑忙不迭地點頭,兩人就這般靜靜地坐在床上,聽著那窗外漸漸弱下去的簫聲,各自想著心事。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映照著兩個柔弱卻又倔強的身影,仿佛在這寂靜的夜裏,勾勒出一幅充滿無奈與哀愁的畫卷。


    過了許久,黛玉覺得有些乏了,便對紫鵑說道:“我困了,你也迴去歇著吧,明早還得早起呢。”


    紫鵑應了一聲,扶著黛玉躺好,替她拉好被子,又細心地將紗幔放了下來,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黛玉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入睡,可腦海裏還是不斷閃過過往的種種畫麵,父母的音容笑貌、賈府姐妹相處的歡樂時光,還有如今這被困園子的無奈處境。她在這複雜的情緒中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進入了夢鄉,隻是那夢裏,似乎也依舊滿是愁緒,眉頭都緊緊皺著,讓人看了好不心疼。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紗窗灑進屋內,黛玉悠悠轉醒,睜眼看到那熟悉的帳頂,一時還有些恍惚,半晌才迴過神來,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心裏又是一陣黯然。


    紫鵑聽到動靜,端著洗漱用的水盆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姑娘,您醒啦,今兒個天氣看著倒還不錯,您洗漱完了,出去走走也好,總在屋裏悶著,怕對身子不好呢。”


    黛玉點了點頭,起身在紫鵑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換了身衣裳,簡單用了些早點,便出了瀟湘館,沿著那園中的小徑慢慢走著。園子裏的花兒開得正豔,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本是一片春日的美好景象,可黛玉卻無心欣賞,隻覺得這一切都仿佛與自己隔著一層紗,看著熱鬧,卻怎麽也融入不進去。


    走著走著,迎麵碰到了李紈帶著李琦、李玟姐妹,李紈笑著打招唿道:“林妹妹,今兒個怎得有閑出來走走了?”


    黛玉微微欠身行了個禮,說道:“昨夜睡得不好,想著出來透透氣,興許能舒坦些。”


    李紈看著黛玉略顯憔悴的麵容,關切地說:“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妹妹可得保重自己呀,這園子裏的日子,雖說不愁吃穿,可心裏頭的事兒,也得學著放下些才好。”


    黛玉勉強笑了笑,說道:“多謝嫂嫂關心,我自個兒心裏有數的。”


    李琦、李玟姐妹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黛玉,李琦脆生生地說:“林姐姐,你長得可真好看,就像畫上的仙子一樣呢。”


    黛玉聽了,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真心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李琦的頭,說道:“你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會說話。”


    幾人又閑聊了幾句,便各自散去了。黛玉繼續沿著小徑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沁芳閘畔,看著那潺潺流水,思緒又飄遠了,想著這水流不管遇到什麽阻礙,終究還是會一路向前,可自己的命運,卻好似被這重重枷鎖給困住了,不知何時才能掙脫,尋得那一份真正的自在呢。


    正發呆時,忽然聽到一陣嬉笑之聲,轉頭看去,原來是探春、惜春和幾個丫鬟正朝這邊走來。探春笑著說:“林姐姐,你在這兒站著做什麽呢,可是在賞這水裏的魚兒呀?”


    黛玉迴過神來,說道:“不過是隨便看看罷了,這園子裏處處是景,卻也處處透著讓人說不出的愁緒呢。”


    探春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林姐姐說得是呀,如今咱們這日子,哪能真如從前那般無憂無慮了。隻是愁也無用,還得想法子讓自己過得舒心些才好。”


    惜春在一旁輕輕點頭,說道:“姐姐們說得有理,我如今隻盼著能在這園子裏尋得一處清淨地,安安靜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就好。”


    黛玉看著她們,心中感慨萬千,說道:“咱們姐妹能聚在一起說說話,倒也算這日子裏難得的慰藉了。隻願往後,不管怎樣,咱們還能這般相互扶持著才好。”


    眾人皆是點頭稱是,便在這沁芳閘畔尋了處石凳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話題或是往昔在賈府的趣事,或是如今園子裏的種種規矩,雖也透著無奈,可在這相互傾訴中,心裏似乎也多了幾分溫暖,仿佛暫時忘卻了那籠罩在頭頂的陰霾。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終究隻是短暫的,遠處傳來丫鬟的傳喚聲,說是主子有事兒吩咐,探春、惜春等人便起身告辭,各自去忙了。黛玉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又獨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轉身,朝著瀟湘館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在春日的陽光下,顯得越發落寞與孤寂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大清當王爺之香豔與權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做夢都想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做夢都想笑並收藏穿越大清當王爺之香豔與權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