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廳旁邊稍小一點的側客廳裏,中間也擺著一個長條桌。表情嚴肅的徐學功、徐學忠、巴特爾、李傑昆都、阿山昆都坐在了一側,凱瑟琳和亨利坐在了對麵。


    徐學忠試探著問道:“你們能聽懂中國話嗎?”


    凱瑟琳和亨利都低著頭,不說話。


    徐學功看著對麵的這兩個人,隱隱感覺到他們和見過的浩罕軍人差別很大,不像是那種作惡多端的家夥。可言語障礙無法溝通,不能確定他們的身份,也不能從他們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感覺有些無奈。


    大家正發愁的時候,徐學忠起身說道:“我去看看雪英迴來沒有,隻有她懂外語,看看能不能試一下。”


    徐學功點點頭,學忠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徐學忠帶著徐雪英和小梅進來了。


    凱瑟琳和亨利聽到有人進來,下意識地同時抬頭望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


    徐雪英是上了幾年教會學校了解大世麵的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兩個人是歐洲血統,絕不是亞洲人的麵孔。而且給她的第一印象,覺得這兩人和殺人不眨眼的浩罕匪徒有些不同——深藍色的眼睛裏透出濃濃的稚氣和一絲良知。她徑直走到了凱瑟琳旁邊坐下,看到給兩人準備的水已經涼了,就吩咐說:


    “水涼了,給他們換兩碗熱的吧……”


    小梅趕忙去換熱水。


    徐雪英又瞅了一眼凱瑟琳,用英語試著問道:“你們是浩罕人嗎?”


    凱瑟琳和亨利突然聽到有人用英語和他們對話,吃了一驚!猛然抬起了頭,詫異地望著雪英,同時搖了搖頭。


    徐雪英繼續用英語問道:“那你們應該是英國人?”


    凱瑟琳和亨利驚恐地望著徐雪英,不知道怎樣迴答才好。想到自己已經是對方的俘虜,而英國雇傭軍也是屠殺百姓的幫兇,如果承認自己是英國人,最終的結果肯定免不了一死;可不承認自己的國籍,就必須編造一大堆的謊言來應付對方的審訊,這是提前沒有準備的,也不是自己想幹的事……就幹脆聽天由命吧!兩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徐雪英轉身告訴大家:“他們兩個是英國人!”


    這時間,凱瑟琳又不停地劇烈咳嗽了起來……


    小梅將熱開水送來了,徐雪英用英語對凱瑟琳說:“先喝口水吧!”


    凱瑟琳這時才戰戰兢兢地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又輕輕將碗放下。兩人又都低下了頭,沉默了。


    巴特爾見了這種場景,覺得很不自在。他想了想,對徐學功說道:“這兩個像是稚氣未脫的孩子,和浩罕軍人不一樣。咱們都在這裏,可能把他們都嚇住了,幹脆讓學忠和雪英在這跟他們先聊聊吧,看能不能問出點啥……”


    徐學功點點頭,和大家一起起身向外走了出去,隻留下了徐學忠、徐雪英、小梅和兩個警衛。


    徐雪英見凱瑟琳不停咳嗽,就用英語問道:“生病了嗎?”


    亨利此時有些輕鬆了,說道:“她重感冒好幾天了。吃了藥,還是不見好轉,一直在不停地咳嗽……”


    徐雪英用手背試了一下凱瑟琳的額頭,感覺已經有些燙手。她對徐學忠說道:


    “咱們這也有好多人感冒,草藥快用完了。金銀花和甘草還有,雪蓮一朵也沒有了。像她這樣的感冒必須得把雪蓮用上才行。”


    “沒事!我現在就派人上雪山去采。”徐學忠說道。


    “還有一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山了。這麽遠的路,還要登上山頂,能行嗎?”徐雪英有些擔心地說道。


    “沒事!真正采雪蓮的人,都有自己的‘自留地’。平時發現後不去動,用的時候才去采……有雪蓮的地方他們心中有數,讓他們帶上火把,晚上能趕迴來。”徐學忠說著,便起身準備出去安排人上雪山采雪蓮。


    “今天在大冰川和冰達阪發生了這樣的戰鬥,還不知道後麵趕來的浩罕軍隊走了沒有?現在去冰達阪采雪蓮安不安全?”徐雪英問道。


    “這沒關係!我覺得他們的‘自留地’好像有一部分是在天格爾峰東側的蜈蚣嶺,他們直接去那裏就繞開了冰達阪和大冰川……”徐學忠說著,趕緊走了出去……


    天慢慢黑了下來。徐雪英給凱瑟琳和亨利準備了簡單的晚飯,可凱瑟琳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胃口吃不下,亨利吃了一個饅頭……


    深夜。派出去采雪蓮的三個人迴來了。他們進到了側客廳,其中一個人頭上纏上了好幾道青布條,布條上還在往外滲著血,腿也有點瘸了。


    “摔著了?”徐學忠趕緊問道:


    “沒事!下山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傷的人迴答說。


    他們把將剛采迴來的十幾朵雪蓮交給了徐雪英。


    “這個時候上雪山太危險了!趕快讓李中醫給包紮一下,你們吃點東西就趕快去休息吧,辛苦了!”徐雪英有些心疼地說道。轉身將雪蓮交給小梅,讓小梅快去交給李中醫熬上。


    旁邊的凱瑟琳和亨利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免內心有些感動,心想:“自己是他們的俘虜,應該冷麵相對嚴刑拷問才合乎邏輯;可他們中國人沒有打自己一鞭子,甚至為了給自己治病,還差點把他們自己人的性命都搭上了。難道他們就不痛恨闖到他們家園屠殺他們同胞的強盜嗎?”


    兩人都有些疑惑了……


    徐雪英看出了兩人的心思,用英語對兩人說道:“你們兩人不像是無惡不作、殺人不眨眼的浩罕強盜。我們相信你們兩人是無辜的,是受人蒙蔽、被人利用……不要多想,一會兒把藥喝了,先治病要緊……”


    深夜的天狼穀青鬆寨。敵軍指揮所裏煙霧彌漫,氣氛十分的緊張。沙曼、克勞恩、副官、兩個騎兵營長和另外三個頭目都為了今天測繪特工隊遇襲和騎兵護衛小隊的全軍覆沒感到惶恐不安,議論著該怎麽進行下一步行動。


    克勞恩顯得焦躁不已,測繪特工隊的遇襲給他精神上的打擊是巨大的!這不光使他的“核心使命”難以達成,交到他手上的英國特工出了這樣的大事將讓他在上司麵前無地自容顏麵盡失,弄不好還要受到嚴懲!……他已經連續抽了好幾根雪茄。


    克勞恩用手指掐滅了抽了一半的雪茄,狠狠地扔在地上,怒氣衝衝地衝著副官吼道:


    “我還是想不明白!這附近雖然沒有中國的軍隊,可我們已經領教了這些民間武裝的厲害,這裏仍然是非常危險的地方。你為什麽才派一個小隊去保護他們?……如果他們迴不來,我如何向邁克爵士交代?我們的核心任務怎麽能夠完成?”


    副官一臉沮喪,解釋說:“克勞恩少校,我們對測繪特工隊的安全此前已經作了安排。雖然護送他們到大冰川的是一個小隊的騎兵,但同時專門在西穀口留了一個營的騎兵。這個騎兵營在參與搜山的同時,遇有險情可隨時接應測繪特工隊……”


    “搜山!又是搜山!這搜山難道就這麽重要?甚至比失去測繪特工隊還要重要?”克勞恩不耐煩地打斷了副官的話。


    “搜山確實很重要,如果天狼穀的蒙古人沒有鏟除幹淨,就必定給今後的行動留下大患……”副官想繼續解釋。


    “屁話!……你們搜山無非是怕有人跑出去通風報信,暴露我們的行蹤。可到現在你們除了搜到幾個半死不活的放羊牧民還搜到了什麽?……你們到這裏的第一天晚上就逃掉了一個關鍵人物,然後又被那些武裝起來的平民救走了他的家小。我們在這裏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早已經完全暴露了,已經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可還要硬搞什麽搜山行動,這簡直是荒唐至極!……在西穀口預備一個騎兵營,完全是個笑話!從西穀口出發翻越冰達阪再到大冰川,最快的騎兵也要一個多小時。發出警報後的一個小時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完全毀滅!等這個騎兵營到達該到的地方,見到的隻能是被扔掉的屍體!……這是多麽愚蠢的安排?是蠢豬一樣的指揮!這樣下去,不但我們的核心任務無法完成,我們大家還都會毀滅在這個該死的天狼穀!”克勞恩聲嘶力竭地繼續吼道。


    其他人都不敢吭氣,誰也沒有適當的方式和足夠的理由來平息克勞恩的怒火。


    沙曼看不下去了,說道:“克勞恩少校,凱瑟琳他們出現意外我們都很痛心。明天我會派出所有機動兵力出去尋找他們的下落,而且還要查清楚這到底是什麽人在和我們作對?他們的巢穴在哪裏?我們必須先救出他們,然後再摧毀這股力量,洗刷浩罕軍人和英國軍人的恥辱!”


    克勞恩發泄了心中的怒火,好像稍稍平靜了一些,憂心忡忡地說道:


    “凱瑟琳和亨利失蹤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十天以後,情況會好一些;因為十天內,大英帝國為浩罕軍隊提供的軍用電報機就會送到。那時,這裏的情況可以用電報的方式立刻報告大本營,補充的專業人員能盡快趕來……可現在出現這種狀況,讓我們很難堪、很被動、很無奈!”


    副官見氣氛有所緩和,湊上來說道:“襲擊測繪特工隊的人應該離我們不會太遠,他們的巢穴應該就在方圓五六十公裏以內。偵查分隊已經開始化妝,天亮之前就可以出發。從四個方向進行搜索,明天天黑之前就能有確切消息。”


    克勞恩對副官的安排十分懷疑,輕蔑地說道:“你說的這個範圍裏有幾十條縱橫交錯的天山峽穀,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村落。就憑偵察分隊這些人,找到他們真正的巢穴,不就等於大海裏撈針嗎?我不明白你怎麽會有這樣大的信心?”


    副官趕忙解釋說:“當時為了選定咱們的先遣隊基地,偵查分隊事先在這一帶活動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對這一地區的情況比較了解……現在嫌疑最大的地方共有四個:第一個是土爾扈特蒙古部落的巴倫台要塞;第二個是漢族民團聚集的烏魯木齊南山桃花寨;第三個是哈薩克乃曼部落的烏魯木齊南山菊花台;第四個是和碩特蒙古部落的那音克大峽穀和包爾圖山。現在對我們的偵查行動最有利的,是這兩天沒有下雪,這些隊伍行軍留下的馬蹄印就不會被新雪覆蓋,完全可以辨認出他們的移動方向。”


    經副官這麽一說,克勞恩感覺還有些條理,也就無奈地點了點頭,說了聲:“願上帝保佑你們盡快找到凱瑟琳他們吧。”說完轉身出了指揮所。


    沙曼見副官製定的這個偵查搜索計劃似乎十分嚴謹,克勞恩也基本滿意,就下令按這個計劃馬上行動。


    夜深了。桃花寨聚義廳的側客廳裏,徐雪英和徐學忠還在陪著凱瑟琳、亨利。徐雪英給凱瑟琳裹上了一件肥大的皮襖,每隔一陣子,就把涼下來的水倒掉,再倒上滾燙的開水讓凱瑟琳慢慢喝。可凱瑟琳仍在發燒、咳嗽……


    小梅推門進來了,手裏端著剛煎好的一大碗中藥。


    徐雪英接過藥碗,用英語對凱瑟琳說道:“這是用剛采的天山雪蓮和幾味中草藥一起熬製出來的,治感冒最有效。趕快喝下去再睡一覺就好了,這可是宮廷裏的格格、娘娘才能受用的。”


    凱瑟琳有些猶豫,望了一眼亨利,亨利微笑著點了點頭。


    凱瑟琳端起藥碗,試著喝了一口,可立刻“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表情異常痛苦,叫了聲:


    “好苦!”


    徐雪英用英語說道:“能治病的藥都是苦的,越苦越有效。慢慢喝下去……”


    亨利問雪英說:“徐小姐,我剛才看見送雪蓮花來的那三個人,其中有一個頭部受傷了,腿也好像摔壞了,是爬雪山采雪蓮受的傷嗎?”


    徐雪英用英語迴答道:“是的!那個時間上雪山肯定危險,是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下來,頭部和大腿碰在了石頭上,不過傷的不重……這剛采的雪蓮花不但能治感冒,還有止血功能,直接搗碎敷在傷口上,馬上就能見效。他們沒事,不要緊,調養兩天就好了……”


    凱瑟琳和亨利對視了一眼,好像內心都萌發出了濃烈的感激之情……凱瑟琳終於堅持著將這碗中草藥湯喝了下去。雖然看她一臉痛苦,可心裏倒是敞亮了許多。


    徐雪英見凱瑟琳喝完了藥,心裏踏實了一些,用英語說道:“藥喝了就趕緊睡覺,明天醒來就好了……亨利就在這裏休息,旁邊的小床上有被子,你就湊合一下。凱瑟琳和小梅到我房間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亨利此時感覺十分輕鬆,對凱瑟琳說道:“我覺得在這睡覺比天狼穀舒服。你跟徐小姐去吧,我就在這裏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見!”


    徐雪英帶著凱瑟琳和小梅迴到了自己的住處……


    阿山昆都很晚才離開巴特爾他們迴到自己的氈包。氈包裏,寶力都和才層巴圖兩個孩子都睡了,睡得十分香甜。雲朵照看著兩個孩子,正在等著他迴來,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說。


    “今天的事都順利嗎?”雲朵問道。


    “今天的行動很順利,把浩罕賊寇到大冰川搞破壞的人馬全幹掉了……還抓了兩個活的。”


    “那問出什麽沒有?”


    “那兩個人是英國人,是年輕孩子,不像是浩罕賊寇那樣的殺人惡徒。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話,雪英懂英國話,在想辦法跟他們溝通……這麽晚了,趕緊睡吧!”


    雲朵聽到阿山昆都講到“睡”字,突然睜大眼睛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把抓住了阿山昆都的手,急切地說道:


    “我在等你,是有件事要趕緊跟你說。剛才在等你的時候,我也睡著了……恍恍惚惚看到桑格吉首領掀開門簾進來了,走到了才層巴圖和寶力都身邊,俯下身子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轉頭衝著我點點頭笑了笑,就起身朝外走。走到門邊又迴過頭來對我說:‘雲朵!你要告訴阿山,我們的夏爾尕蘇木還有活下來的人被關在青鬆寨的藏兵洞裏,快去救他們啊!’說完好像晃了晃手中的一朵雪蓮花,就開門走了。我想要去送送他,結果一起身,夢就醒了……”


    阿山昆都聽完吃了一驚!覺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禁不住眼淚直往下流,對雲朵說道:


    “這是老人家在托夢給我們,盡快去救活著的人!……你先休息,看好兩個小家夥。我現在就去找巴特爾!”


    阿山昆都說著,立刻穿上皮襖,出了氈包朝巴特爾的氈包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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