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一聽大喜過望站起身來,道:“雯兒姑娘,你怎麽來了?”來人正是江寧織造曹寅府上,那侍候曹雪芹的美貌丫頭雯兒。雯兒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麽,笑道:“雯兒?你倒是多情種子,對雯兒記得緊,是麽?”她的一顰一笑,顧盼生輝,自是與在曹府時那柔軟大不相同。韋小寶生來輕浮,見了美貌的姑娘便骨頭酥了,美貌姑娘若是說了一句好話,他便連姓什麽也能忘了。當下也嘻嘻笑道:“你這等花容月貌,落魚沉雁,哪個男人的魂兒不被你勾去,那不是瞎了眼睛,全無心肝麽?”室內發生的一切,還有韋小寶與雯兒的對話,老婆子似乎都一無所知,她隻顧練無毒功。雙肩琵琶骨上的青蛇與蛤蟆,肚子已鼓脹得厲害,似乎隨時都能爆裂。雯兒忽然轉向老婆子,柔聲道:”小妹,你聽一聽,韋相公何等鍾情?有這一個妙人兒相伴,花前月下,雙宿雙飛,何等的逍遙自在?何必自討苦吃,修習什麽無毒功?”韋小寶肚子裏沒有墨水,但“雙宿雙飛”、“逍遙自在”什麽的他倒是明白,頓時手舞足蹈,道:“是啊是啊,這無毒功說得好聽,無毒什麽的。我看毒性大得緊,又極兇險不過的,不練也罷。”雯兒笑道:“你聽聽,小妹,人家對你可有多掛心!你何必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呢?”韋小寶聽著這話音大是不對,忙對雯兒說道:“我說的話,是給雯兒說的,可與婆婆沒什麽相幹,你可不要弄錯了。雯兒聽了,“咯咯”嬌笑起來。韋小寶抓了抓頭皮,道:“我可是越來越糊塗了,雯兒姑娘,這婆婆是你的什麽妹子?丐幫的行事太也古怪,爺爺做了孫子,婆婆又去做妹子,這輩份太也亂套了。”


    就在這時,那青蛇、蛤蟆大約吸飽了老婆子的鮮血,忽然自她的肩頭跌落下來。老婆子伸出雙手,便去接這“二神”。雯兒忽然身形暴起,如乳燕淩空,美妙之極,卻也淩厲之極,襲向老婆子。老婆子衣袖微動,一股內力激蕩,將“二神”拋向空中隨即雙掌齊出,擊向雯兒。雯兒笑道:“我偏不與你動手。”身子倏地騰空,去劫“二神”,老婆子因坐著練功,身子飛不起來,卻“唿”地一聲,衣袖卷起勁風,射出十餘口“五毒針”。雯兒身在空中,無法閃避,卻嬌笑道:“年餘不見,小妹的武功果然精進了不少。”隻見她渾身真力將衣衫鼓脹得如風帆,十餘口“五毒針”盡數撤落在地。就這麽緩了一緩,“二神”已然落了下來。老婆子又伸手去接,顛毫之際,雯兒也自空中落下,伸手將“二神”抄了過去。雯兒對著老婆子的臉笑道:“妹子自小就比姐姐懂事,慣於與人做好事的。你費盡心機,替姐姐喂養了二神,姐姐也就不客氣了。”老婆子忽然“呸”地啐了雯兒一口。韋小寶眼尖,看到老婆子的唾液裏似乎有什麽閃閃發光的東西,立即高聲提醒道:“雯兒姑娘,小心!”一語驚醒夢中人,雯兒果真發覺,敵人的唾液裏藏著毒針,然而兩人近在咫尺,雯兒想閃避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櫻桃小口也如法炮製,“呸”地向老婆子,啐了一口。就見老婆子射出的毒針,忽地轉了方向,徑直襲向她自己的麵門。老婆子練了兩日的功,被四隻毒蟲吸去了不少鮮血。又是在危急時刻與雯兒一番鬥智鬥勇,精力已是消耗殆盡,剛才險中求勝,實在是使了最後的內力。豈知韋小寶一聲喝破,以至功敗垂成,哪裏還有反擊的力量,隻得長歎了一聲,閉上雙目。毒針反擊迴去,正巧釘在老婆子的眉心,老婆子立即倒下了。雯兒雙手捧著青蛇與蛤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眉開眼笑地說道:“小妹,你安心靜養吧,姐姐還有些俗事要做,咱們就此別過。”說著,快步走出。韋小寶叫道:“喂,雯兒姑娘,當真是媳婦娶進門,媒人推出門麽?連謝也不謝我一聲,就這麽走了?”雯兒已然走到了門口,聞言一怔。道:“你這人雖說浮滑,倒是說了一句實話。”便又折了迴來,道:“你說,你要我如何謝你?”韋小寶笑道:“大功告成,親個嘴兒。”這是韋小寶與自己的老婆雙兒常說的一句笑話,韋小寶順口拈來。其實他雖是輕浮油滑,倒並非是為了占雯兒的便宜。雯兒似笑非笑,問道:“你與雯兒常常這樣的麽?”韋小寶一怔,心道:“臭花娘,我同雯兒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不過的麽?”他正心猿意馬,雯兒卻已來到他的跟前,倏地劈手奪過了神龍鞭,臉上的笑容無影無蹤,道:“你與雯兒去苟且去罷,別在姑娘麵前現眼就是。”韋小寶道:“雯兒,你這是?”雯兒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身形一縱,已然沒了去向。韋小寶怔怔地自語道:“臭花娘的脾氣難提摸得緊!”迴頭看到了老婆子,不由歉然道:“是我多了一句嘴,害你成了這樣。喂,你死了沒有?”走了過去,一搭鼻息,竟然是氣息全無。韋小寶伸手掐她的人中,一塊肉竟隨手而落。嚇得韋小寶大叫一聲,仰麵跌倒,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五毒針這般厲害,片刻之間便將人的皮肉化爛了麽?….…惡婆婆,你自已製出這等歹毒的藥物自已受用,滋味不大好受罷?他奶奶,自作孽,不可活。眼前報,來得快!”他的心裏著實暢快了一陣於,忽然心念一動,道:“不好!惡婆婆給老子下了琵琶毒,說是除了她無人可解,三日之內,便耍將全身骨頭爛掉了。她這話真的也罷,假的也罷,老子可寧願信它是真的。老於喜歡與花容月貌的小花娘同行,卻不願意與這等又老又醜又爛了皮肉的惡婆婆一塊兒赴陰曹地府啊。”韋小寶生性怕死,一到了性命交關的緊要關頭,便什麽也顧不得了。當下戰戰兢兢地爬起來,重又到了老婆子的麵前。口中喃喃道:“惡婆婆,你做鬼也不必走得太急了,等到解了韋小寶的毒,再走也不遲啊。你死了,韋小寶活著,給你做十七二十八個大道場,超度你從十九層地獄進到十八層。”他一邊胡說八道為自己壯膽,一邊閉上眼睛,出手施救。他也不管什麽部位,便在者婆子的臉上抓了一把,卻幹澀澀地抓下了一大把皮肉。韋小寶惡心至極,更不敢看,隨手甩了。卻所得“嚶嚀”一聲,老婆子叫出聲來。韋小寶捂住別別亂跳的胸口,道:“老婆婆,你是雯兒姑娘害了的,可與韋小寶無涉,你要報仇,隻管找她便是。不過我勸你老人家不找她也罷,她那樣年青,那等美貌,若是你拉她一塊兒進了陰曹地府不免太也可惜了。”耳邊,卻又聽得一個嬌柔、虛弱的聲音道“韋相公,謝謝你救了我……”韋小寶聽得聲音不對,才睜開眼睛,一看之下,卻哪裏是什麽老婆子?一個杏眼桃腮、嬌媚無比的美貌少女,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這人不是別人,竟是雯兒!


    難 ……韋小寶這一驚非同小可,道:“你,你怎麽變成了雯兒姑娘?”雯兒道:“我不是變的,我本來就是雯兒。”韋小寶如墮五裏雲端,茫然道:“我親眼看見,你是老婆婆,你是被雯兒站娘射中了五毒針之後,中毒倒地,雯兒自己卻搶了神龍鞭跑了,雯兒怎麽會在這兒?”雯兒道:“韋相公,你是老江湖了,定是知道易容術的了?”“易容術”其實就是現代的化妝術,這韋小寶自然知道,他若有所悟,道:“怪不得我偷看你練功,你肩頭上可是雪白粉嫩的,與老婆婆大不相同。原來你壓根兒就不是什麽老婆婆,而是閉花羞月,落魚沉雁的美貌姑娘。”雯兒想起自己練功時肩頭裸露,盡被一個青年男子偷看了去,不由得麵露紅霞,微微一笑,道:“韋相公,不是閉花羞月,是閉月羞花,也不是落魚沉雁,是沉魚落雁。”她這一顰一笑,顧盼生輝,嬌羞而不失大方,確是韋小寶在江寧織造曹府中所見的那個雯兒。與先前那個“雯兒”相較,那“雯兒”雖說與這雯兒一般無二的美貌,卻顯得幾分刁蠻。十成中韋小寶已是信了八成。可韋小寶還是不解,道:“我可還是不信,世上美貌姑娘不少,可哪裏去找兩個同樣沉得魚落得雁、閉得月羞得花,一模一樣的美人胎子?除非你們是雙胞胎。”雯兒道:“韋相公聰慧得緊,我們姊妹,確是一對雙胞胎。”韋小寶“啊”的一聲,伸長了舌頭縮不進去。雯兒忙問道:“韋相公,我的話有什麽不妥麽?”韋小寶道:“不是。我韋小寶稀裏糊塗地混跡江湖,見識的也不算少了,幫派與朝廷鬥,幫派與幫派鬥,一個幫派自己夥裏鬥,甚至師徒不和、父子相爭、母女成仇、兄弟反目……甚至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沒見過?這嫡親的雙胞胎姊妹往死裏打,我倒是第一迴見到。”雯兒頓時神色黯然,道:“家門不幸。出了我們姊妹……唉,也說不得許多了。韋相公,外麵殺了人,這客棧怕是住不得了吧?”韋小寶一下子跳了起來,道:“不是姑娘提醒,我倒是忘了。怕倒是不怕,不過這裏幾具屍體,血糊糊地躺著,姑娘在這兒也是不雅、咱們走吧。雯兒姑娘。你能走麽?”雯兒欲言又止,半晌,紅著臉道:“我中了九毒針,雖說不礙,卻走不得路的。”韋小寶大喜道:“姑娘莫怕,我背著姑娘離開就是了。”雯兒低了頭不吭聲了,韋小寶道:“得罪姑娘了。”背起了她,一溜煙出了房門,口中兀自喊道:“乖乖不得了,強盜殺人放火啦。救命啊……”其時天已微明,客棧掌樞的聞聽得喊聲,披衣起床,開門探出頭來,卻見韋小寶將一個東西迎麵打來,他惶急之中接過,卻是一錠足有五十兩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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