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心裏想:“小王八蛋會妖術麽?”心念未幾,卻見老叫花徑直向自己飛了過來,眼睛不看韋小寶,看著神龍鞭,竟然也流露出與“中叫花”一樣的驚慌與絕望。韋小寶靈機本來來得極快,立即明白了:“不是老子的內功長進了,是它奶奶的這條喪門鞭子邪門!”韋小寶倒退一步,叫道:“喂,老王八,老甲魚!你不要來,老子可再也不想殺人啦。”老叫花的身子來得極快,瞬間已到了韋小寶的麵前。韋小寶怕傷了他,將鞭子背在身後。可是老叫花忽然就勢抽出一掌,猛地擊在韋小寶的胸膛上。韋小寶倒退了十餘步,卻無論如何也站立不穩,一個跟艙,結結實實地摔了人仰八叉,老叫花穩穩地站立著,狂喜地叫了起來:“師叔,我得手了,我得手了!”一股腥臭味,直鑽韋小寶的鼻孔。他頓時頭暈目眩,“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這還是韋小寶身穿寶衣,才沒有命喪當場。老叫花緩緩地走到了韋小寶跟前,獰笑道:“你中了我的毒陽掌,活不了一時三刻啦。小子,你認命罷。”韋小寶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韋小寶你這個小王八,一輩子不做好事,破天荒兒做了第一迴,便將小命丟掉了……也罷,老子死便死了,也要死個痛快!”韋小寶破口大罵道:“老甲魚,臭王八,你奶奶個雄!老子存心救你一條狗命,你恩將仇報,殺了老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行事歹毒,作興得你家女人一個個地都進了麗春院做婊子,男人一個個都進了麗春院做王八,小孩一個個地都不長屁股眼!……”他出身低賤,自小在妓院長大,罵起人來,歹毒異常,三兩個時辰沒有重樣子的。老叫花笑眯眯地說道:“是麽?那你到閻王殿做小鬼吧。”說著,一腳便朝韋小寶的胸口踏去。韋小寶雖是中毒,心裏卻是明白,這一腳下去,便是再穿它十件八件寶衣,也是決計難逃一死的了,叫道:“老烏龜,玩兒真的麽?”老叫花行事狠毒,卻又心思縝密,雖是處於必勝地位,卻是絲毫也不放鬆。凝神屏息,將真力貫注於足尖,要一腳將敵人的五髒六腑踩了出來。是以足尖未及韋小寶胸口,那一股勁風,已壓得韋小寶喘不過氣來了。情急之下,韋小寶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身子一扭,滑出尺餘。老叫右腳踏空,倒也是一怔:“這小於當真邪門,我的毒陽掌以真力催化劇毒,敵人片刻之間便倒地不能動彈。這小子武功差勁的緊,卻又能抵禦毒陽掌,不知是什麽路道?”但韋小寶中毒的症狀已極為明顯,老叫花右腳不中,左腳又到了。這一次韋小寶來不及也沒有力氣閃避,手忙腳亂之中探動了神龍鞭,鞭梢正巧搭上了老叫花的腳麵。老叫花的左足已然踏上了韋小寶的胸口奇跡出現了鞭梢一碰上了他的腳麵,他突然象中了魔似地往後摔倒了。韋小寶雖說發覺了神龍鞭有些邪門,卻不知邪門到這種程度,他大喜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神龍鞭子打王人當真是呱呱叫,別別跳。”他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罵道:“眼前報,來得快,老甲魚,你的什麽毒陽掌,倒是真的厲害啊,連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都藥倒了,嘖嘖,了不起啊了不起。”老叫花失去了剛剛那種得意的神情,顫聲道:“你一鞭子打死老子罷了,折磨人的不算英雄好漢。”韋小寶踢了他一腳,道:“老子偏不做英雄好漢,偏要慢慢地炮製你!”老叫花知道自己絕無生路,這小魔頭對自己恨極了,如今落在了他的手裏,不知如何地折磨自己呢。便掙紮著抬起頭,哀求道:“師叔,你老人家行行好,成全了老子吧。”癆病鬼小叫花大模大樣地點點頭,道:“大夥兒都是一門,咳咳,我能撒手不管麽?”說著,慢慢地走向韋小寶·道:“尊駕的本事不低,兄弟倒是走了眼了。”韋小寶道:“好說好說。你的武功也不錯啊,剛才手擲烏龜、兒子,就高明得緊。他親眼看到疥病鬼小叫花施展的武功,知道決非老叫花、中叫花可比,暗自戒備。癆病鬼小叫花慢吞吞走到了韋小寶的跟前,倏地一掌,擊向韋小寶。那手法之快,簡直形同鬼魅,哪裏還有一點兒癆病鬼的模樣!韋小寶不及防備,立即倒退一步,他知道神龍鞭的功用實在非同小可,心道:“小王八蛋,你的武功再強,總強不過神龍鞭去。老子便再演一場‘鞭打王八’也就是了。”他原本武功不強,內力更是全無,中毒之後,雖說性命交關,不得不勉強站起,但是那鞭子胡亂揮出,卻是全無力道。好在這鞭子的功效不在鞭法,而在毒性,是以他也不怕癆病鬼小叫花貿然欺近,口中還叫道:“來啊,你來啊,躲的不是好漢是王八!”癆病鬼小叫花卻不與他鬥氣,更不與他鬥口。身子從容躲閃,因兩人武功修為相去甚遠,韋小寶手有利器,卻是碰不到對方的一根毫毛,癆病鬼小叫花雖是閃避,卻是越逼越近。倏地,癆病鬼小叫花彎了腰,還沒等韋小寶弄明白,他已是提起了老叫花,當作兵刃,橫掃韋小寶。韋小寶大駭,他沒有收發自如的本事,神龍鞭已然揮出,卻又哪裏收得迴來?一下子擊在老叫花的頭上,雖是全無力道,老叫花卻發出一聲慘叫,頭顱迸裂,腦漿亂濺,死於非命。韋小寶氣得咬牙切齒,道:“癆病鬼小叫花,你忒也狠毒了!”癆病鬼小叫花笑道:“遲早是死,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麽區別了?再說,人是你殺的,咳,咳,與別人又有甚麽相幹了?”韋小寶氣紅了眼,將鞭子亂揮,向癆病鬼小叫花身上招唿。豈知癆病鬼小叫花卻全然不似先前的兩人一樣,不閃不避,直撞進韋小寶的懷裏,雙手東抓西撓,以“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內功,抓向神龍鞭鞭梢。手法快疾,形同鬼魅。韋小寶以前兩次取勝,並非因為武功高強,全仗著鞭上毒性,如今遇到一個全然不懼劇毒的人物,他便一點兒修為也拿不出來了。他心裏納悶:“他奶奶的,小王八蛋難道真的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神龍鞭一擺,又是橫腰一掃。癆病鬼小叫花手指輕輕一彈,韋小寶便覺得長鞭上陡地傳過一陣大力,震顫得虎口發麻,神龍鞭險些脫手。韋小寶好不容易拿住了神龍鞭,心中叫苦:“小王八蛋的手勁好大。”其實他並不算會武功的,是以並不知道癆病鬼小叫花這一手“隔山打牛”,實在比她想象的要厲害了不知多少倍!“隔山打牛”就是將自己的內力,不是直接與敵人的身子接觸。而是通過另一物事--比如兵刃之類--傳送到敵人的身上。這種傳送,中間的物事越是短而硬、越是傳送得快疾。而病病鬼小叫花用以傳送內力的,則是一根軟軟的根本無法受力的鞭子,這難度便更是顯而易見了。韋小寶正驚愕間,癆病鬼小叫花已然欺進了他的懷裏,邊笑邊咳著說道:“咳,咳……堂堂丐幫的鎮幫之寶,握在你這等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的渾小子手裏,可太也不成話了,咳,咳,我看你還是自己交了出來,何必傷了和氣?”韋小寶道:\"什麽喪門鞭子,寶貝一般?你要拿便拿去便是。”話音剛落,癆病鬼小叫花的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連點了韋小寶胸前數處大穴。韋小寶神龍鞭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上,自己卻站立著動也不能動。然而他看到癆病鬼的小叫花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地發著光,頓時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我說小王八蛋武功懲的厲害,連神龍鞭的毒也不害怕,原來是戴了寶貝手套。手套有什麽了不起?老子還穿著寶衣呢。”至於“寶衣”如何輸在了“手套”麵前,那韋小寶便不追究了。癆病鬼小叫花的老謀深算,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稱。雖然韋小寶身子動彈不得,卻是並不掉以輕心,一連串又在他的背後點了七八處穴道,這一下,韋小寶不但身子再不能動彈分毫,連話也說不出來。韋小寶心道:“癆病鬼小叫花你倒是教老子又學了一個乖,打老虎便是它死得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也得在它身上再砍上十七二十八刀。這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大約是剛才一陣劇鬥,力氣使得過分了,癆病鬼小叫花彎了腰,又咳嗽了好半天,韋小寶心道:“小王八蛋,你咳死了才好呢,也解了老子的心頭之恨。”又想道:“可也不能咳嗽死了,你立馬死了,將老子弄成這樣一根假木樁立在這裏,可也沒有什麽味道。”瘩病鬼小叫花並沒有咳死,自己捂著胸口又揉了一會兒,順手將神龍鞭把中自韋小寶的手裏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把抓住他的後心穴道,道:“走罷,咱們去見你的姘頭去罷。”韋小寶一時弄得糊塗了:“姘頭,誰是老子的姘頭啊?老子原先倒是不大正經,可是娶了七個如花似玉、落魚沉雁的老婆之後,卻是從來也沒有想過姘頭的事啊。”忽然他想到癆病鬼小叫花所說的“姘頭”,定然是屋子裏的那個又老又醜、刁鑽古怪的惡婆婆,不由得大怒,在心裏罵道:“你奶奶個雄!你教老子做那惡婆婆的野老公麽?老子沒胃口!若是你癆病鬼小叫花的奶奶媽媽、姊姊妹妹求上門來,看在你點了老子這許多穴道的份兒上,或許勉為其難,馬馬虎虎,將將就就,弄她三個五個、十個八個姘頭,倒是可以商量的。”癆病鬼小叫花忽然探出食指,道:“你這人太過不老實,眼睛一骨碌一個壞念頭。這雙賊兮兮的招子我可是不大喜歡。咱們索性廢了它吧。”韋小寶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癆病鬼小叫花抓住了韋小寶背心穴道,竟象拿一件小小玩具,韋小寶便雙腳離地,身不由己地隨著他走向惡婆婆的客房。“砰”的一聲,韋小寶的身子撞擊在門上,頭撞得生疼,也被撞開了。韋小寶這才敢睜開眼,一看,老婆子又如昨天夜裏一樣,裸露著雙肩,露出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雪白肌膚。不同的是,昨夜她一隻肩頭伏著的是毒蜘蛛,一隻肩頭伏著的是毒蠍子。眼下,一隻肩頭伏著一隻醜陋不堪的癩蛤蟆,一隻肩頭伏著一條幽綠人的小蛇,顯見已是到了性命交關的緊要時刻了,老婆子並不抬頭,麵色凝重,微閉雙目,屏息運氣。蛤蟆與青蛇的肚子,也微微鼓起。癆病鬼小叫花手中緊緊地握著神龍鞭,躲在韋小寶的身後,探出頭去,柔聲道:“小師妹,你好麽?”韋小寶心道:“小師妹?誰是你小師妹?”稍一琢磨,便也明白了。原先他聽老叫花叫癆病鬼小叫花一口一個“師叔”,倒不覺得多少可笑,這會卻險些笑出聲來:“一個癆病鬼小叫花,叫一個窮兇極惡的老婆子小師妹,這丐幫的行事,真正也亂七八糟地可以了。”癆病鬼小叫花神龍鞭在手,又將“小師妹”的“情郎”抓住了作為擋箭牌,並且“小師妹”還在煉藥的緊要關頭,稍有不慎,便導致走火人魔,輕則殘廢,重則有性命之憂,情形兇險之極。無論怎麽說,癆病鬼小叫花都是勝算。然而他還是不敢托大,提著韋小寶背心穴道,一步一步地移步向老婆子。口裏說著鬧話,以擾亂老婆子的心神道:“小師妹,其實咱們丐幫的二十一招神龍鞭,本已天下無敵,何必枉費心神,去練甚麽無毒功呢……\"韋小寶心道:“小王八蛋不懂裝懂,惡婆婆明明是給老於煉製琵琶毒的解藥,什麽無毒功了?”老婆子依然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韋小寶卻看到她額上的青筋隱隱顯露,當時內心異常焦急。又見那青蛇、蛤蟆各自將信子、舌頭更緊地盯在老婆子的肌膚上,肚子也急速地膨脹起來。韋小寶不懂得這門奇異功法,癆病鬼小叫花卻是極為明白其中的關竅,知道“小師妹”是在危急時刻,以內力催動心脈,加快血液的通行,使得琵琶骨上的兩隻毒物盡快服食飽了。然後她以掌中火硝化了它,通通吸進經脈,那時候,不要說神龍鞭,便是普天之下的武功加起來,隻怕也極難找到“小師妹”的對手了。心念至此,癆病鬼小叫花再不含糊,側著身子,以韋小寶作為掩護,神龍鞭如靈蛇吐信,不是襲擊老婆子,而是襲向她肩頭琵琶骨上的青蛇和蛤蟆。別看他又瘦又小,武功卻是臻於化境。出手之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就見那青蛇與蛤蟆似乎被人輕輕扔出一般,竟然向著他自己飛了過來。癆病小叫花大喜,從韋小寶的身後搶出,去空中接那青蛇與蛤蟆,邊狂喜地叫道:“我有兩神啦,我有兩……”叫著叫著,就見老婆子衣袖一揚,癆病鬼小叫花最後那個“神”字沒有來得及出口,就慢慢地癱倒在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瞬間失去了光澤--徑自倒地死了。老婆於的衣袖沒有落下,輕輕卷向“兩神”--青蛇與蛤蟆。幾乎就在“兩神”即將落地的刹那間,便被老婆子的衣袖托住,又輕輕地送迴了肩頭。所有這些動作,都是在瞬間完成,快疾得如同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韋小寶看得呆了,突然蹦了起來,喊道:“好!好……咦,我的啞穴被小王八蛋點了,膻中穴、命門穴,還有他媽的十七二十八處穴道都被小王八蛋點了,弄得老子人不能動,話不能說,成了一段木頭。沒過了五時三刻,老子人也能動了,話也能說了。小烏龜,小兒子,小王八,你小人家點穴的本事不算低,可總也比不上老子解穴的功夫。老子解穴的功夫天下第一。”他隻顧自吹自擂,一低頭,忽然發覺自己的衣衫上插了十餘口毒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下駭然,忖道:“惡婆婆,老子若不是寶衣護體,你的喪門毒針,豈不是要了老子的命麽?”韋小寶低頭又一看癆病鬼小叫花,見他眉心隻插了一根毒針,卻是臉色紫黑,頃刻間斃命了。韋小寶一琢磨便已明白其理,老婆子射向癆病鬼小叫花的是要他的命的,而射向自己的則是幫自己解開穴道而已。韋小寶不再吹噓自己的“解穴功夫”如何高強了,蹲下身子,帶著哭聲數落道:“小烏龜啊,小王八啊,你怎麽走得這麽急啊!你在閻王殿上見了老烏龜、老王八啊,見了中烏龜、中王八啊,一定向他問個好啊……”一邊偷眼望了老婆子,見她微閉雙目,一門心思隻顧練自己的功。(韋小寶已然明白,癆病鬼小叫花臨死時說的話定然沒錯兒,惡婆婆哪裏是給自己煉製什麽解藥?定準是修習那“無毒功”的邪門功法)韋小寶心中恨道:“丐幫沒有一個好東西!你看咱們天地會,隻靠本身武功行走江湖。哪裏像他們,練習什麽無毒功?這不是入了邪魔歪道了麽?又想想自己,除了滑頭,哪一門功夫也沒有,不是一樣的做天地會堂堂香主?這樣便不想下去了,已然“哭”起來:“你們三個烏龜、兒子、王八蛋啊,去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怪婆婆啊……”亂七八糟地胡說八道,卻趁著老婆子專心練功,悄悄地將癆病鬼小叫花手上的寶貝手套脫了下來。那手套簿如蟬翼,又呈肉色,戴在癆病鬼小叫花的手上,不是韋小寶這等細心的人根本無法發覺。韋小寶悄悄地將手套塞進懷裏。無法掩飾內心的高興:“老子有了刀槍不入的寶衣,再有了百毒不浸的寶貝手套,不怕天地會使刀來砍,也不怕丐幫使毒來藥,老子可是貨真價實的武功天下第一了。”韋小寶得意之極,又將神龍鞭取起,“哭”道:“烏龜、兒子、王八蛋啊,你們家裏還有三個八十、九十、一百歲的老娘啊,你們怎麽甩手就走了啊……”忽聽得一聲嬌笑,一個女子不知甚麽時候也不知從哪裏進了室內,道:“姓韋的,三個死鬼是你的甚麽人,你哭得這等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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