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港城每年都會下雪,是雪的國度。連著下幾天就會像童話世界裏的冰雪王城一樣。”


    知安坐在寬敞舒適的沙發椅上,一雙圓潤水盈的大眼睛亮亮地望著窗外潔白綿密的雲層,天空觸手可及,掠過風和陽光的痕跡,她像隻鳥兒在空中翱翔。


    麵前的小幾上擺著茶水和精致甜點,身側是舉止優雅,戴一副白手套,高大英俊的侍從舉止優雅地為她添茶,再拿起一瓶古典紅酒給客人鑒賞一番,熟練地開瓶,猩紅酒液貼著杯壁倒入、旋轉。


    “mr.su,what else do you need?”


    (蘇先生,您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沙發上的男人身著一件黑色大衣,單手搭在桌邊,骨節分明,淡青血管隱現,領口處的紐扣微微解開,敞出裏麵手工縫製的襯衫,筆挺整齊,樣式雖簡單,但明眼人能一眼看出這件襯衫的昂貴。


    侍從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下意識地壓低聲音詢問眼前的客人,這位麵貌深邃昳麗的客人光是坐在那裏不說話,哪怕並不刻意與他對視,眼尾瀉出的疏離孤冷和壓迫感就能讓人望而卻步。


    那是雙涼薄又溫柔的眼睛,冷淡的餘光淡淡掃過角落的外人。


    偏偏那笑容純美的東方女孩察覺不到這份刻入骨髓的冷漠,看不見剝離柔和假象後的寒冰,或許被他真正注視的人,早已深陷入溫柔專注的目光,頭腦暈眩,窺不得完美皮囊之下的寡情淡漠。


    蘇先生禮貌地迴絕侍從,深邃的眉眼溫和而俊美,音調優雅得體,又帶點不易察覺的距離感,叫人挑不出半分錯來。


    侍從行了個標準的手勢禮,隨後推著餐車離開,給兩位客人留下獨處空間。


    艙門合上前,他看見那個單純秀美的女孩用叉子插起甜點上飽滿的櫻桃果,杏眼明亮,笑著依偎到蘇先生懷裏,分開雙腿跨坐到男人腿上,語氣是泡在糖罐裏般的甜蜜,柔軟蓬鬆得像一捧純白雲朵,“阿樾,試試這個,很甜的。”


    那隻修長漂亮的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


    再之後的場景,便被隔絕在艙門之外。


    剩下那點細碎的聲音像昏暗朦朧的一點光,消失在飛機的嗡鳴中。


    *


    去往港城的路途遙遠,氣候溫差大。但艙內提供適宜的暖氣,絨毯,就不會覺得冷。


    飛機即將降落,侍從站在門前按鈴,在得到示意後停頓幾秒才抬步。他目不斜視地走進去,視線落到鋪著薄毛毯的沙發床,一雙纖白的腳踝半露,女孩長發蓬鬆的腦袋埋在散落的枕頭裏打著盹兒,耳根雪白,側頸柔美,像隻漂亮脆弱的瓷娃娃。


    坐在她身側的男人僅穿著襯衫,袖口挽起,腕骨蒼白勁瘦。脫下的黑色大衣蓋在女孩身上,幾乎將人遮得密不透風。


    侍從不敢再往上看去,垂著頭低聲詢問這位尊貴的客人。


    準確來說,是這架私人飛機的擁有者。但另一位客人似乎並不知曉它的歸屬權,當她拿著兩張類似中獎券的機票登上飛機,被提前告知的侍從團隊麵不改色地接待她,還有事先準備的甜品,水果,表演,幾件方便換洗的女士衣服。


    “mr.su,we will bending soon at airport.because of the temperature difference,those who wish to change clothes,please get ready.”


    (蘇先生,我們即將抵達機場。由於溫差較大,請您注意更換衣服。)


    酣睡在沙發床中央的女孩翻了個身,烏黑長發散落,露出一張睡得紅彤彤的臉蛋,卷翹的睫毛乖巧地伏在下眼瞼,麵頰染著桃色,嘴唇紅潤,如春水盈盈的櫻桃般飽滿豔麗。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觸碰身側的位置,指尖觸摸到男人的衣角,攥緊,微蹙的眉眼舒展,偏過腦袋蹭到他腿上,將臉埋向腰腹,仿佛一隻家養動物嗅到了熟悉安心的氣息,再次陷入沉睡。


    知安沒有張開眼,朦朧中聽到細微響聲,輕輕抓住身旁的東西,迷迷糊糊地詢問:“......阿樾,是到了嗎?”。


    侍從眼看著她握上男人的手,困倦迷茫的神情透出不自知的依賴,而被她握住手的人則垂眼拂去粘在她臉頰的發絲,撫向纖白柔弱的脖頸,骨感的指節抵著青色筋脈,一分一寸地往下滑動,動作慢條斯理,帶著怪異的親昵,卻更有若隱若現的侵略感。


    這一次響起的聲音宛若含了點情感,又帶著溫柔的笑意,“還沒有,安安再睡會。”


    知安含糊應了聲,枕著他的腿又睡過去。


    蘇先生似乎是注意到侍從看過去的目光,那烏睫下的眼眸微微一轉,外泄的薄涼寡淡頓時令他寒毛聳立。


    那一瞬間,不像是人會擁有的眼神。


    *


    薄白的雪霧中,港城的霓虹燈光重疊交錯,串聯成一條條潮濕斑駁的色帶,長長嫋嫋,升到半空化作虛無,透過遮光板向下望去,滿眼都是人間煙火。


    飛機降落前,知安方才轉醒。踏下飛機,耳邊傳來遠處的繁華喧囂,便離這煙火氣息更近了點。


    專車運送兩人的行李到酒店。連坐了數小時的飛機,知安興致不減,拉著蘇樾坐上提前等候在機場的車,司機是他提前安排的,專門負責他們在這邊的出行。


    知安瞧著外麵的夜景,不由將下巴壓在車窗邊沿,黑發軟軟耷拉在額前,遮住幹淨秀美的眉眼,襯得眼睛圓而亮。色調奇異的路燈投在她臉上,把那張白透的臉增些柔軟的暖色。


    降下半指車窗,細碎的雪花在瞳孔中飛舞,還有周圍熱鬧的歡笑聲,知安唿出一團溫暖的白汽,不禁被氛圍渲染,也跟著笑起來。


    異國的街頭已下起大雪,白晝短暫,夜變得漫長。


    街邊櫥窗的招牌紛紛掛起精致小巧的燈,飾品店前立著一棵綴滿金色鈴鐺和禮物盒的聖誕樹,纏繞的燈泡閃閃發亮,高聳的聖誕樹遮住櫥窗裏流瀉出來的光。


    蘇樾站在長街對麵,他看著那扇透明的玻璃窗裏時而閃過女孩的身影,時而又藏進聖誕樹的陰影下,仿佛一個淘氣頑皮的孩子。


    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人群喧囂如流。他像流光溢彩中唯一靜止的漆黑雕像,細雪如羽毛般伏在肩頭,光影迷離。


    店門被推開,知安上好廁所走出來。她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帽子上圓滾滾的一圈兔毛,耳朵掛著毛絨絨的耳罩,頸間是蘇樾來港城前幾日給她定製的羊絨圍巾。


    秀麗的黑發被她用珍珠發夾箍在腦後,卷卷的劉海搭著額頭,鬆散的碎發落在臉頰兩側,整個人看起來像隻瓷白嬌小的雪人,舒適又隨性。


    知安把手揣在暖唿唿的口袋裏,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在距離男人隻有幾步時突然張開雙臂如歡樂的小鳥般奔向巢穴。


    蘇樾把這隻歸巢的小鳥擁入懷裏,敞開大衣將人裹進去。


    他的身材很好,腰窄腿長,比例極佳,屬於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類型,此刻穿著裁剪挺括的深色大衣,裏麵一件灰白薄絨高領,長褲筆挺整潔,顯得勁瘦高挑,氣質矜貴。


    反倒襯得她成了個胖墩墩的雪球。


    靴底陷入酥軟的細雪,知安微微抬著腦袋,像是在感受港城的夜風,薄薄的雪花繚繞在她四周,一束霓虹燈色打在她的臉頰,附上一抹溫暖的光。


    她在異國他鄉,在親自圍起的一寸之地親吻自己的愛人。


    他們漫無目的地沿著熱鬧繁華的街道往前走。


    古堡式的磚石建築,鮮豔誇張的酒館招牌,麵包店門一開一合湧出的香氣,路燈灑下的暖調光輝氤氳了屋簷和人們的發頂。


    車水馬龍,肩踵磨肩,知安站在角落望著五彩繽紛的夜晚遊行會走神了半晌,直到胳膊被一個牽著愛心熊氣球的小女孩猝不及防撞著,才察覺到什麽,偏頭往身旁看了看,隻有一麵滿是塗鴉的藝術牆壁。


    她停下來,踮起腳尖尋找他。


    冰涼的雪花成為深不見底的湖水將她吞沒,四周喧嘩全數靜寂湮滅,淅淅瀝瀝的飄雪遮掩人們的腳步,獨獨缺少屬於她的弦樂。


    不過她總能尋到他的蹤影。


    在洶湧的人潮裏,蘇樾也是極為顯眼的存在,五官在影綽的空氣中鮮明且具有侵略性。


    骨相優越,眉眼是歐洲人的深邃,輪廓立體清晰,好似神秘古老的希臘神話,卻又在某些時刻帶著東方的溫和含蓄,特別是用那雙含情的桃花眼靜靜地注視她時。


    兩者揉雜不顯突兀,融合得近乎完美,也讓他與周圍那些人分明地割裂開,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


    他在眾人驚豔羨慕又帶著祝福的目光裏向她走來,身後飛揚的飄帶彩花落入白茫茫的雪地,一眼仿佛望不到盡頭。


    蘇樾遞給她一個雙球冰淇淋,底下是脆脆的卡其色蛋卷。


    雪變大了,男人的肩頭覆上一層薄雪,他的睫毛很長,純潔的雪色偶爾駐留在深邃漂亮的眉眼間,有種驚心的美。


    知安仰頭凝視他幾秒,忽而彎眼笑笑,眸光水淩淩的。她接過冰淇淋,低頭舔了舔,是香草和草莓味的,上麵撒了幾顆堅果,蛋卷內側似乎還抹了香甜的奶油蜂蜜。


    她喜歡在冬天吃冰的,身體從未有過不適,蘇樾不會製止她,卻也不會買太多。


    說來奇怪,她的體質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準確來說是比第一次在現實蘇醒時健康很多。自此還沒生過病,四肢豐盈,臉蛋白裏透紅,氣色再好不過。


    不過仔細想想,這並不奇怪,蘇樾把她養得很好。


    今夜路上行人很多,不方便邊走邊吃,知安怕不小心碰壞了冰淇淋,再加上走得有些累了,腿腳酸軟,就在附近找到一家甜品店坐下。


    店內暖氣很足,空間開闊,悠揚的樂聲飄揚,知安專注地解決手上沒吃完的冰淇淋,再慢點就會融化成水滴到指尖。


    等她吃完最後一口冰淇淋,欣賞著外麵套在玩偶服裏跳舞的路人,轉頭時,眼前桌麵忽然落下小巧玲瓏的盤子,裏麵盛著一塊大小適中的草莓夾心蛋糕,盤邊點綴色澤鮮豔的花朵,接著是手帕,叉子,最後一杯清香果茶被遞上來。


    “美麗的女士,這是您先生點的甜品,請慢用。”


    知安道過謝,抬眸去看對麵的男人。


    老舊的店門被推開,寒意湧進溫暖的甜品店,輕輕吹起他的發梢。


    港城的夜晚似連風都是浪漫的,此時繾綣的風將這份浪漫送到了她麵前。


    他的手像窗外的霧,帶著水汽的淡淡涼意,輕輕撫過知安柔軟的臉頰,倏忽間散去。


    “阿樾,我都要變成一隻豬了。”


    話是這麽說著,知安還是拿起叉子慢吞吞地吃起來,細嚼慢咽,眼眸亮晶晶的,嫩白的腮幫子鼓動,像隻抱著栗子的倉鼠。


    蘇樾沒有說話,靜靜坐在椅子上,冷白漂亮的指節搭在桌麵,注視她的模樣看起來格外溫柔,叫路過的行人不禁側目臉紅。


    他微微偏過頭,眉眼低垂,目光所凝之處的角落——知安,因店內的座椅有些高了,鞋尖堪堪擦過地麵,纖細小腿輕輕搖晃,蓬鬆的褲腿上卷,肌膚在耀眼的光線下雪白透亮。


    這雙腳總是不分時刻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樓梯,廚房,寬敞的床尾,淋濕的浴室地磚,無人知曉的牆角。


    吃好甜點,服務員將餐盤撤下,知安又坐著休息了會兒,她支著下巴瞧窗外的景色,時不時被外麵的場景逗笑,圓亮清澈的眼眸一彎,瀉出歡悅笑意。


    港城的雪景格外迷人,美好得不真實。知安的思緒恍若隨著紛飛雪花飄到了遙遠的地方,她想起了很多關於以前的事情,那些被遺忘的過往。


    副本崩塌之後,知安昏迷半個月後才在醫院蘇醒,睜眼時就撞入一雙溫柔漂亮的桃花眼,一如記憶中那般深情純粹。


    真好。


    他們一起......迴來了。


    她把他找迴來了。


    蘇樾隻比她早醒幾個小時,連病號服都沒換下,就在病床前守著直到她醒來,她抓著他的手久久都沒有鬆開。醫生檢查一遍知安的身體確認並無大礙後,蘇樾就帶著她出院了。


    知安花了幾天時間整理思緒和調查情況,發現係統終端已經被清除掉了所有數據,同時關閉了登錄入口。


    “逃殺領域”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此外,除了她和蘇樾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失去了對全息遊戲的記憶。就連曾經聲名顯赫的蘇氏集團也淡出了公眾視野,在網絡上搜索不到任何與之相關的信息。那座神秘的海島、島上的秘密實驗室以及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故事,都如同一場夢境般漸漸模糊,直至消散不見。


    還有,她似乎忘記了一些人。


    是在遊戲裏遇見的玩家嗎?


    或許是強製融合係統關停終端的後遺症,沒有完全失憶已經是萬幸了。關於副本的記憶場景在一點點淡化,很快她就會將這段記憶埋藏在時間洪流裏。


    仿佛過去那些痛苦悲傷是一場虛幻的白日夢。


    這樣也好。


    記憶中的建築物陳舊而古老,一張張模糊的人臉,增添了黑白濾鏡,顯得霧蒙蒙的陰潮濕冷。


    隻有失而複得的愛人始終鮮活地跳躍在她的迴憶裏。


    等外麵的遊行會落幕,知安收迴思緒,喝完最後一口果茶,搖搖杯底,解決幾顆剩下的果粒,“阿樾,我們走吧!”。


    她站起身,上前想去挽住蘇樾,他的手一抬,在她怔愣的視線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再拿起落在椅旁的圍巾,低頭仔細地幫她圍起來,隻露出翹挺的鼻尖和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無辜地仰視著他。


    像貓兒似的。


    知道自己這是差點忘了東西,知安摸摸鼻子,藏在圍巾下的臉頰微紅。


    蘇樾係好圍巾後就牽著她離開。


    他們進去的時候天還下著雪,這會兒反而停了,頗有晴夜之色。


    走出門,天空離得那麽近,抬手就能摸到。一盞盞燈遍布在蒼穹下,漏著金色暖光,照在周圍來來往往的人身上,鍍了金,顯出黃昏默片般的寧靜。


    *


    他們在港城待了幾天就準備趕往下一站,日卡穀。


    離開的最後一晚,接連飄雪的夜難得靜謐下來。


    港城緯度很高,夜晚的天空黑得不徹底,寒冷澄淨,群星閃爍,延綿覆雪的屋頂折射宇宙散落的光芒,染成神秘的克萊因藍。


    在餐廳用過晚餐,知安挽住身旁人的胳膊搖了搖,“阿樾,我想去賽維爾湖畔看煙花會,就我們兩個人開車去。”


    聽說這是港城一年一度的冬日煙花會,今年恰好趕在他們離開的前一晚,知安也想去瞧上一眼過過癮。


    煙花啊,美麗易逝的東西。


    賽維爾湖畔的夜風溫柔,他們的車停在不起眼卻能觀賞到整個湖畔的地方,車窗降下,能聽到不遠處的嘈雜喧囂。


    隨著人聲陣陣如浪濤響起,一顆顆藍色煙花在夜幕裏綻開,映得水麵波光粼粼,煙火滯留空中半晌,化作一朵鑲綴鑽石的純白玫瑰閃耀星空。光芒緩緩暈開,數簇煙花砰然炸開,花瓣無數碎星宛若晶鑽灑落,在湖麵上方凝成一捧盛開的花,像落下帷幕前的夢幻舞蹈,星光墜落散入湖水,浪潮破碎煙花的倒影。


    知安望著再次歸於沉寂的湖麵,神識恍惚了一下,再睜眼時目光落在一旁玻璃倒映出來的身影。蘇樾那側的車窗降落大半,左手撐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窗沿,麵容與逼仄又幽昧的光影相嵌,從高挺鼻梁處劃開一道交際線,隻能教人窺見半麵清峻的額骨輪廓。


    他不知在看些什麽,目光仿佛沒有焦點,像是在單純地發著呆,思緒隨散落消逝的煙花沉入水底。湖上燈光閃爍,光線和波瀾夜色在他臉上靜靜交織成難以捉摸的神情。


    有那麽幾秒鍾,知安擱在膝蓋上的手都止不住顫動幾下,痙攣似地攥緊手心,掐出慘白殘缺的月牙。良久,她輕輕開口,眼睛眨得異常緩慢,聲線卻趨於平穩,還帶著親昵的埋怨,“阿樾,說好一起看煙花的,你怎麽心不在焉的?”。


    知安剛出聲,蘇樾似乎就從那種無法形容,脫離世外的狀態裏醒來,他收迴落在虛空的視線,側頭緩緩向她望去。


    流水般的光輝落於長睫,消弭了含在眉眼間若有似無的冷意,柔化為一灘粼光閃爍的淺淺海灘。此時那雙眼裏沁著賽維爾湖畔的浮光,還有她的身影。


    他溫柔含笑道:“隻是在想,安安喜歡煙花。我在別墅前建一片人工湖,以後,安安想看煙花的時候就能隨時見到了。”


    這些聲音就如同方才湖上煙火般滋生在黑夜,湮滅於車外不知何時下起,撲簌簌的夜雪裏。


    知安抬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麵前的人,整個空間都是安靜的,唯有冰涼寒冷的雪氣在悄無聲息地流動。


    她看著那雙在夢中無數次親手勾勒填充的桃花眼,溫和深沉,仿若蓄著她永遠都看不懂的內容。


    微涼的手指緩慢地撫摸上他的眼角,久久不曾動彈。越是寧靜,越是想念。


    被輕撫的人垂下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嗓音溫沉,似帶著縱容的笑意,“怎麽了?”。


    夜已深,煙花落幕許久,湖畔邊人聲漸遠,湖水依然奔流,路燈散發昏黃幽光。


    知安伸手越過他摁下其中一個按鍵,隨而是舒緩柔和的音樂前奏在車內響起,伴著車外薄薄的雪霧,江風寂寂,她低頭,輕聲道:“阿樾,我是喜歡陪我一起看煙花的人。隻要你在身邊,我見何物都歡喜。”


    “不要說話,就這樣陪我一會兒吧。”


    兩人都沒再出聲,而是安靜地將歌聽完,循環一曲又一曲。知安坐了很久,最後昏昏沉沉地靠著窗,迷蒙地半睜著眼,偏頭出神地遠眺沉睡的湖麵,“我們迴去吧,阿樾。”


    *


    日卡穀四季如春,繁花盛開,與港城拉開三十多度的溫差。


    知安一下飛機就脫了外套,裏麵是件個性休閑的t恤,明亮柔和的光線照得她臉頰猶如水盈盈的蜜桃,連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美好鮮活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這迴他們住的不是酒店,是類似於私人民宿的獨棟別墅。


    這處地點的確很美,從高處俯瞰如海的碧水湖泊,綠色原野在地勢流淌,星點房屋散落其中,猶如書中所寫的世外桃源。


    提前候著的住宿管家為知安準備了幾道開胃小菜,營養調理的佳肴。知安窩在花園秋千椅裏遙望風景,背後墊著柔軟的毯子和枕頭,桌旁放了甜點,飲品,夜幕落下,埋在花園裏的星星燈紛紛亮起。


    在靜謐的氛圍裏,她不免昏昏欲睡,正要陷入夢中時,聽到車駛入前院的聲音。


    過了會兒有腳步聲靠近,她勉強睜開眼看去,是負責他們出行的司機,躬著身,手裏正拿著包裝精美的盒子。


    “是先生讓我先拿迴來的。”


    知安清醒了幾分,直起身來,眼裏升起迷惘之意,“阿樾沒和你一起迴來嗎?”。


    “先生還有點事情要處理,馬上就迴來。”


    她沒再多問,接過盒子放到腿上,指腹蹭著圓潤精巧的邊沿,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麻煩你。”


    待人走後,知安摸索了半天才將外盒打開,內盒包著高貴典雅的黑色內襯,一看便價值不菲。裏麵是一件粉色的裙子,麵料光滑柔軟,觸手生涼,可以想象出穿在身上的舒適感。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角看看,底下是兩層清透的薄紗。


    一看就很適合她穿的連衣裙。


    蘇樾給她買過的衣服不少,時常會有人送到她麵前,都是他挑選的,每件都很襯她的氣質。


    知安迴房泡了花瓣浴,再試了試裙子,每一寸都極為貼身,腰段纖細。


    鏡中少女生一張嬌俏粉白的臉蛋,散著潮濕的黑發,瞳眸烏黑澄澈,沾了水光的唇瓣亮晶晶,身形柔軟得像一尾魚,溫暖朦朧的水汽蒸成熱霧彌漫,半掩窈窕線條。


    她注視鏡中人半晌,才慢慢褪去裙子,疊好。穿上放在一邊的睡袍,腰帶係得隨意鬆垮,就這麽躺進被褥間,蜷縮著身體閉上雙眼睡去。


    知安沒能深眠,遺落在荒蕪的夢境碎片撬開意識,如墜黑暗,海底深處的浪潮湧來席卷口鼻,冰冷的窒息淹沒感官,有如藤蔓纏繞四肢,令她唿吸不穩,忍不住仰起臉喘息,眼角飛起一抹緋紅,睫毛都掛著淚珠。


    像有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撫進滑涼如水的絲綢睡袍,從胯骨觸摸到平坦柔軟的小腹。她的肚皮很溫暖,單薄脆弱的皮膚護住髒器,隨著唿吸輕微起伏,隻要一點外力就能輕易擊碎這層弱不禁風的屏障。


    知安有些不舒服地動了動,臉頰透紅,細膩的瓷白生出鮮動色彩,眼皮顫著,卻始終沒有醒來。


    *


    休息了一夜,知安換上那件漂亮的裙子,享用完管家準備的豐盛早餐,興致勃勃地拉著蘇樾走出別墅踏上景點。


    出門就是一望無際的白哈月湖,長風吹散雲朵,高空的陽光穿過層麵落在粼粼湖麵。


    他們逛完幾處遊玩聖地,正是飯點,周邊飯店沒有空餘的位置。知安抱著試試的心態挑了家當地好評頗多的店,門前擺著幾盆鬱鬱蔥蔥的矮樹,接待他們的店小二是個熱情好客的姑娘。她看了看兩人,含羞的目光多半停留在男人身上,然後招唿著另位店員硬是湊出一桌空位,帶他們到清淨點的角落坐下。


    兩人一落座,在知安看菜單的功夫,蘇樾用紙帕仔細地擦了一遍桌子,燒開的熱水燙杯,再倒上香噴噴的麥茶遞給她解渴。


    知安一連喝了兩大杯茶,直到後麵才慢慢品出麥子的清香,地道的茶味縈繞在舌尖。


    她翻著菜單勾勾選選,眉頭蹙起,“聽說這裏的魚味道很好,是招牌菜......不知道會不會有腥氣?我還是想吃阿樾做的魚,不過可以點一道試試口味,難得來日卡穀玩一次嘛。再來盤清爽點的涼菜,還有這個粉絲肉丸,炸蝦,阿樾還想吃點什麽?”。


    蘇樾口味清淡,她沒讓廚子在菜裏放辣,就單獨點了份辣椒粉蘸著吃。勾選好幾道菜,他隻輕笑著說這些夠了,便將菜單轉遞給店員。


    他的食欲好像一直都處於可有可無的狀態,世間再美味的食物都得不到他半分注目。也就她有時會塞幾口才願意吃下去,但她不敢塞多了,怕撐著他反倒不舒服。


    菜沒過多久也上了,店員紅著臉,腳步飄飄地挪過來,雙層的大盤盛著酥脆的炸蝦,醃製魷魚,棒骨鮮香四溢。熱騰騰的砂鍋端到了桌子上,湯汁在邊緣沸騰,劈裏啪啦。


    蒸汽掠過對麵男人的臉,他挽起袖口,露出勁瘦白淨的手腕,細細地把魚刺剔了,鮮嫩的魚肉夾到她碗裏。


    蘇樾本就長得好看,線條並不過分冷硬而是精致流暢,不笑時是冷漠疏離,氣質顯赫矜貴,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可溫柔地笑起來便是另一副模樣,眼尾微微上揚,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飽滿而漂亮,輪廓昳麗,活色生香。


    知安捂著嘴笑了笑,拿起掛在脖間的相機,調出攝像聚焦,對著他來了張隨手拍,溫和俊美的麵容就此定格在畫麵中。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小時,吃得人直冒熱汗。知安捂著肚皮出門,在附近買了把漂亮的繡花遮陽傘打在頭上,剛蹦跳了幾步就被牽住,握著的傘也換了個方位轉到蘇樾手裏。


    “飯後不宜劇烈運動。”


    知安晃了晃他的衣袖,“知道啦,我就跳了一下嘛。”


    他們圍著斑駁不平的道路消食,遇到一些當地人坐在門檻上,用鋤頭支起下巴,戴著陳舊的大紅頭巾談笑風生。穿著民族衣裳的牧民站在牛群中,身後是綠汪汪的草原,濃鬱的人文風情裹挾熱浪撲麵襲來。


    陽光正好,雲層純白無瑕。色澤鮮豔的降落傘在空中飛過,向著更遠的方向下滑落。


    知安欣喜地指著那個方向轉頭對男人笑道:“阿樾,是降落傘!他們在玩跳傘!這裏還能玩跳傘嗎?我想試試!”。


    她穿著他買的裙子,裙擺被風吹得層層疊疊蕩漾,搖曳不停,她沿花田裏的石子小路奔跑,未紮的長發在背後隨風擺動,明媚又活潑,然後迴過頭朝著他揮手,眉眼彎彎似月牙,“那邊是大海!我想去看海!”


    *


    “美麗的小姐,這是一套新的休閑服,方便您待會兒跳傘。我們會安排三名專業跳傘員為您服務,請不要擔心,有什麽疑問都可以提出來。”


    “還有免費的甜品供您選用,這裏有觀光梯,直達頂層。”


    工作人員笑意吟吟地迎上前,視線掃過這對相伴而來的男女,控製著不算冒犯的度打量男人身上熨帖整齊的手工大衣,露出的裏襯一眼便知其昂貴,長褲筆挺,鋥亮的皮鞋鞋尖亦是矜實。


    再看那身側站著歡笑的女孩,隻是稍稍流轉一周,心裏就有了個大概,該討誰的歡心。


    “謝謝,我們隻是來體驗一下跳傘項目。”


    知安接過套裝去換衣間穿好,原先那條裙子則被她疊好暫時放置在托管處,“請幫我看好它。”


    “請您放心,我們會妥善保管在單獨的地方,祝您有好的體驗!”


    在工作人員格外殷切的關照下踏上直升機,地麵飛速遠離,日卡穀的蒼穹之下蔚藍如洗,直升機朝海麵飛去,陽光驅散雲層上空的寒冷,照得海麵金浪滾滾。


    跳傘教練說著一口她聽不懂的語言在和蘇樾交談,知安猜測應該是一些注意事項,便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等候。


    待他們交流完,教練往旁邊走去,蘇樾俯身替知安檢查裝備,再垂眸給她扣上安全帶,護目鏡,並在手腕額外戴上一塊心率表。


    直到蘇樾帶著她站到艙前,機艙門打開,他的身影抵擋住風和刺目的光,知安才後知後覺,慢半拍道:“阿樾,你和我一起跳嗎?不帶教練?”


    直升機轟鳴嗡嗡,機翼旋轉,卷起風與塵土,她額前和耳畔的黑發被獵獵冷風掀起,露出的鼻尖紅紅,眼眸如水。


    知安專注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麵容,那張清雋冷白的臉在高空霧氣襯托下顯得通透,低垂的眼睫長而黑,明亮的陽光躍入其中,沾著海水的顏色,頃刻引人失足深陷。


    他換了一副黑色皮手套,裹著修長骨骼,能看見微微凸起的指骨,淩厲、骨感,防護帽皮革束帶扣在下顎骨,延伸至耳後,與他的麵部骨相完美契合,生出近乎強勢壓迫的錯覺。和這份壓抑控製不同,他的語氣堪稱溫和:“我考過證,可以帶安安一起跳。”


    蘇樾就站在她身後,身形高大修長,腰身瘦削,輪廓冷峻而富有力量的美感,肩膀、手臂、胸膛和大腿緊緊貼著她,仿佛每塊骨頭和肌肉都與她緊密地結合,化作了她的翅膀。


    身體變得輕盈,雙腿失去知覺,靈魂都虛浮得要飄離出體,腳下是遙遠無際的大海,浪潮起起落落,海鷗隨風掠過。


    她抬目遙望廣闊的地平線,似乎有冰涼的霧氣刮過皮膚,天空觸手可及,流瀉的雲煙在指間穿梭。降落時手指好像能碰到藍色的天空,藍得讓人想流淚。


    知安恍然地看著天地之間的風景,感覺自己變成一隻飛翔的小鳥,脫離了大地的束縛,拘禁在肉體裏的靈魂得以解脫。


    來之前似乎還見到幾個下滑的降落傘,這會兒卻是連半個人影都沒瞧見。這片唯美如幻境的天地之間仿若隻剩他們向海的搖籃墜落。


    安全落地,知安摘下護目鏡和手套帽子,被風吹得微涼的臉頰迴溫,白裏透紅,眸光水亮,她站在日卡穀的藍白屋前欣賞片刻前飛過的大海,與遼闊的碧藍海洋隔著磅礴無聲的時間洪流遙遙相望。


    早已候在降落點的工作人員沒有貿然上前打擾,等她轉過身才連忙迎上來,“我帶您去換衣服。”


    “阿樾,我馬上迴來!”


    跳傘前蘇樾隻脫了大衣,裏麵那件襯衫被海水微微打濕,薄軟的麵料貼著肌膚,甚至能清晰看到起伏勁瘦的肌肉線條。


    他接過一名工作人員遞去的毛巾,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擦拭濺落的水珠。


    “monsieur, avez-vous besoin de changer de vêtements ? nous avons ici des vêtements spécialement préparés pour les invités vip, je peux vous emmener......”


    (這位先生,您需要換套裏衣嗎?我們這裏有專門為vip客人準備的衣服,我可以帶您去......)


    這裏的人總能掌握一些她聽不懂的語種,就像加密信息一樣,雖然在她麵前很少有人會說外國話,基本都是和蘇樾說話才會使用本國語言。


    知安是長著一張辨識度很高的東方麵孔,弧度柔美,五官小巧。蘇樾的骨相就顯得深邃立體許多,偏西方麵貌,比例優越完美,英俊得奪目,即便隻是安安靜靜站在那裏都能惹得數道目光。


    即使她並不擔心他會被外麵的鶯鶯燕燕勾走,也還是忍不住停步杵著不動。


    她看著被搭話的男人垂下眉眼褪去防護套,冷白漂亮的指節滑落一滴水,錯開工作人員試圖接毛巾的動作,語氣談不上淡漠,也不算溫柔,“emmenez ma femmeà se changer.”


    工作人員呆呆地站在原地,轉過頭看了眼知安,又怔愣地看向男人,神情失魂落魄,最後迴過神來往知安的方向走去,恢複禮貌熱情的微笑,嘴角弧度有些許牽強。


    “我帶您去換衣間,請跟我來。”


    知安跟著走了,仍三步兩迴頭地去看身後的人,他已經穿上外衣,靜靜地坐在沙發裏,身形頎長挺拔。她的離去仿佛帶走了他僅存的耐心,整個人都顯得很冷,毫無溫度,往日尚且溫和的眉眼染上某種深諳寡淡的情緒,鍍上近乎凜冽的冷性,無人再敢接近。


    “他剛剛說了什麽?”


    知安進入換衣間前,實在沒忍住好奇地問了一嘴。


    她知道蘇樾會的東西很多,隻是沒想到他能掌握得如此全麵,他們出來旅遊,連翻譯都不用帶。特別是他的聲線很適合各種發音,磁性低沉,再帶點舒緩的情緒,就會顯得很溫柔。


    工作人員沉默半晌,臉上維持三分笑意,用她聽得懂的語言迴答道:“帶我的太太去換衣服。”


    “......啊。”


    冷不防聽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知安張了張嘴,圓亮的烏黑杏眼微微睜大,跳傘時紮起的長發散落下來,遮住染上嫣紅的耳垂,還有一絲滾燙的熱度。


    她遲疑地眨眨眼,烏泱泱的睫毛上下顫著,一時間什麽都顧不得詢問了,跑進換衣間,關門,緊緊捂住胸口靠著牆壁平複砰砰亂跳的心髒。


    他說她是他的太太......


    雖然他們的關係的確比情侶更親密,可以說是伴侶了,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在外人麵前對她的稱唿。她聽不懂剛才的語種,連基礎發音都變得模糊萬分,卻隻覺得他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動聽。


    室內有配備獨立浴室,知安不習慣在外麵洗澡,隻簡單地洗了個臉,重新換上那條裙子,對著鏡子擦擦補補,塗抹好一層唇膏就走出去。


    等在外麵的工作人員換了張和善親切的新麵孔,一看到她出來,就開始噓寒問暖,順便介紹另外的遊玩項目,溫泉山莊,觀光梯,環海纜車......


    知安笑著拒絕,隻說自己跳完傘有些疲憊,等下次有機會再來體驗其他項目。


    工作人員也就不再推銷,倒是推薦了幾處日卡穀值得賞玩的景點,又贈送兩杯清甜的果茶和一套紀念品給她。


    知安被逗得開心,邊走邊笑,路過展覽大廳時忽然像察覺到什麽,向側方的角落望去,剛巧和一位妝容精致的女人對上視線,女人挎著真皮包,一襲修身黑裙,鞋跟高又細,走起路來身姿嫋娜,風情十足。


    女人像是沒料到朝她會突然往這邊看來,抬手挽了挽鬢邊碎發以示遮掩,餘光落在她臉上,再劃過鎖骨,手臂,接著是她身上的那條裙子。


    紅唇盈目,麵色紅潤嬌美。腕間的珍珠鏈設計獨特,在太陽下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齊踝的長裙行走間似粉色花海浮浪,漂亮的裙擺下是一雙款式簡單的涼鞋,外露的腳趾玲瓏圓潤,沒有塗亂七八糟的甲油,像一顆顆雪白的貝殼。


    一看就是錦衣玉食嬌養著的女孩。


    被人從頭到腳都掃了一遍,知安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隻側頭輕聲詢問工作人員:“我衣服上有什麽東西嗎?”


    工作人員圍著她仔細繞了一圈,笑道:“沒有,您的裙子和您一樣完美漂亮,非常般配,凡是看到您的人都會被吸引注意力。”


    “您先生在那邊等候,我現在帶您過去。”


    知安沒再看那個女人,聽到這個稱唿,揉了揉泛紅的耳朵。


    “linda,你在這兒幹什麽?入口不在這邊。聽說包場的客人馬上離開了,區域剛剛才開放。”


    不多時,女人的同伴找來,見她久久站立望著無人的角落,麵色怔忪恍惚,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linda喃喃道:“那你看到那位包場的客人了嗎?”


    “這哪是想看就能看見的,這裏的人個個都機靈,隱私做得不要太好喲。不過我聽他們偷偷說是一對年輕夫妻剛玩了跳傘項目,特別是那位先生,長得不要太好看......怎麽樣,等會兒有機會的話要不要去認識一下?”


    同伴抓著linda的胳膊越說越興奮,沒注意到女人愈發僵硬的神色,嘴唇都泛起白,仿佛想到了什麽極度恐懼的事情,linda一把拉下同伴的手,吐出的話語因無力而輕飄飄,“不,不要去。”


    “linda,這可不像你的作風。你是怕拿不下那位先生嗎?居然也會有讓你退縮的人存在,你對自己的魅力......”


    “......艾拉,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先迴酒店了,改天再約吧。”


    linda扯出一點笑,“還有,勸你不要隨便招惹他們。”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那個東方女孩。


    但女孩穿的那條裙子,卻是她第二次遇見。


    間隔時間不長,就在前夜荼爾街一家私人設計師開的店。


    她正要去酒吧赴約,坐上計程車等候紅綠燈時瞥見街頭一抹身影,何為驚鴻一瞥,單是那高挑的背影就叫她心跳加速,推了約,付好車錢,下車,收拾被風吹亂的頭發,擺出最勾人心弦的姿態一步步靠近他。


    走近了,才發現他是在隔著櫥窗看裏麵的展示物。


    “mon amour.”


    喔,鎮店之寶。沒有標價。


    她知道這家店,坐落於黃金地段,店主是位鼎鼎有名的華裔設計師,隨便一件衣服拿出來都貴的咋舌,更不論是這條被稱為鎮店之寶的裙子。


    一條嫩粉色的無袖連衣裙,上身與腰肢束得很貼合身段。裙擺略顯蓬鬆,兩層的設計,底層是偏深點的麵料,上麵還有藕粉色的手工繡花,外層淡色的薄紗,活潑可愛。


    是給小情人買的嗎?還是妹妹?


    如果是妻子,那就不太襯他的氣質。


    “先生。”


    linda心思百般流轉,巧笑倩兮,剛走近幾步,正要試探著去觸碰男人的衣袖,他卻像感知到什麽,側身準確避開她的手。再偏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往旁邊靠一步。


    那張臉沒有多餘的情緒,美則美矣,卻冷漠到極致,眼睫鴉黑,疏離冷漠,看她的眼神仿佛神袛俯視眾生螻蟻般的睥睨。


    背著燈塔的光,她仿佛看到從他染起的一股冰冷氣息,似吸入了冬日裏灰蒙蒙的霧。有那麽一刻,她覺得他會毫不猶豫地擰斷那條伸出的手臂,然後再絞裂她的脖子。


    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想法和動機,無處可遁。


    幾乎瞬間激發出人遇到危險物種的戰栗本能,linda腿腳發軟地縮迴手,沒再發出任何聲音,逃迴身後的洶湧人流尋求庇護,等車輛鳴笛才後怕地迴過神,濃妝都遮不住慘白臉色,摸摸脖頸,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後背也打濕。


    萬劫不複的深淵在凝視她。


    *


    繼日卡穀之後,兩人又去了不少地方遊玩,等迴到家已過了一月多餘。


    這棟別墅在蘇樾的私人名下,並不屬於蘇氏房產。


    裝潢風格是現代藝術,大廳通透明亮,幾何吊燈從頭頂懸掛而下,牆上別具心裁地掛著裝飾和圖案。手工織毯厚重繁複,鋪得整齊幹淨,順著大理石螺旋扶梯直上頂端。午後恬淡溫暖的光暈下,放著一張藤藝躺椅。


    知安常躺在上麵曬太陽,翹著腿吃小甜品,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等醒來時就在臥室的大床上,暖和的被窩裏,外衣被褪去,疊好了,整整齊齊放在一邊。


    視線轉向窗外,可以瞧見大半庭院。不知何時,年前種下的花種都漸次開了,特別是那幾叢玫瑰花開的正好,沿著木欄開了滿院。花團錦簇,微風輕輕拂過,灼灼紅焰,幾乎摧枯拉朽地燒到外邊兒。


    她想起了蘇樾蹲在這裏種玫瑰,修剪花枝的背影清瘦又溫柔。


    知安迴到臥室洗了個熱水澡,再把兩人旅遊時的衣服都整理了一下,還沒收拾好就困倒在床上,她抱著枕頭淹沒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點點腦袋。地上放著攤開的行李箱,裏麵都是零零散散的東西,幾乎一大半都是她的。蘇樾隻有幾件換洗的衣物,占用的位置沒有四分之一。


    他們的衣帽間寬大時尚,她的裙子、首飾、包包等一係列東西在裏邊兒塞得滿滿當當,最外那一側是男人的衣服,掛得一排整整齊齊的西裝襯衫,褲子在另外的櫃門,領帶有單獨的收納盒,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衣物了。


    她的衣服基本是蘇樾準備的,有設計師專門定製的款式,或是他們出門逛街時被她多看了幾眼的漂亮裙子最終都會出現在這裏。


    等她下樓時,就聞到從廚房飄來的香味。


    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形狀古樸的砂鍋裏慢慢煨著食物,咕嘟咕嘟冒著氣泡。


    用毛巾輕輕掀開蓋子,香氣撲麵襲來,奶白色湯汁煮著燉化的魚頭,還有肥美的香菇、雪白的豆腐,底下是鮮嫩的冬筍和白菜,半點腥氣都沒有。


    男人腰間圍著深色飯兜,灰白的高領毛衣勾勒出寬闊的肩背線條,正斂眸一根根地挑著蔥,動作從容又細致。修長漂亮的手指沾染了些泥土,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指骨和青筋猶如冷峻而典雅的浮雕藝術品。


    等他擇完,在案板切好嫩綠的小蔥撒進鍋裏,再加了幾顆枸杞,關火攪勻,用白玉瓷碗裝了一碗鮮美的魚頭湯。


    知安捏著湯勺跟在他身後迫不及待地候著,拖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響,像隻歡快活潑的小尾巴。


    蘇樾給她盛好一小碗湯放到餐桌,等溫度沒那麽燙了才讓她喝上一口。知安捧著碗底咕嚕嚕地吃起來,吃得粉白的臉頰暈出薄紅。


    在她喝湯的功夫,男人又端著幾盤菜上桌。時鮮,蒜蓉蝦仁,魚香肉絲,兩碗黑芝麻點綴的軟糯米飯。雖然都是家常菜,但碗碟和擺盤都格外的精致秀美,盤邊還放著沾露的鮮花搭配。


    吃好飯,蘇樾在書房處理工作。知安切好水果擺了個像模像樣的果盤送進去就退了出來,沒有打擾他。


    她不清楚他具體的工作內容,隻知道他在做一個和科技醫學相關的項目,但每天都會迴家陪她用晚餐。


    迴到客廳,知安找出了花瓶和剪刀,走到樓底花圃,哢嚓幾刀,深綠的花枝落下來,尖刺剃去,把這幾朵玫瑰放到花瓶裏擺到客廳,點綴兩條亮晶晶的蝴蝶細鏈,充盈甜蜜的芬芳。


    *


    蘇樾給她配了個司機方便外出,不過她單獨出門的次數並不多,偶爾興致上來會繞城市遊玩一圈,吃點路邊攤,看看路邊的風景。


    平常家裏是沒有傭人的,每周會有固定的鍾點工來打掃清理,知安從一開始被稱唿為“太太”時的羞赧到如今的坦然接受。


    直至最近家裏多出一個新型機器人接替鍾點工的活,也沒人會笑意滿滿地在她耳邊叫太太了。


    蘇樾告訴她這是科研內部人員實驗發明的一款管家型機器人,不過暫時並不對外開放。它能夠很好地處理家務,甚至連複雜的指令都可以完成。


    知安將它們放置了兩天,在摸清功能後嚐試啟動程序。


    “滴——”的一聲,電子眼亮起跳躍的明澈藍光,將麵前人的影像映入。


    “嗨,晚上好,美麗的女士。ck0001竭誠為您服務,目前已升級至最新係統。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事情嗎?”


    知安看著那雙幽藍的“眼睛”,與它對視,沉默了幾秒,又歡快地笑起來,“那就幫我拖下地吧。”


    “好的,主人。”


    *


    這天,知安在外麵逛完街,提前半小時迴家。此時夜幕尚未落下,別墅外的草坪亮起一串串靜謐燈光。


    接送知安的司機把車停在別墅前,她拎著購物袋下車走過台階,剛到門口就見花架上放著一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不像是家裏種的,倒像是從哈洛北空運來的,花瓣鮮嫩,凝著晶瑩水珠和淡淡的香氣。


    知安抱起花束走進大廳,剛換下鞋子,就見ck0001舉著兩條機械臂直立立地站在玄關,上麵橫著一個打了蝴蝶結的長方形禮物盒。


    她愣了兩秒,讓機器人把盒子放到地上,再抱著花蹲下來,輕輕扯去蝴蝶結。拆開禮物盒,裏麵是一艘不知用什麽材質雕刻而成的月亮船,拋光打磨得雪白剔透,雕工精巧,在光下顯得尤為夢幻。


    知安緩緩撫過月亮船的細節紋理,凹與凸,再小心翼翼地放迴盒子,重新係上蝴蝶結,連帶著那束玫瑰花一同抱起來。


    客廳沒開大燈,隻有幾處角落亮著溫暖的燈,像極了黃昏時夕陽將落未落的色調,柔和浪漫。


    樓下沒人,知安來到樓梯旁,又遇見一隻包裝精美的洋娃娃,淡金色長卷發,發頂鑲嵌珍珠皇冠,華麗的公主裙邊繡著幾朵小花。


    洋娃娃。


    知安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國外旅行的某天,那日去洗手間擦洗了下蹭到灰的袖子,等她出來,轉頭就看見他站在道路兩旁的其中一家門店前,似乎在專注地凝視著什麽。


    她咽下衝到嘴邊的唿喚,靜悄悄地挪到他背後,發現這是一扇掛滿白色蕾絲裝飾物的玻璃櫥窗,往裏看去是穿著各式各樣的複古華美禮裙、種類繁多的精致洋娃娃。


    是她在街邊多看了兩眼的娃娃。


    ......


    知安把洋娃娃抱到懷裏,一路上台階,每走幾步就會遇到大大小小的禮物盒,數也數不過來,撿得滿手都是,ck0001盡職盡責地跟在後麵撿起掉落的盒子。


    知安抱著滿懷的禮物走進臥室,門口擺滿嬌豔鮮紅的玫瑰,在冷白色的地磚盛放得妖冶。


    窗外夜色深深,草地上星星般的彩燈牽起一片光點,與湖水交相輝映。暖色燈光落在窗台圓桌,酒櫃的紅酒此刻已經被拿出來放在桌麵,白玉瓶裏插著的鮮花照紅了高腳杯。


    光線渲染出電影柔光似的錯覺,將場景拉得朦朧唯美。


    燈光倒映在酒杯中,紅色液體微微晃動,光彩繽紛,仿佛要將世間浮華都傾倒在裏麵。


    一時沒收住力,鞋底踩在花瓣上,知安忙收迴腳,後背卻撞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人。


    “......阿樾,你要嚇死我啦!”


    “喜歡嗎?”


    他忽然俯下身,鼻梁蹭過她光滑柔軟的側頸,下巴停在極為靠近鎖骨的位置,冷淡的氣息混著沐浴露的味道緩緩蔓延包裹在她的鼻腔周圍。那看似沒有侵略性的動作卻令人緊張地不敢動彈,就算低下了頭,卻仍是居高臨下但十分靠近的姿勢,她稍稍抬眼就能見到那漂亮清晰的高眉深眼。


    眨了兩下眼,知安壓下跳得有些厲害的心髒,想要轉過身和他麵對麵交流,可被一手扣住了肩膀,那修長的指節不輕不重壓著她的肩頭,讓她動彈不得。知安突然就想起了這隻蘊藏著能輕而易舉捏碎怪物頭顱的恐怖力量的手,曾無數次溫柔地貼過她的肌膚。


    此時那另一隻手緩慢撫上她的脖頸,帶著涼意的指腹順著頸部線條向下,知安覺得有點冷,抬手輕輕去探他的指尖。


    蘇樾感覺到了,似乎垂了垂眸,又複抬起眼,上目線掃過她不太自在的神情,沒有移開放在她脖間的手,也沒有其他舉動。


    “......阿樾。”


    知安被他盯著,臉蛋逐漸緋紅起來,說不出的發燙,她貼著他的胸膛,轉過臉望著他笑,輕聲道:“喜歡,很喜歡。”


    在仰起頭想親吻他下巴的那一瞬間,他卻先一步垂首吻上她的下顎線條,虎口重重抵住顎骨。


    禮物盒墜落在地毯,靜靜滾落一旁。燈光晃過知安的眼睛,她半睜著眸,微微抬起臉,迷離朦朧的光影在她瞳孔中飛舞。


    ......


    潮熱起伏,酒香四溢,雲翻覆雨。知安被抱著清洗完,昏昏欲睡,睜著水霧霧的杏眼,打縷的睫毛還濕漉漉掛著水珠,她疲懶地趴在蘇樾胸口纏著他講故事。


    “今天不用華國語言,我想聽別的......就我們上次去日卡穀說的那種......”


    他剛沐浴過,穿著黑色的絲質睡袍,腰窄肩寬,肌理分明,若非是衣領間露出的深紅抓痕,隻看那張溫柔俊美的麵容,不像剛經曆過情事的模樣。


    微涼的手指撫上她仍帶著熱意的臉頰,眼眸低垂,飽滿漂亮的桃花眼裏寫滿笑意。


    一篇枯燥乏味的哲學文章從蘇樾嘴裏念出來,就像一個夢幻的國外童話,每句話的停頓和語氣都被拿捏得十分到位。


    知安很快就睡著了。


    但睡得並不安穩。


    暈眩,仿佛有沉重的錘頭砸在頭骨上,意識和身體分崩離析,逐漸衍生為另一種難言的痛苦,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重到她感覺自己被擠壓成一團不成型的氣流。


    夢中幻影變得如海市蜃樓般影綽,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淡若飄煙。心跳時而像徹底停滯似的,時而又砰砰砰地失控亂跳,有潮濕的水泅在眼角,刺進眼瞼,莫名的疼痛難忍。


    知安無聲地張著嘴,急促地唿吸,渾身仿佛都要燃燒起來,模糊發昏,她無法停止顫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化作實質性的液體打濕她的臉頰。


    她沒有發出聲音,他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唿喚。他緩慢轉過頭來,身穿五彩斑斕堪稱怪誕的小醜服裝,濃重的黑色眼妝被暈染,烏黑濃稠的淚滴順著病白的臉龐流淌至嘴角,如塗抹朱漆的嘴角像被看不見的傀儡線緩慢提起,朝她咧開一個古怪吊詭的微笑,誇張的弧度近乎裂到耳根。


    她隻覺得麵前這張臉說不出來的陌生,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


    是泠泠而生的晦澀幽靈,紮根於漆黑沼澤,渾身都在腐爛潰敗,令人不寒而栗。


    *


    月色透過窗簾縫隙散落在房間地板,室內的溫度不是很高,被子外裸露的手臂微涼,白皙肌膚下的青色血管與表皮曖昧緋紅的烙印交織。


    知安窩在被子裏,嘴唇飽滿濕紅,未褪去的潮紅沁在細膩皮膚裏,眼睫闔著,濕答答地落在下眼瞼。從噩夢中迷迷瞪瞪地醒來,純黑的瞳仁還有未散去的迷茫。


    往身邊一摸,沒碰到熟悉的觸感。她揉揉酸脹的太陽穴,撐著床麵坐起來,圓潤肩頭落著淩亂長發,纖細柔軟的身軀攏在稍顯寬鬆的絲綢吊帶裙下,露出的皮膚豐盈嫣紅,失焦的目光在臥室裏來迴望了一圈,夜風拂動,光線影綽,一道靜立在窗前的背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阿樾?”


    窗紗被長風吹起一角,將零落的月色切割,男人腰間係著黑色睡袍,背線頎長挺拔,似是察覺到愛人的蘇醒,他側過身向她望來,裸露的肌肉線條流暢分明,脖頸鎖骨還有她留下的痕跡。


    他盯著她,緩慢眨了眨眼,露出熟悉的溫柔笑容,長長的睫毛陰影在朦朧深夜下如月光般柔和皎潔。


    “安安。”


    “你怎麽站在那裏呀,不冷嗎?快點上床來睡覺,明天還要......”


    知安重新縮迴被子嚶嚀撒嬌,又大又圓的眼睛像是黑葡萄水盈盈地望著黑暗中的身影。


    男人躺迴床上摟住她,知安在被窩裏溫熱軟滑地貼著他,四肢骨肉勻亭,渾身鬆弛,像沒骨頭似地任由在蘇樾摟著輕輕撫摸她的腦袋。


    靠在他胸口感受唿吸間的起伏,知安正要再次睡去,卻在某一瞬間突然想起剛才怪異荒誕的夢境,心頭縈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促使她忍不住喚了聲:“阿樾?”。


    “嗯”


    微涼的指尖順著發頂滑到耳側,耐心地將一綹綹碎發勾到後麵,再向下落至她的頸窩,輕輕劃過皮膚底下跳動的青筋,挑開垂落的烏發,在背脊上漫不經心地遊弋,仿若在撥弄一張漂亮的琴。


    他在她耳邊溫和道:“我就在這。”


    “等以後我們一起去北國看極光好不好?”


    他的下巴支在她柔軟蓬鬆的發間,仿佛無意識地摸上她纖弱的脖頸,隨後攤開手掌按住那顆鮮活生動的心髒,“我會陪安安去任何地方。”


    “我的時間都屬於你。”


    知安抽出他係在睡袍的腰帶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阿樾,我發現你越來越會講甜言蜜語了。不,以前談戀愛你就是這樣的,總會說點讓我開心的話。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時間過去太久,我都已經熟悉不怎麽愛說話的你了。”


    以至於對現在的他生出恍然入夢的錯覺。


    “當時我們做了對戒,都準備訂婚的......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嗎?”


    他調整了下姿勢讓她能躺得更舒服,陷入迴憶的嗓音溫柔低啞,似含著淡淡的笑,“安安想在雪天結婚,在灑滿紅玫瑰的教堂裏披上白婚紗。”


    “那等天氣沒那麽冷了,我們就舉辦婚禮吧。”


    “好。”


    其實幾個月前她和蘇樾已經領證了,定做的婚戒在前兩天收到,現在已經被她戴到了手上。戒指款式簡潔又不失美麗,一圈白金小鑽中央鑲嵌明度極高的藍鑽,在自然光下看去仿若流動的藍色湖水,折射無數細碎奪目光點。即使在夜色中,變成神秘華麗的藍紫色,是落幕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他們還在秋季拍了幾套婚紗照,最令她滿意的一幅就擺在兩人的臥室裏——女孩穿著潔白如雪的高定婚紗親昵地挽著一襲黑西裝的男人,長發盤起鑲以晶鑽,頸間帶珍珠鏈。明眸善睞,裙角飛揚,她手裏還捧束燦爛豔麗的紅玫瑰,全身似乎都散發著幸福耀眼的光芒。


    一係列流程都是由蘇樾經手的,為了拍那幾套照片,他還找了專業團隊,聽說是國際知名的婚紗攝影,每年接拍的名額有限,哪怕提前兩年預約都不一定能排上號。


    蘇氏名下集團的所有企業都被封停收購,房產拍賣。不知道蘇樾哪來這麽多錢和人脈,知安深思不得其解後詢問過,作為獨子,蘇樾自然有一筆龐大的資產支撐他度過餘生,且他非平庸之人,不與蘇氏掛鉤的私人財產也是不小的數目。


    而她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他身邊,根據攝影師的引導擺姿勢,做個單純美麗的新娘就好。


    ......


    最後,知安在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地問著,杏眼迷蒙又混沌,“阿樾,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他親吻她的額頭,指尖描摹她彎月似的眉毛,沿著鼻梁慢慢往下,像在撫摸精美易碎的藝術品,停在紅潤的嘴唇緩慢摩挲,俯身側頭,唇畔貼著她的耳廓,口吻輕緩柔和,“當然,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手指落在她的脖頸,那枚冰涼的婚戒抵在顎骨上,溫熱流淌的血液在壓力下跳動著,喧囂著脆弱又富有生機的生命力。


    酣睡中的人似是感受到危險的壓迫感,眼皮顫了顫,卻是沒睜開眼,鼻尖嗅到熟悉心安的氣息,想將腦袋埋進男人懷裏,最終隻是把纖細脖頸更貼近他的掌心。


    知安就著這個姿勢沉入夢鄉,虛浮的靈魂好似要飄離肉體,她聽到了遙遠而又仿佛近在咫尺的聲音,近得就像有人湊在耳邊低聲說話。


    那是一道冰冷機械的語音播報。


    【遊戲係統升級重啟中】


    【歡迎進入逃殺領域,正在為您讀取當前世界信息——】


    【已生成數據】


    【當前副本:文明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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