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個春天來臨之際,小誌的漫畫書《草莓日記》第一部出版。書中描繪了一個叫草莓的女孩一家六口以及一狗一貓的日常。由於裏邊的人物憨態可掬,對話詼諧,還有很多讓人耳目一新的教育孩子理念,是一本同樣適合成年人的漫畫書,出版社非常看好,第一版便有五萬的印數。


    這本書是小誌在嚴格保密的狀態下寫出來的,除了管毅彤和李名軒之外,再沒人知道。有時,卓玲見他“鬼鬼祟祟”地躲在書房裏,還以為他是在玩遊戲。管毅彤和李名軒兩個漫畫迷貢獻了不少好點子,裏的閃電龜的形象還是李名軒設計的。


    卓玲假裝非常生氣地質問小誌,“為什麽瞞著我?”


    小誌笑,說怕她不喜歡自己的形象而導致半途而廢。不用猜,繪本中那個把“衝冠”掛在嘴邊並偶爾怒發衝冠的衝冠媽就是以卓玲為原型的。在心裏,卓玲蠻喜歡這個形象的,她從來不會想到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眼中有趣的人。書一出來,她便奔走相告號召所有認識的人去書店買書。


    這天晚上,卓玲和小誌已經上床了,老高打電話來說卓珊的羊水破了,得趕緊去醫院。卓珊剛懷孕37周。卓玲開車把他們送到醫院,聽醫生說還早,暫時生不了,卓玲這才迴了家。直到第二天晚上,卓珊才順產誕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一聽到護士報孩子性別,卓珊嫌棄地把頭扭向一邊。之前,老高無論如何也不肯通過關係來打聽孩子的性別,說反正是男是女都要生的。直到生產前,卓珊還一直抱有龍鳳胎幻想。吃著姐姐帶來的小米粥和雞蛋,卓珊流下了眼淚。


    “怎麽了?”


    “要是姑娘該多好啊,看我這命,想要什麽不來什麽!”


    “你正好兒女雙全該高興才對啊!”


    “可是,老高都有兩個兒子了,這又添倆……”


    老高昨晚上一宿未睡,此時正躺在折疊床上鼾聲震天。


    卓玲氣得喝斥她,“卓珊,我真想給你一巴掌!你生姑娘也哭,覺得不可心,生兒子又哭,還是不可心!你自己千辛萬苦生下的寶貝,難道還要看別人的臉色來決定自己喜歡不喜歡?你憑什麽認為老高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就會不喜歡這兩個兒子?”


    卓珊很快就出院了,家裏請了兩個月嫂,還有兩個住家保姆,老高負責監督,一絲一毫不許馬虎,還動不動向小誌請教,看得出,對於兩個兒子的到來,他的歡喜裏沒有一點雜質。小誌的育兒經終於找到賣弄的機會,他帶孩子的招法千奇百怪又行之有效,連兩個資深月嫂都異口聲地誇讚。


    最興奮的還是草莓,每天要下樓看弟弟,有時快睡覺了還要下樓去親親弟弟。當著卓玲的麵,劉淑葭逗草莓,“想不想讓你媽媽給生個弟弟或妹妹?”草莓說想。“那你跟媽媽說想要弟弟和妹妹。”


    小誌笑著阻攔道,“媽媽,我們早都說好了的,一切隨緣,不強求,不拒絕。”


    劉淑葭白了兒子一眼,“你就口是心非!小玲,怎麽也得再生一個。你看你姐妹四個,以前家裏那麽困難,一個幫一個的,現在都過得挺好,也讓你爸媽晚年過上了幸福生活,這就是孩子多的好處。你會生會養,彤彤和草莓都是挑兩個人優點長的,漂亮,性格又好,再生一個也錯不了。罰款錢我給你們出。”


    卓玲笑,“媽,別抱太大希望,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小誌剛要說什麽,卓玲趕緊向他使眼色阻止,以防母慈子孝瞬間消失。


    自美國次貸危機發生以來,劉淑葭和小誌經常發生小摩擦,互相看不上眼,雙方相互為對方的財產縮水而心痛,卻又誰也說服不了誰。劉淑葭說房價會跌成白菜價,現在不賣出以後全爛在手裏。小誌說自己買的房子除了目前住的鬆河帝景和一枝一葉工作室以外,其它全是經濟最發達城市中心的學區房,而且在低位時買的,出租也劃算,但是股票還得再跌上幾年,跌去百分之五、六十也不是沒可能。他們互勸對方賣掉又都想在自己的領域內抄底。草莓受奶奶的影響,隻要電視上一出現股票大盤的畫麵,草莓馬上會喊五糧液、招商銀行、格力電器……都是奶奶的自選股。草莓想長大後要駕駛海盜船,每聽到這個,劉淑葭就去校正孫女,鼓勵她當中國的女巴菲特。小誌不想讓大人給孩子過多的暗示,認為會幹擾她對自己真正喜愛的事物的專注,劉淑葭則認為小孩子從小要有遠大的理想。娘倆個因為這也拌嘴。


    等老周夫婦走了以後,小誌安慰卓玲,“別有壓力啊!他們說他們的,我們還是那句話,一切隨緣。”


    卓玲說,“我倒是還想要一個,不知道我們老夫老妻的造人能力怎麽樣。”


    小誌一臉壞笑,“你覺得呢?”


    “我要是再生一個,你公司怎麽辦?”


    “那就賣掉唄!怎麽,你怕我吃軟飯?”小誌說得很輕鬆,看來是想好了要把全職爸爸做到底。


    “我才不怕呢!就是覺得可惜了你的才華。”


    小誌設計的酒吧、民宿和會所都得到了業界的讚賞,有的還獲過大獎。在當全職爸爸期間,也有大客戶找過他,出價不菲,但必須要他親自操刀,小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小誌說,“不必可惜,我的才華不是扔掉了,而是在繼續使用。隻不過在時間的分配上,給孩子的偏多了而已。”


    《草莓日記》一出版便受到孩子和家長的追捧,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出版社又加印了五萬冊。


    卓紅和卓玉來裕城看望卓珊,卓玲帶著倆姐妹去逛街,書店是必去之地。自從小誌的漫畫書出版後,卓玲成了各大書店的常客,她不得不限製自己去的次數,以免被店員認為是偷書的。


    盡管卓紅和卓玉已經有《草莓日記》簽名本,但還非要買幾本送朋友。小誌希望讀者是因為喜歡而發自內心地來買他的書,親戚們買他的書會讓他有點窘,所以卓玲每次來書店都是偷偷的。排隊交錢的時候,卓玲突然看到在另外一個收銀櫃台上,一個女人正將好幾本《草莓日記》放進購物袋裏。盡管那個背影被沉重的繪本壓得有點變形,卓玲還是認了出來,感覺像是嗅到鼠藥的味道,胃部產生輕微的燒灼感。不知是幻覺還是現實,沈曼竟迴了一下頭望向她,嘴角掛著一抹微笑。在卓玲一愣神的瞬間,那個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迴到家中,卓玲把看見沈曼的事告訴了小誌,他同樣沒想到沈曼這麽快就從精神病院出來了。


    “帶孩子在外麵玩的時候要注意點,畢竟她有反社會人格。”卓玲憂心忡忡地說。


    小誌摟住她,“放心吧,我會把女兒保護好,增強防範意識是應該的,但也不要被恐懼牽著走。”


    草莓迎來兩周歲生日,小誌一家六口帶著李名軒在環地中海的大型遊輪上為她慶祝了生日,草莓可愛的長相和活潑的性格讓每一個見過她的人深深喜愛,在十幾天的旅行中,她成了遊輪上的小明星,無論誰見到她都會友善地說“嗨”。


    一家人從涼爽的歐洲迴來時,正麵對裕城的滔天熱浪,路麵燙得能煎雞蛋。一到傍晚,裕鬆河岸開始熱鬧起來,聚集了眾多納涼和遊泳的人。


    每天吃完晚飯,小誌和卓玲都會帶著草莓在江邊玩。裕城的夏天短暫,難得孩子可以在大自然的狀態下玩水。小誌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兒,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天色已暗,裕城人也終於盼來了久違的雨,雖然隻是小雨,畢竟也送來幾分清涼。河岸上的人紛紛找地方避雨或迴家,一時冷清了一些。草莓還是不想迴家,她和爸爸一樣喜歡在雨中嬉戲。看父女二人都不想迴家,卓玲便在岸邊等候。這時,她聽見不遠處有小孩子和女人的哭喊聲,奔過去觀瞧,隻見一個全身濕漉漉的少婦緊抱一個兩三歲的孩子邊跑邊驚恐地喊,“救人!報警!”


    卓玲問,“怎麽了”


    少婦氣喘著坐到了地上,“太嚇人了,一個瘋女人突然上來搶我的孩子,幸虧一位大爺把她攔下來了!”少婦手指向河裏,“大爺被她拉到水裏了。”


    隻見不遠處的水裏,似乎有兩個身影在淺水區撕扯。卓玲將手機塞到少婦手中,“看好你的孩子,快報警!”說完,她自己就跳進水裏,向兩個人影奔去。


    女人正試圖把那個大爺向河的深處拉去,大爺掙紮時發出的喘息聲十分蒼老,卓玲衝向那個女人,試圖掰開她的手臂,隨即麵部遭到肘擊,眼冒金星,鼻子酸痛到無法唿吸,在她還沒從痛楚中反應過來,頭已經被按到了水裏。窒息,無力感,似乎聽到小誌在叫她,草莓的喊聲……幾年來在健身館裏持續的搏擊和遊泳訓練強化了身體記憶,她終於站起,將女人背摔到水裏。老人不見了,天已暗了下來,隻有雨水與河麵相撞時才會泛起點點亮光。終於,卓玲觸到了那個尚在掙紮的身體。卓玲吃力地將老人的頭托出水麵,而他的掙紮幾乎讓她產生恐懼,如果再不放棄,自己很可能再無力迴到岸上,耳邊響起小誌的唿喊聲。為了最愛的人,她不能再敗給裕鬆河!


    船底、晃動的水麵、樹木的倒影、襤縷的煙霞、水麵上有草木和花朵以及肥大的氣泡,她努力迴想著似乎在哪裏見過和眼前一模一樣的畫麵。哦,那是小誌畫的油畫,婚前一直立在客廳的牆壁上。現在她明白了,那是一個溺水者的視角,平靜得令人絕望。她想將手伸出油畫之外,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來。她聽見輕輕的唿喚聲,突然,那親愛的麵龐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是小誌,還有兒子。


    “天呐,你終於睜開眼睛了!”小誌嗚咽起來。


    卓玲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見到光,劇烈的痛痛由鼻子延伸到眼睛,她開始流淚。


    小誌和管毅彤喜極而泣。


    記憶慢慢堆積。卓玲想起了一些事,“那個大爺怎麽樣了?”


    “他有點外傷,肺裏嗆進水了,已脫離危險了。”


    “那個女的是……”


    小誌點點頭,“是她。”


    卓玲輕聲問,“她呢?”


    “還在搶救。”


    “我打敗了她!”


    小誌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是的,你和孩子了不起!”


    卓玲沒太明白小誌的意思。


    “不知道他是男孩還是女孩,非常感謝他堅定地選擇了我們。沒錯,你懷孕一個多月了,他現在一切都好!”


    卓玲哭了。


    幾天之後,那位被卓玲拚死救下的老者將整個事件的起因完整地拚湊出來。老者名叫沈博年。


    當沈曼將幾十本《草莓日記》買迴家後,他問女兒為什麽要買這麽多本,沈曼說《草莓日記》講述的就是她的生活,小誌是最懂她的人,草莓是她的孩子。沈博年意識到女兒已經進入到更加嚴重的走火放魔狀態,可他又抱有一絲僥幸,不想讓女兒再住進精神病院遭罪,隻好每天陪伴在女兒身邊,寸步不離。這天,他們又一次來到與鬆河帝景小區一路之隔的河岸,每到這裏,沈博年都會感到緊張,雖然他不知道會出什麽樣的事情,但知道肯定會出事。當一個手牽小童邊走邊打電話的少婦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高頻率出現的“魏仁”這個名字激怒了沈曼,她上前抱起孩子就跑,小孩媽媽在後麵追,兩人在水邊撕扯到一起,沈博年從後麵趕過來試圖阻止女兒,等孩子媽媽將兒子奪過來,跑到安全地帶時,發現瘋女人已經完全將老者拖入水中,趕緊向卓玲求助。小誌趕到時,卓玲已經離河岸有一定距離了。河麵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人在哪裏,小誌不敢放下哇哇大哭的女兒冒然下河,隻能心碎地喊著妻子的名字。恰好,裕鬆大橋的燈亮了,小誌將女兒交給趕來救人的小區鬆河旁景的保安,和幾個熱心群眾一起躍入水中,還有人劃著小船向卓玲靠近,合力將他們救起。有多家記者要采訪卓玲,但全被拒絕了,她當時跳入水中完全出於一種本能而已,沒什麽值得宣傳的。


    沈曼是最後一個被救起的,因缺氧太久,目前仍在昏迷中,據大夫講,完全康複的機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下。她應該是看到父親被水衝走的那一刻,突然恢複了意識,所以才會慌亂地遊向深水區。由於水性一般,很快體力不支,被水流衝走。父愛如山,沈博年願意拿出所有積蓄甚至賣房子來搶救女兒,哪怕她今後再也無法喊他爸爸。小誌和卓玲已通過高老爺子轉告沈博年,他們已決定放棄對沈曼的民事賠償的訴訟。


    秋天是裕城最美的季節。小誌和卓玲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因為當初訂婚時,卓玲已懷有身孕,小誌這種要求完美的人又不想將婚禮辦得過於倉促,於是決定等孩子出生後再考慮婚禮的事情。時間一長,兩人辦婚禮的心氣也逐漸淡漠,覺得這個儀式似似乎可有可無,直到小誌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卓玲時,他才想起自己答應給妻子的完美婚禮還沒兌現,這讓他一下子痛徹心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難以達到“完美”,而且卓玲的腹部已經隆起,小誌不想讓她過於勞累,他們索性放飛自我,隻要一個主題:歡樂。各種令人啼笑畢非的岔子頻出,證婚人周五常的一句“新婚快樂”讓在場嘉賓笑聲爆棚,小誌也發揮搞笑特長,將新郎講話變成了單口相聲,“歌手”高音處跑調,負責送戒指的花童草莓小姐竟然在電動童車上睡著了!整個婚禮現場變成了鬧哄哄的親友聚會。背景大屏幕上播放了由小誌製作的短片,他將平時拍攝的照片、視頻剪輯出來,用為妻兒製作的精美手賬相連接,展示了二人整個相愛的過程以及生活日常。看著這一幀幀一幅幅的畫麵,卓玲感動到淚流滿麵。他們的愛始於一枝一葉,而今已經枝繁葉茂。幸福的愛,不是兩個最好的自己結合在一起,而是結合在一起後才變成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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