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過,朱洪訴張海泉、卓珊的案子開庭了。三個當事人中隻有原告朱洪沒出庭,他的代理律師是個七十四歲的前法官,沒律師執照。小誌、卓玲、卓紅和卓玉都旁聽了庭審。卓德廣和楊雙花也想參加,被女兒們一致勸退,怕他們在庭上起幺蛾子,影響判決結果。


    泉子沒請律師,自己辯護,無論是迴答律師問題還是自辯,他都偏執地迴歸到一個主題上:卓珊出軌。搞得法官都不耐煩了,警告他直接迴答起訴狀的內容:一,是否存在這筆借款?二,這筆借款是否用於家庭生活?泉子承認有這筆借款,沒有轉賬憑證,是現金形式。泉子謊稱當初是為了買房子借的錢,卓珊也知道這筆借款的存在,但因為卓珊沒有收入,分文不掙又喜歡名牌,買一個包都好幾千塊錢,所以還沒等買房,卓珊便將錢揮霍光了。卓珊氣得反駁,但她拿不出任何家庭支出的票據,幸好卓玲手裏有卓珊幾次借錢打的欠條,證明妹妹並未花泉子的錢。好在卓珊的律師早預料到他會撒什麽樣的謊,用一連串的提問,將泉子問懵了,以至於同一個問題答案竟然不一樣。律師還查到朱洪和泉子在借款前後賬戶並無變化,而且朱洪的公司早在三年前已經營不善,資金緊張,曾因欠薪而被員起訴,不可能拿出這麽多錢借給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而泉子長期有打麻將賭博的惡習,即使這筆借款真實存在,也並未用於家庭生活,而是當作賭資揮霍了。


    朱洪的辯護人雖然是個老法官,可畢竟不是律師專業的,況年事已高,思維總是怕一步,假牙兩次脫落,跟卓珊的律師不在同一段位上。


    庭審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沒有當庭宣判。一周之後,卓珊的律師收到判決結果,法院判定借款為個債,由泉子一人負責償還。


    卓珊欣喜的淚水還未幹便收到一個壞消息,泉子不服判決提起了上訴。


    小誌夫婦關心的沈曼盜竊案終於有了點新動向——警方對沈曼進行了審問。看到警方的審訊記錄,卓玲和小誌感到後背發涼。沈曼承認是自己給卓玲家的小狗管不著投的鼠藥,她竟然聲稱自己是愛狗人士,並無害狗之意,隻下了很少的毒,完全達不到致死的量。之所以這樣做,並非是為了盜竊,而是因為當她看見卓玲懷有身孕時,便想到自己不幸流產的孩子,如果維仁不死,她現在已經是醫大教授的夫人了,也不會流產,那麽孩子現在也快上高中了。那些天,在她腦海裏不斷有個聲音在要求她去懲罰卓玲,那個聲音甚至教給她如何致卓玲流產的辦法,隻是由於小誌家的小區保安嚴密才未得手,又湊巧,她在櫻嬰寶店裏工作的幾天裏,卓玲因待產而沒有去店裏上班。沈曼說自己是個善良到看見一隻蚊子死去都會流淚的人,做出違法行為完全是幻聽造成的,說自己徹底被一個邪惡的聲音控製住了。因為沈曼以前有案底,是判過兩次緩刑,如果此次被定罪會罪加一等,所以,她把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歸結到心理疾病上。但鑒於她犯罪時的慎密心思以及逃避罪責時的邏輯分析能力,檢察院認為她犯罪時具有完全責任行為能力,犯罪動機也絕非疾病驅使,而是出於主觀故意。小誌夫婦非常認同檢察院的意見,他們為此聘請了一位資深刑事辯護律師。沈曼的父親一直想尋求和解,多次請求和小誌卓玲見麵,被拒絕了。


    卓珊和老高的熱戀進展順利,因為二審還未開庭,怕泉子聽到風聲加以利用,卓家這邊隻有卓玲夫婦和卓紅知道這件事。卓珊已經見過老高在裕城的大部分親戚,和高父高母關係處得非常融洽。


    周五晚上,卓玲還沒進家門便聽到草莓的笑聲。客廳中央放著一盆歡蹦亂跳的魚,草莓站在學步車裏,被飛濺出來的水花逗得大笑不止。小誌說魚是老高下午釣的,開江魚,因為女兒喜歡,他準備先養著。卓玲笑,“估計也養不住,咱媽看了會端走放生。”小誌笑,“對哦,我把這個茬兒給忘了!”


    卓珊過來請他們下樓吃飯,說老高的父親點名要跟他們一起共進晚餐。聽說所有的菜都是高父做的,卓玲和小誌感到不好意思,說也沒過來幫忙。高母安慰道,“他喜歡露兩手,切墩兒由我們負責。”


    看得出,高父和高母對卓珊這個未來的兒媳是滿意的,甚至可以相互開玩笑。八十六歲的高老爺子瀟灑了一輩子,這個年紀,每天仍大半包煙,兩頓小酒,大魚大肉無忌口,打麻將可以打到後半夜。


    “我不怕死,反對戰戰兢兢地活著。我家裏沒有長壽基因,父母六十多歲都沒了,我今年虛歲八十七,若沒有煙酒和麻將的滋養,我根本活不到這個歲數!”


    老高笑著調侃道,“打了一輩子麻將,牌技一言難盡,動不動打電話過來讓我到什麽什麽地方去給他送錢。”


    老爺子朗聲大笑,“我那些老夥伴工資都沒我高,我是建國前參加部隊文工團的。我輸錢,他們高興,我也高興,這是在別處花錢也買不來的樂趣。別人總問我長壽的秘訣,我說就是不計較,永遠看樂觀那一麵!”


    經過幾次接觸,卓玲和小誌都喜歡這個豁達開朗的老爺子。快到草莓吃奶的時間了,他們準備道別。老爺子麵有難色地開了口,“小誌,卓玲,我有個老同事,話劇院的美工師,二十多年前調到省工人文化宮了,這人叫沈博年。”


    一聽這個姓,卓玲和小誌不自覺地相視一眼。


    “我想你們已經猜出他是誰了。他托我轉交給你們一盤錄相帶,錄相帶我看過了,我是看過之後,才同意轉交的,因為怕裏麵有什麽過激的言論。首先申明一點,我隻是在當中起一個郵差的作用,把東西遞交到你們手裏就算完成任務,絕不是企圖影響你們的決定,包括你們對這盤錄像帶的態度,收還是不收,你們自己作主,這一點我已經跟博年表達過,他也認同。”


    老高麵色略有尷尬,“你這個老爺子啊,他女兒犯的是刑事案件,起訴方是檢察院,卓玲和珊珊他們是受害人,按理說他有事情應該經由律師或檢察院溝通,而不是私底下找受害人。”


    老爺子臉紅了,“喲,這個違法了?我不知道!那我把錄像帶還給博年!”


    小誌和卓玲連忙說沒事,叫老高不要責怪父親。老爺說的錄像帶是一張光碟。


    “博年隻有小曼這麽一個女兒,寶貝著呢,小曼小時候又漂亮又可愛,精精靈靈的,高考之後突然就不正常了,當時診斷是青春期臆症,可這也四十了吧,青春期還沒過去?博年為了讓她有個營生,分分心,沒到退休年齡就辦了停薪留職,開了個書屋,我還去過那裏。博年是個大好人,與世無爭,很有才華,為女兒操碎了心……”


    老高急忙阻攔他,“爸,說這些已經超出郵差的職責了!”


    小誌和卓玲迴到家中,本想等女兒睡了再看那張光碟。但給草莓洗完澡之後,他們有點迫不及待地想揭曉懸念。當碟片插進dvd裏,音樂響起,是卓玲聽過一遍又一遍的《鏡中的安娜》,這是小誌最喜歡的一首吉它曲,記得女兒才出生幾天,他就讓女兒趴在吉它上,彈奏這首曲子。片名《曼兒小箋》。一張張女孩的照片,從黑白到彩色,從嬰兒到成年。正如高老爺子說的那樣,沈曼小時候是個漂亮可愛的女孩。緊接畫麵進入黑白,畫質模糊無聲,監控器視角。突然,一個年輕端正的麵孔特寫,他明顯是在尋找什麽,然後他拿起一本漫畫書,臉上露出微微的驚喜……


    大團大團的淚珠從小誌的眼中滾落。卓玲也跟著默默流起淚來。草莓看出父母不對勁,大聲地哭了起來。她已經九個月了,能清晰地叫爸爸媽媽,她第一時間去擁抱小誌。小誌抱起女兒,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屏幕上那個突如其來的麵孔是李維仁。雖然卓玲從來沒見過他,但透過模糊的影像,她一眼就認出了。


    錄像帶隻有隻有十二分鍾十四秒。沈博年用字幕解釋了這張碟的由來:沈曼對李維仁一見鍾情,維仁來借書還書的日子是她的節日。為了留住他的更多影像,沈曼特地增加了書屋監控r探頭的數量,並將其中維仁的鏡頭全部剪輯出來。而那一天,她發現在一本漫畫書裏夾著的維仁的一張底片,便誤以為那是維仁在向她示愛,她開始等待……然而,等來的是維仁的死訊。之後的數年,她一直活在李維仁遺孀的身份裏。為了配合女兒的幻想,他同意她將名字改成李沈曼。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無論如何,她的爸爸都是個偉大的父親。”小誌看完碟後感歎道。做為一個女兒奴,他對沈博年開始有了共情。


    將女兒哄入睡之後,小誌一人在書房裏待了很久,卓玲看著旁邊空著的枕頭,她不知道是該去安慰他還是任他一個人靜靜地流淚,但她知道,沈博年的策略應該奏效了。


    果然,沒過兩天,小誌就開始對還未開始的訴訟打起了退堂鼓。


    “其實,我們也未必打得贏,沈曼有精神病史,而且,僅憑她的口供,沒有找到過硬的犯罪證據和證人,很難給她定罪。”


    卓玲有點惱火,“什麽叫很難定罪?沈曼自己都承認犯罪了!”


    “她可以翻供啊,說警察嚴刑逼供。”


    “律師不是找到一些證據了嗎?狗狗中毒那天,用陳小青名注冊的電話號碼和沈曼的電話號碼的軌跡完全重合,而且收贓的店主也承認了!”


    小誌說,“那都是間接證據。”


    “那非得抓現形才叫直接證據?”


    小誌沒吱聲。


    當初請律師時,卓玲是猶豫的,覺得特別不劃算,即使判沈曼幾倍的賠償都抵不了律師費。小誌是個案件迷,他認定沈曼是反社會人格,如果不受到法律的懲處,她以後必將再次作案,因為她會在一次次的逍遙法外中得到鼓舞,為了證明自己的不可戰勝,大概率會製造更大更危險的案子。所以,小誌寧可花高價找了一個能力超強的刑事律師,就是為了讓沈曼受到懲罰。尤其當他得知沈曼曾想對自己懷孕妻子下手時,氣得咬牙切齒,而且十分後怕,把這個白眼狼送進監獄的決心更加強烈。


    卓玲質問,“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不追究了?”


    小誌見她不高興,趕緊摸摸她的頭,“哦,沒有,我一切都聽太太的。”


    過了幾天,小誌問卓玲維仁的光碟放在哪裏了。卓玲注意到他說的是維仁的光碟,而不是沈博年的光碟。


    她鼓足勇氣說道,“我扔了!”


    “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真的?”


    “真的!”


    小誌的臉上震驚的神色一點點加劇,“為什麽?我們這麽大的房子都裝不下一張光碟了?”


    “沈博年是想打個感情牌,讓你知道他女兒是多麽愛著維仁,來喚取你的同情。我們為什麽要落入他的圈套呢?所以,我覺得這張碟不能留著。”


    “這是我最好朋友的影像,你扔掉它之前應該和我商量一下。”


    “維仁一直活在你心,根本用不著這些模糊的影像來幫助你記憶他。我也不想你通過沈曼的視角去看維仁,那是偷窺!”


    “誰的視角不重要,被看的人都是維仁。他已經死去十幾年了,所有的影像對我來說都是極其珍貴的,因為不可能再有了。別人無法理解這種情感。”


    “小誌,在心裏,我一直把維仁視為我的好朋友、我的貴人。我感激他。曾經多少次,我想過,如果維仁沒有死,我絕對不可能成為小誌的妻子,也不可能有草莓這麽可愛的女兒和美滿的生活。當初,我是為李名軒上課而與你相遇,又是在維仁三十八歲冥誕那一天,我們擁抱彼此。每當想到這些,我的心中總會對維仁產生一種即親切又愧疚的情感。你說過維仁從來不進你的夢裏,因為他怕你總是陷在過去裏拔不出來。小誌,如果你熱愛現在的生活,就把它當成這些是維仁在冥冥之中的成全,尊重命運,好好地享受當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枝一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楠之香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楠之香頌並收藏一枝一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