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的天旋地轉,黑暗光明交織,疼痛疲乏混雜,公羊易不知道已經躺了多久,迴憶飛速的流轉,五光十色的展現在腦海中。


    他夢到了小時候被周邊小孩被人販子的毒打,與他現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幾無二致;他夢到了飛虎卒超越常人的艱苦訓練,這讓他在昏迷中也咬緊牙關;他還夢到了公羊軒耐心而慈祥的教導,父母殷切而親切的點滴,當然還有那位甜美的姑娘潘月那雙會笑的眼眸,這讓他在久久的痛苦中稍微舒展了一下愁眉有了一瞬的笑意;可是沒多久他就夢到了多年征戰沙場的情景特別是鎬京之戰的慘烈——父親和畢奚等人決死般的迴師、戰友們被包圍後一個個的倒下和畢明臨死前的那聲歎息,讓他又淚流滿麵。


    他聽到一些人說話的聲音,有歎息聲有痛哭聲,他覺得有些人在說他,他也想給予迴應,可是剛嚐試了一下,左肩痛徹心扉的感覺就將他拉迴了無邊深淵,這次那些場景消失了,他隻能在黑暗中無聲的唿喊著,就是那種無論多麽聲嘶力竭也沒有一點動靜的樣子,直到筋疲力盡才又沉沉睡去。


    終於,他的意識稍微清醒,眼縫處有一絲光亮偷偷的照射進來,渾身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讓他舒服不已,他多想繼續這樣忘憂無慮的躺著,可是心中一份莫名的焦慮感冉冉升起,他擔心畢國的存亡,擔心父母、伯父、潘月和畢奚及出現在他人生中每一個善良的人的安危。


    公羊易雙拳緊握,突然睜開雙眼,好奇的打量著周圍,此時隻聽到伯陽甫的聲音:“我就說這小子和那丫頭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叫月,一個非要看著就著太陽才能醒來,方才符合天地陰陽互補的道理。”


    公羊易想說些什麽,卻隻能無助的將嘴巴一閉一張,崔正趕緊過來把他墊高,一口一口的喂他喝水。


    公羊易喝了水,精神略振,慢慢的問道:“太史公,您為什麽……”


    伯陽甫假裝生氣道:“你也不想想老夫是什麽身份,哪能親自喂你水呢?”


    公羊易趕緊道:“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崔正道:“太史公,阿易他剛醒過來您就別逗他了。”


    公羊易點點頭問道:“這是哪啊?我昏迷了多久啊?”


    崔正說道:“這裏是太史公的家,你都昏迷十天了,幸虧太史公之前收留了張禦醫,否則你可能都挺不過來。”


    “十天?”公羊易一陣暈眩,這麽多天畢國戰事也不知道如何了,立馬想起床趕迴去,隻不過剛一起身又重重的摔倒在床上。


    伯陽甫心疼道:“臭小子,這可是我用上等喬木做的床,你要是敢弄蹋了,我把你扔迴驪山!”


    公羊易明白自己現在還很虛弱,根本沒法出發,就問了一下畢國的情況,伯陽甫和崔正都說一直派人打聽著,可是並沒有收到消息,公羊易心中稍感安慰,就問起了那日驪山之後的情況。


    這一來,伯陽甫就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娓娓道來。


    當晚公羊易暈倒後,崔正和伯陽甫分別請阿蘇古和申侯放過並趕緊救治他,本來二位大佬都不想管他,而且公羊易甚至挾持了申侯,可是在崔正和伯陽甫用三寸不爛之舌不停的勸說,再加上申戎聯軍一些將領敬重他是名勇士,又拯救了他們的命運,開始加入所說的行列,二位大佬終於同意醫治他,畢竟這麽一個暈倒的人對戰局不會有什麽影響的,正是因為這個決定,讓公羊易當時保住了姓名。伯陽甫和崔正也受傷不輕,眼看大勢已去,二人坐在公羊易身旁不再說話,隻是冷冷的看著戰場。


    經過這個小插曲,申戎聯軍開始分批次潮水般的進攻周軍,本來已是分崩離析邊緣的戰車陣很快被打的支離破碎。周軍且戰且退,到虢石父大營報信的軍官發現營帳隻有兩個衛士象征性的看門,剛想發作質問主帥的去向,就被後麵飛來的一隻羽箭射死,看來申戎聯軍已經衝入周軍陣地,平時耀武揚威的兩名衛士見狀,嚇得扔下兵器撥腿就跑。


    申戎聯軍將周軍逼到陣中的最後一部分,周軍已經全無鬥誌,被肆意的屠殺著。阿蘇古和申侯來到陣前開始勸降,有個別嘴硬的周軍被分別射殺,剩下的周軍漸漸想要投降了。


    突然一聲鑼響從周軍陣後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陣雍容的鼓聲,山上所有人都狐疑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因為那雖然是戰鼓聲,但是鼓點並不是催促戰鬥那樣快速和激昂。周軍從陣後開始向兩邊分開,兩隊執著火把的軍士整齊的列隊走出,申戎聯軍麵對這個場景也是一愣,停止了進攻。


    火把如同兩條火龍,齊齊整整的分列兩邊,他們微微躬身,隻見一位身形很高的人從暗處順著火把中間慢慢走來。眾人開始看清了這個人,頭戴極大的冠冕,上麵墜著的珍珠在黑夜中依然熠熠生輝,寬大黃色的龍袍上,精美刺繡的龍身被火光照射的栩栩如生,一張因為酒色過多而虛浮的臉上,此時更多的是一種典雅與雍容,與這混亂的戰場顯得格格不入,他步履緩慢,盡顯王者氣度。


    這就是周天子,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周幽王,盡管從他的一生看來,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昏君,但是此時此刻,不管是周軍的士兵,還是平時的近侍,甚至是對麵虎視眈眈的敵人和與他仇深似海的申侯都為他的氣度所折服。


    申侯此時已經換了一輛戰車,他在車上向周王行禮,問候道:“陛下可安好,微臣申侯前來拜見。”


    幽王一擺手道:“愛卿免禮,請問愛卿既然身為國丈,為何屢次相逼,還叫來外族背叛中華?”


    申侯微微一笑:“迴陛下,陛下您身為天子,為何不體恤民情橫征暴斂,又聽信奸臣烽火戲諸侯,最後還要廢長立幼,我外孫本來就沒有過錯,憑什麽當不得太子,陛下這樣一意孤行,微臣隻好前來助陛下悔改。”


    幽王的近侍哪能受得了這話,指著申侯的鼻子罵道:“大膽,天子豈是你能指責的。”


    申侯也不生氣:“陛下終究是君,微臣終究是臣,如今的形勢下要怎麽選擇,還請陛下告知。”


    幽王道:“寡人有愧於國,有愧於民,實在不忍將士們再受屠殺,隻求國丈能放過這些將士”,說完幽王看了一眼對麵躍躍欲試的犬戎軍隊。


    周圍近侍當然知道幽王想幹什麽,都趕緊阻攔,申侯大聲道:“陛下也看到了,如今怎麽辦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們這些下人趕緊閉嘴,這裏沒你們說話的份!”


    幽王慢慢的道:“寡人知道了,現在隻希望留個全屍。”


    申侯催道:“陛下英明,但是請快些,否則微臣不一定能保得了陛下。”


    幽王無奈道:“寡人知道了。”開始慢慢走向正在燃燒的火堆。


    幽王走近火堆,開始環視四周,天上啟明星已然出現,蟄伏的萬物在微光中開始有了生機,遠處的雞鳴似乎是再一次向幽王報告天下的範圍。猶如他剛剛繼位成天子的時候,那時也是這樣天蒙蒙亮,他躊躇滿誌的看著四周,台階下的官員向他匯報著國土的範圍,他暗暗立誌做一位好天子,要讓老百姓安居樂業手有餘財,要讓人人都知書識禮通達明智,更要打敗西戎開疆拓土……隻是現在,一切都成空了。


    突然,幽王看向伯陽甫說道:“太史公你也來了。”


    伯陽甫行禮迴答,幽王道:“寡人後悔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聽太史公的建議,才導致現在的局勢無法收場,這大概就是天命對寡人不公吧。”


    伯陽甫道:“微臣曾經聽說,天命是可以改的,如果陛下勤政愛民就根本不會出現今天的事情,所以陛下還是不要再怨天怨地了。”


    幽王悲傷的道:“是啊,寡人確實做的不夠好,但是寡人想臨死前為國家做一件好事。”說罷拍了拍手,幾名衛士將虢石父五花大綁押到幽王麵前。原來幽王一直派人監視著虢石父的動向,屬下看到他收拾財物準備跑路,就將他擒了過來。


    幽王道:“寡人雖然有罪,但是一半都是因為你這個奸臣害得!”


    虢石父大聲求救:“天子饒命,申侯饒命,我是個大大的忠臣可不是壞人啊,不不,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各位放我一條生路,我願意把財物全部獻出來犒賞三軍,如果不夠的話還能去我的封地虢國,我家寶物特別多,各位盡情去拿就行。”


    幽王道:“既然你那麽忠誠,就為寡人殉葬吧!”接著讓左右動手,衛士們把虢石父扔進熊熊烈火裏,虢石父大唿小叫,周身被捆綁著隻能奮力滾出火堆,那些衛士平時就恨透了他,使勁將虢石父踹了迴去,甚至有人一腳踢斷了他的兩根肋骨,虢石父叫的聲音更大了,不過沒等一會就沒了聲音。


    幽王笑了笑:“你當時獻計博褒姒一笑,現在又博得寡人一笑,真的算盡忠了,不過你一輩子都是個小醜,一個奸臣!”


    伯陽甫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幽王點點頭,最後整了整衣冠,從容的踏入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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