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二月十二,複試合格的洪承疇正式被楊鶴任命為韓城守備兼綏德招討草賊使,這兩個都是臨時職務,戰爭結束就要罷免,等於任命了個寂寞,洪承疇心裏很不爽。


    下官就要去王佐掛拚命了,楊督師卻連個巡撫的大餅都不肯畫!


    另外,麵對親臨綏德前線督師滅賊的剿總楊鶴,王道台不敢再摸魚,誰讓人家東林黨家大業大勢力大?李師道聽王老狗說過,他以前的靠山是遼東督師兵部尚書王在晉。


    這個靠山很強,奈何王督師已經被皇帝削職除籍了。


    靠山被雙開下獄,王老狗也隻有認真幹活了,否則楊鶴暗中寫封信上報京師,那時候不等東林黨和司禮監的大佬們下場,光是科道那群言官瘋狗的彈劾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和家產。


    在自己軍營裏罵罵咧咧抱怨了半天,望著部下軍將,王老狗最終決定,派遣武威軍指揮使李師道、中衛軍指揮使楊天華、朔方軍指揮使冷士貞這三個既驍銳又聽話的武夫出戰。


    其他軍將那副要死不活的瘟鬼德行,王老狗自己都嫌丟人!


    當然,為了讓李師道、楊天華、冷士貞相信跟自己混是有前途的,王道台自掏腰包給他們三個每人發了一百兩現銀、三十斤豬油、十方臘肉、兩壇燒刀子,鼓勵三將勇敢些。


    對於被自己打得遍體鱗傷卻一句怨言沒有的李師道,王正賢非常感動,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好好的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對這些武夫,確實也太猜忌太苛刻太殘暴了一些。


    第二天又帶著親兵屬官,到李師道營裏噓寒問暖,李師道很感動,表示願為道台效死,王道台很高興,把自己的佩劍贈與李師道,並寄語道:“你不要怪老夫對你嚴苛,老夫是恨鐵不成鋼啊,老夫想為國選才,也希望你成材,明白嗎?換別人,還不一定願意打你呢!”


    “俗話說,一行行行行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你在老夫這裏幹好了,將來就算你改換門庭,也一樣能風生水起,如今多事之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你說不定還能當總兵嘞!”


    洗腦完了,看李師道熱淚盈眶,王道台哼著小曲兒悠悠離去。


    “我謝謝你!”


    李師道啐了一口,隨即揮手道:“擊鼓點兵!升堂聚將!”


    此次跟隨洪承疇討伐王佐掛,王正賢還是隻給李師道三千兵馬。


    至於糧草,讓李師道自己想辦法籌措。


    ……


    “李懷寶,何進韜,你們當後隊護軍校尉!”


    中軍大營裏,三千兵馬和大小軍官集結後,李師道開始宣布任命。


    “李懷玉,李光顏,你們掌管斥候營。”


    “李過,李群,李朝,吳少誠,何進韜,王武俊,還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人……”


    他將這三千人編為前中後三部,自己帶的甲乙丙三隊精兵為前部,李懷仙帶的子醜寅三隊為中部,吳少誠他們帶的其他各隊為後部,李師道雖然已經是指揮使兼遊擊將軍,但仍充當前部先鋒,這倒不是頭鐵,主要還是為了抓牢兵權,同時方便有敵情的最先知道情況。


    中部仍由李懷仙管著,跟他一起去的,還有王正賢部下標營的幾個親兵隊長,過去擔任百戶隊副之類的職務,這幾個家夥都是遼東籍,是王正賢在寧錦當兵備道時應標的。


    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個個都牛高馬大,據說都還殺過韃子,對王正賢也很忠心,這五百驍銳忠誠的標軍武士,就是王道台的底氣所在,就算大規模野戰,保命也沒問題。


    不過別以為王道台這是好心派猛士來協助李師道掌兵打仗,動機當然是監視。


    基本任命和軍務安排結束後,李師道把王道台的賞賜也都發了下去。


    “大夥兒不要有甚麽顧慮,有什麽話都可以說,到了我李師道部下,就都是自己人。”李師道一邊在軍營裏巡視賞賜發放,一邊笑著跟士兵們說道:“不過我啊,沒什麽錢,咱以前是個響馬賊,搶的錢雖然不少,但是都押在道台那裏了。人嘛,誰沒個急事?現在上頭又不發餉,道台能做的就是讓大家吃飽穿暖,我李李師道能做的,也就是你們有急事了幫一把。”


    “錢這東西,不相瞞大夥兒說,我對銀子不感興趣。”


    “大夥兒跟我一樣,都是客境作戰,指不定什麽就死在陝西了,這些你們錢捎迴去,家裏老小好歹能買三月口糧,不至於吃了種糧,現在官府攤派高啊,家裏日子也不好過……”


    聽李師道說著,士兵們也都有些動容,這年頭沒有不愛錢的,尤其是底層武夫,為了搶錢討餉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上頭也不把丘八當人看,李師道如此仗義疏財,確實很難得。


    下午的時候,兵備副使嚴樂給李師道帶來一個驚喜。


    居然是七副鱗甲、十五把鐵槊、二百斤火藥,連帶昨天他送到輜重營修理的軍器甲胄也一起拿了迴來,鱗甲是好東西,李師道第一時間決定分給李懷仙這些還沒有護甲的親信。


    鐵槊的意義就小了,沒幾個人喜歡這麽沉的兵器。


    李師道打算自己留一把,然後把剩下的分給會使槊且強壯的軍官。


    畢竟鐵槊質量好,不能浪費了。


    “嚴副使恩義,師道不敢忘,且受師道一拜!”尋得空當,李師道作揖拜謝。


    “都是楊督師賞臉,嚴某不過跑趟腿而已。”


    嚴副使笑了笑,李師道這才想起,他也是東林黨人,是預備首輔周延儒的學生,楊鶴作為東林骨幹,給自家人幾分薄麵也很正常,況且這些東西,對於楊鶴來說也不算什麽。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軍事,嚴副使才收起笑意正色道:“實不相瞞,嚴某要迴京師了,朝廷召我為兵科給事中兼新餉司職方事,整頓遼東、甘肅、陝西、登萊、河北度支糧餉。”


    “後天就走,現在我倒是有幾句話,想跟李遊擊說一說。”


    迴京師?李師道想了想,嚴副使的老師,東林黨新任元首周延儒,現在正得皇帝寵信,要不是溫體仁、錢謙益、薛三省、王永光、傅宗龍這些競爭對手太強,加上溫體仁這個王八犢子不分場合,當廷告發錢謙益受賄,導致皇帝發怒,繼而抓鬮組閣,估計早就是閣臣了。


    如今錢謙益被溫體仁拉下馬,那周延儒上位就是早晚的事。


    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學生撈迴北京,倒也不難。


    “嚴副憲請講,師道洗耳恭聽。”


    “夫兵者不祥,聖人不得已用之,聖人也有舉起屠刀的時候,但要看他舉起屠刀幹什麽。”


    “凡王師行兵,不屠無過之城,不殺小罪之人,夫殺之流賊,皆人之父兄,楊督師以承疇討王佐掛,實以賊之父兄,殺賊之子女,徒利人財貨,喪國家民心,激秦人仇國之恨耳。”


    “秦人,明臣妾,皇帝子女。”


    “兵馬過境,剽掠奸淫,此皆盜賊也。”


    “有兵者,除殘暴,禁不義也,望李遊擊謹記。”


    聽完嚴副使這番話,李師道愣住了,雖然穿越過來忘了很多規矩,但作為一個現代人,李師道自認三觀還是很正的,對很多事本來也是看不慣的,隻不過隨波逐流這麽久,已經被這個大環境慢慢同化了,入陝作戰以來,各路友軍都大肆剽掠,甚至強辱婦女殺傷人命。


    李師道當時覺得這樣不對,但人微言輕,也就沒吭聲。


    王正賢縱兵剽掠綏德州城的時候,李師道也是衝在第一個的,甚至充當劊子手,屠戮反抗的綏德百姓,亂箭射殺那些被王正賢扣上私通闖賊罪名,實際上卻並無反狀的官紳地主。


    完了執行王正賢放火燒城毀屍滅跡命令的也是他,而且心安理得。


    李師道有些感慨,我本來是個好人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嘞?但話又說迴來了,這世道本來就是這樣,自己不合群,士兵怎麽看?上級怎麽想?自己到底該怎麽做嘞?


    嚴樂已經飄然遠去,李師道還在那裏焦慮。


    有些事情雖然很難辦甚至不可能,但也應該努力去做。


    靠燒殺剽掠解決財政問題,維持軍隊凝聚力,終究不是成道之術。


    曆朝曆代,就沒有土匪坐了江山的。


    革故鼎新成功屠龍的,一定是充滿生命力的王者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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