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朽
我的女友死在2021 作者：繁大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方圖南雙手合十，神情懇切。
“求你們了，隻是一個無比簡單的條件。”
嚴狩猶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八秋椿。
“你先說。”八秋椿俯視著躺在地上的方圖南。
聽完方圖南的話後，嚴狩和八秋椿都是陷入沉默。
方圖南的條件。
的確很簡單。
也很卑微。
“可以嗎？隻要你們能答應，剝奪我的時潛能力也好，消除我的記憶也好，甚至拿走我的命也好，我都會乖乖配合你們。”方圖南用發顫的聲音說道，眼角噙著淚光。
看到方圖南這個模樣，八秋椿滿腔的惻隱之心，歎成一口長長的氣。
“雖然於個人情感，我很想答應你的這個條件，但我們沒有這個權力，需要向上級請示。”八秋椿輕聲道。
“8號，你先看著他。”嚴狩拿著那個手提電話造型的時間遺物，出了宿舍的門。
方圖南也從地上坐了起來，把頭埋在雙腿之間，忐忑等待著nsc高層的決定結果。
三分鍾後，嚴狩迴到宿舍房間。
“恭喜你，方圖南，理事席同意了你的請求。”
方圖南的臉上，卻並沒有喜悅神采綻放，隻是苦笑。
“我們現在就出發嗎？”嚴狩抬手，想要召喚出腦波電台的傳送門。
方圖南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問道：“或許……可不可以？等到後天？因為後天，四月一號……是我的三十歲生日。”
“你想在三十歲生日的這天，跟你過去的人生徹底告別嗎？”八秋椿問道。
“對。”
“真是注重儀式感的男人……讓我很欣賞，8號，你覺得呢？”嚴狩轉頭看著八秋椿。
八秋椿輕輕點頭。
“行，那就等到後天，不過我們也不能一切都由著你，我們時間有限，等不到白天，明天晚上，過了午夜十二點，我們兩個就會來找你，滿足你最後的心願。”
方圖南微微皺眉，似是不想做出讓步。
“互相理解一下吧，方圖南，你有你的儀式感，我們也有我們的，一般情況下，我們nsc所執行的重要任務，都會在夜間完成。”嚴狩好聲勸道。
方圖南垂下眼簾，應了一聲。
“那我們先告辭了，明晚再聯係你，哦，對了，你這個名叫景羽的朋友，我隻是讓他吸了一些安眠霧化氣，他會睡個前所未有的好覺，明早就會醒，但你如果急著叫醒他的話，往他臉上潑一盆涼水就行。”嚴狩說道。
“嗯……好的。”
保持著時潛姿態的二人，飄飛出宿舍的門，突然，八秋椿又停下身形。
“雖然這話有些多餘，但方圖南，我還是要提醒你，別想著逃走躲起來，那純粹是徒勞，我們有一萬種方法追蹤你。”
方圖南苦笑著攤手。
“我能逃到哪兒去？剛才你已經讓我看清楚了，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你稍微動動手指就能弄死我，況且你還有我的家人朋友們當成威脅籌碼，我哪兒有耍花招的餘地？”
“你知道就好。”
目送著二人的身影消失，方圖南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宿舍的地上。
一縷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棱，撒在了方圖南的臉上。
方圖南抬起手，想要把這縷月光握在手心裏。
卻是怎麽也抓不住，從指縫中漏出。
方圖南的臉上，彌漫著悲愴之色。
這月光。
簡直就像是林依然一樣。
“然然，這次，我真的要永遠失去你了。”方圖南呢喃道。
迴憶進攻。
往事蒙太奇。
那天婚禮時的死訊噩耗，仿佛再一次把方圖南撕裂開來。
真沒想到。
整整十四年。
故事，竟是這個結局。
但是。
但是。
但是。
可憐又可笑的男主角。
明晚，還剩下最後一場。
主角戲。
方圖南臉上的悲愴情緒消失，變成無人可比的堅決。
右手握緊成拳。
月光。
被牢牢攥在手心。
-
次日的清晨，景羽從鐵架床上醒來，伸了個滿足的懶腰。
方圖南盤腿坐在他對麵的鐵架床上，耳朵裏塞著耳機，像是在聽歌。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方圖南自言自語道。
“嘿！方南！你在嘀咕什麽呢？使命哥他人呢？”景羽問道。
方圖南輕輕摘下耳機，臉上露出笑容。
“使命哥他走了，不過他今晚就會迴來，不用擔心他。”
景羽有些詫異的瞪大眼睛，因為方圖南臉上的笑容。
這段時間，他明明就很少見方圖南笑，更別說是這種無比輕鬆，把一切重擔都放下的笑容。
“哦……那就好，不過方南，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啊！發生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了嗎？”
“是啊！羽，你小子果然一如既往的心細，什麽都瞞不住你，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的麻煩徹底解除了！三鷹集團的那群壞蛋全都被殺光了！我們以後可以過上平靜安穩的生活了！”方圖南眉開眼笑道。
“啊？真的嗎？可是，他們是怎麽……被誰殺光的？”
“被我請的殺手，很強的時潛者殺手，胡哥聯係的，價格很貴呢，不過跟我老爸給我的零花錢比起來，毛毛雨啦。”
“我幹！這的確是好消息，但太讓人猝不及防了！你之前沒跟我說起過啊！”景羽很是欣喜。
“因為那些時潛者殺手，是昨晚才聯係上的，沒想到他們的工作效率這麽高，接單後就立刻趕去完成了任務！對了，我電腦裏有他們的收工照片，你要看看嗎？就是有點血腥，做好心理準備！”
景羽拿著方圖南的筆記本電腦，臉上的表情，在驚恐和惡心之間不停切換。
合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景羽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才把這些駭人的畫麵從大腦中驅散。
隨即，他臉上的驚喜，更加放大。
“好耶！方南！我們勝利了！”景羽無比開心的和方圖南擊掌。
“是啊，我們勝利了，以後都不會再有麻煩了，我又多付了些錢，那個殺手組織答應以後會繼續庇護我，三鷹集團總部，也不敢再動我一根汗毛。”方圖南用力點頭。
“果然！還是你老爸的鈔能力最管用！你一開始別那麽強就好了！早點動用你老爸的力量，那群不知死活的雜碎，哪兒有本事造次這麽久？”
“你說的沒錯，羽，我想通了，不該再繼續跟我老爸的關係，搞的這麽僵了，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嘛。”
隨即，方圖南輕輕把手搭在景羽的肩膀上。
“好兄弟，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和我並肩作戰，不過，現在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別那麽婆媽，有事盡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景羽嬉笑道。
“這段時間，我經曆了太多驚險刺激，槍戰、追殺、逃命……總之，我現在好像有些精神創傷的跡象了，我感覺我需要一個清靜舒適的地方，遠離永安乃至鶴京，進行一段時間的修養，你應該也同樣很需要吧？”方圖南裝出一臉的疲憊，看著景羽。
“我倒是還好，哈哈，可能是我這個人比較心大吧，但你如果有這個想法，我肯定是要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你想去哪兒？我們再找個風景秀美，遠離人煙的鄉下，悠閑度上一段時間的假期吧！算是慶祝勝利！”景羽雙眼滿是憧憬。
方圖南輕輕搖頭：“不，我不太想去鄉下，去看看海吧，港城市怎麽樣？我上大學時待的城市，風景非常好！”
“港城市？可以啊！是我沒有去過的城市呢！”
“那……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抽不出時間，你拿著錢先去港城市，直接買一套最豪華的海景別墅，記得要買精裝修，拎包就能入住的那種，還有塞滿各種美食飲料的冰箱，網速極快的網線，頂尖配置的電腦和遊戲機……都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
方圖南臉上滿是努力堆積的笑容，從錢包裏抽出一張農行的鑽石卡，遞到景羽手中。
“密碼是我的生日，，你不用記也沒關係，我已經聯係了我的專屬經理，把你列為資產授權使用人了。”
“好的，我知道了，交給我吧！保證會給你打造最舒適的度假修養環境，不過方南，你這張卡裏有多少餘額啊？”景羽好奇問道。
“額，我也不知道，我大學剛畢業，我老爸給我這張卡時，就是最高級別的鑽石卡，之後他每年都會往裏麵存一些，我一分都沒有花過，現在積攢起來的話……大概，九位數是有了吧？”
“我的老天爺，方南，你可真信任我！也不怕我攜巨款潛逃了！”景羽被嚇的吐了吐舌頭，開玩笑道。
“哈哈哈，羽，你根本沒必要潛逃，你已經是這張卡的授權使用人了，這些錢你隨便怎麽花都行，而且就算……”
方圖南突然住了口。
景羽蹙起眉，錘了方圖南一拳。
“就算什麽？你小子說話說一半，小心爛屁股！”
“哦，我說就算你把卡裏的錢全都花光，也沒事！因為我老爸還會往裏麵存的……我幹！你看看我，果然是精神創傷了，剛才話說到一半，突然忘記下文了！我需要盡快度假修養！你現在就趕緊出發吧，我現在給你定機票！必須頭等艙！”
方圖南拿出手機，給景羽買好機票。
“去吧，兄弟，四個小時後飛機就起飛了，你得趕快些，不要省錢坐火車了，出門直接打輛車，去鶴京市的機場路，行李什麽的也別帶了，需要什麽直接買新的就行。”方圖南催促道。
“好，那我現在就出發！”
景羽連洗漱都顧不得，穿上衣服，隻帶著手機錢包和充電器，就要出門。
方圖南卻是喊住了他。
“兄弟，抱一下吧。”
緊緊的相擁，方圖南用力拍了拍景羽的背。
“去吧，在那裏等我電話，我很快就會過去。”
目送著景羽走出遊樂園的大門，坐上一輛網約出租車，有些鼻酸的方圖南，終於輕聲說出了他剛才沒說完的半句話。
“就算我死了，那些錢也都是你的。”
揉了揉臉頰，擺脫感傷離別的情緒，方圖南在遊樂園裏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在暗中監視他後，撥出一個電話。
“來吧，還是昨晚我跟你說過的，城北白河橋附近的那家遊樂園。”
電話掛斷十幾秒鍾後，遊樂園海盜船前方的空地上。
一灘粘稠混懸的漆黑墨汁聚攏，形成一個不停旋轉著的黑色漩渦。
一個身穿潛水服的人影，從黑色漩渦裏鑽出，伴隨著水煙氣泡消散，解除時潛姿態。
卷曲的長發和絡腮胡，花襯衫綠墨色大衣，戴著黃色漁夫帽和茶色墨鏡。
正是胡行。
一見麵，胡行的嘴上，就滿是畏懼且喋喋不休的抱怨。
“盟友，你昨晚詢問我的事情，我在電話裏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你了！短短一天之內，沒有任何能讓你實力暴漲的方法！那完全不符合時空規則和邏輯！
“別那麽幼稚天真了！你以為你是你寫的那些龍傲天小說裏的主角？出門撿到本神功還是係統？隨便那麽一練！就天下無敵睥睨萬物？醒醒吧！現實中的你就是一坨廢物！還屬於是不可迴收的那種廢物！當然，我沒有在人身攻擊你，因為我也一樣，我也是廢物！”
“而且，就算你真的撿到了什麽時空科學量子變幻神功，在這短短一天之內練成！那也無濟於事！且不說你昨晚見過的那兩個混蛋，nsc的8號和9號，他們有多強！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反抗他們，與之為敵的，會是整個nsc組織！”
“包括他們一等席二等席的所有人！他們最強的理事席三人！他們那個無比神秘，卻號稱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時溺能力的會長！隨便一個你都招架不住！更何況對抗他們整個組織？”
“所以，盟友，聽我一句勸，向他們下跪投降吧！他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然不僅是你小命不保！你的家人朋友也要被連累遭殃……甚至連我……唉！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有種而且講義氣！居然還敢過來和你見麵！罷了……反正nsc如果要對我進行株連，逃跑躲藏到哪兒都沒用……繼續保持我的人生態度，及時行樂吧。”
方圖南靜靜看著被nsc威名嚇破了膽，如連珠炮一般，吧啦吧啦說個不停的胡行，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隻是麵無表情的朝著他伸手。
“昨晚我問你要的那支筆，你帶來了嗎？”
胡行點頭，然後又搖頭。
“我帶來了，但抱歉，盟友，我不能把它給你！”
“雖然它是cxt研究所製造的九件時間遺物中，最廢的一件時間遺物，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麽用處。”
“可是，我也不能把它交到一個死人手中，那樣還不如把它丟水裏呢，至少還能聽聲響兒！除非你告訴我，你會投降！”
方圖南堅定的搖頭。
“我不會投降！”
“那抱歉了，再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替你收屍的。”胡行轉身。
方圖南喊住了胡行。
“等等，你既然都來了，難道不聽聽我的計劃嗎？”
胡行停下了凝聚黑色漩渦的動作，咂了咂嘴，輕輕點頭。
“行吧，聽聽你有什麽瘋癲的想法，就當是找點樂子。”
十分鍾後，在宿舍鐵架床上坐著的胡行，全程瞠目結舌，聽完了方圖南的講述。
隨即，他的表情和雙眼之中，都泛起了被震顫的驚濤駭浪。
“你覺得怎麽樣？”方圖南問道。
胡行並沒有迴答方圖南，雙眼呆滯，似是陷入了雷擊一般的震撼。
十幾秒鍾後，他忽地如狒狒一般，興奮尖嘯了一聲。
從鐵架床上跳下，他用雙手倒立，在宿舍房間裏來迴走了好幾圈。
“天才！”
“這個計劃！”
“隻能用天才來形容！”
終於，他平複下激動的情緒，雙手緊抓著方圖南的肩膀，大吼道：“天才！我的好盟友！居然能想出這種傑作！方圖南！你是個天才！”
隨即，胡行從兜裏掏出一隻鈦灰色的記號筆，遞到方圖南手中。
“方圖南，你不是喜歡寫小說嗎？那你應該知道魯迅說過的那句話。”
“不朽之筆。”
“須傳不朽之人！”
“你的計劃如果成功實施，會是天才的不朽傑作。”
“會和你本人一樣。”
“分散時間的注意。”
“永遠不朽！”
方圖南眨了眨眼睛，麵露微笑，看著胡行。
“所以，你同意參與我的計劃了？”
胡行的腦袋，點的像是小雞啄米一般。
“當然，能在這種傑作上貢獻留名，我死而無憾。”
“何況，我早就跟你說過，nsc那群狂妄自大的家夥，曾經羞辱過我，甚至比起老死鬼和三鳥混蛋，我更仇恨那群傲慢的混賬！一直記著這份羞辱之仇！”
“你的計劃如果成功實施，會把那群自大狂們，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們遭受最極致的羞辱！讓我體驗最暢快的複仇！”
說罷，胡行從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輕輕劃破手腕。
把滴血的手腕放到了方圖南麵前，胡行的雙眼之中，滿是等不及的殷切期待。
“來吧，方圖南。”
“喝下我的血。”
“讓我見證不朽傑作的誕生。”
-
半小時後，在敲定確認今晚計劃的其它細節後，胡行離開了遊樂園。
方圖南從遊樂園的旋轉木馬上，收起晾曬的幹淨衣服。
洗了個澡，剪了剪有些過長的頭發。
抹了點發蠟，梳了個很是精神的大背頭，穿上最喜歡的這套幹淨衣服。
從背包裏取出追憶相機，並拿出兩顆靈魂有機物腦髓肽石，輕輕觸碰追憶相機。
腦髓肽石蘊含著的美麗炫彩光芒和能量，迅速被追憶相機吸收補充。
兩顆靈魂有機物腦髓肽石，變成失去光芒且質量膨脹的鈦灰色靈魂無機物。
方圖南記得胡行的叮囑，沒有隨手丟棄，而是把它們放迴袋子裏保存好。
拿起充上電的追憶相機，方圖南把相機反轉，鏡頭對準自己的臉龐，按下快門鍵。
伴隨著打印照片的哢噠聲，從相機底部的細長卡槽，緩緩掉落一張相紙。
方圖南接住相紙，看著自己麵帶微笑的自拍照。
收起追憶相機，把相紙翻至背麵。
拿著剛從胡行那裏得到的不朽之筆，方圖南剛想提筆寫下這封無比重要的跨時空信件，卻又停了手。
時間還很寬裕。
那就去看看，胡行那天所說的，他至今為止，見過最大的那塊記憶碎片。
吃下未醉膠囊，把照片相紙叼在嘴裏。
開啟灰白像素點傳送門，進入腦波電台。
這次，腦波電台的灰白像素點虛空裏，出現了十幾塊大小不一的記憶碎片。
而最中間的那塊，正如胡行那天所描述的，至少三十平米，該有一個客廳那麽大。
方圖南緩緩遊了過去，看著這塊記憶碎片上閃出的光影碎片。
一個穿著大衣，係著圍巾的女孩，懷裏抱著什麽東西，像是在等人。
方圖南情不自禁的伸手觸碰。
穿越時空的隧道，方圖南來到了這塊記憶碎片指向的時空間坐標點。
而這次，他的穿越旅程，居然沒有被強行中斷。
“是nsc那些人，在我妥協投降後，不再繼續盯梢屏蔽我了嗎？”
“還是……他們僅僅在阻止我和2009年那個時空的林依然相見？”
“嗬，倒是阻止我啊，因為這一幕在我大腦中最深刻難忘的記憶，是我此生最痛苦的時刻。”
維持時潛姿態的方圖南漂浮在半空中，感受著身畔盤旋的蕭瑟秋風。
這裏是橋頭公園。
他和林依然曾經許下結婚約定的地方。
也是他和林依然分手的地方。
已是晚秋。
公園裏楓樹的葉子，也開始變得枯黃凋零，緩緩飄落。
三十歲的林依然，模樣還是那麽漂亮，隻是沒有再紮馬尾辮，黑長直的秀發披散在肩上。
她穿著一件靛藍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係著一條白圍巾，雙手費力的抱著一個被黑布蒙住，四四方方的東西。
站在楓樹之下，她的模樣身段很漂亮，像是一襲畫報上的剪影。
可惜。
這樣清晰美麗的林依然。
方圖南隻在迴憶裏才能看得清。
這時，林依然的對麵，一個人影踩著堆積的落葉，發出沙沙聲響，緩步走了過來。
是神情冷漠，模樣頹喪的自己。
走到林依然麵前停下，不敢接觸她的眼神，隻是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二人彼此沉默良久。
最後，還是林依然先開了口。
“拿著這個，好重，我一直抱著很累的。”
自己僵硬的伸手接過。
上麵蒙著的黑布滑落，是一個魚缸。
魚缸裏，是一尾正在遊弋著的，藍白相間的錦鯉魚。
“圖圖，這隻魚的名字，叫做開普勒。”
“這種魚生活在赤道邊沿的熱帶地區，一個叫偕老山的地方，叫做……或然鯉。”
“這隻或然鯉，在魚類中是很特別的存在，因為普通的魚，記憶隻有七秒，而這隻或然鯉，記憶是永恆的。”
“所以，圖圖，無論你在人生中遇到什麽樣的事情，傷心難過還是美好幸福，都可以說給它聽，它會記錄你所遇見的一切，永遠陪伴著你。”
“圖圖，我們今天分手後，雖然我不能繼續陪在你身邊，但是開普勒會代替我，一直永遠陪伴著你的。”
自己接過魚缸，呆呆的低頭，看著魚缸裏，正歡快遊弋的開普勒。
“再見了，圖圖。”林依然努力掩飾著悲傷。
這時，自己總算是抬起了頭，鼓起勇氣和林依然對視。
也終於開口，說出了兩個字。
“抱歉。”
林依然搖了搖頭，溫柔的一笑。
“沒關係，圖圖。”
“我們。”
“冬天時再見。”
林依然轉身離開。
抱著魚缸呆立在原地的自己，有話說不出來。
唯一說出口的話。
隻有分手前的那句抱歉。
目睹這一切的方圖南，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已經麻木到不會再痛了。
可是，胸口傳來的感覺，心如刀割的很清晰。
閉上眼睛，同時停止唿吸。
方圖南從這個時空抽離，返迴腦波電台，迴到現實。
解除時潛狀態，方圖南拿下嘴裏叼著的那張自拍照片。
坐在桌子邊，拿著不朽之筆，在自拍照片的背麵，寫下一封短信。
這份短信的收件人。
是十二年前的自己。
不朽之筆，被胡行稱之為cxt研究所製造的九件時間遺物中，最廢的一件時間遺物，並沒有絲毫不客觀。
因為這件不朽之筆的效用，僅僅是讓寫下的字跡，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穿越時空，都不會褪色消失，因此得名不朽。
一邊奮筆疾書著，方圖南嘴裏一邊自言自語。
“這個計劃能夠成功，成為不朽傑作的關鍵，隻在於你。”
“你會按照我的指令照做嗎？”
“你會的！”
“因為我了解你。”
“因為我了解我自己。”
“我和你。”
“聯手。”
“拯救她。”
寫完短信，放下不朽之筆，方圖南又從兜裏取出一個原本用來盛裝未醉膠囊的空藥瓶。
旋開藥瓶的蓋子，方圖南伸出右手食指，放在瓶口。
“蹤跡。”方圖南輕聲道。
粘稠混懸的漆黑墨汁，一滴接著一滴，從方圖南的指尖滲出，滴進藥瓶裏。
旋上藥瓶的蓋子，方圖南把照片和藥瓶都小心放進皮衣夾克的內兜，然後拿出停泊之鍾，調好刻度盤，再度穿越。
一個小時後，完成跨時空投遞送信的方圖南返程。
此時，時間才剛到十點十五分。
待到中午十二點半，方圖南拿著音頻對錄線，把手機和傷心機器連接在一起，給林依然撥去電話。
“喂，圖圖。”
“然然，十二點半了，吃完飯了嗎？”
“剛吃完呢，吃的有點飽，現在我一個人在操場上遛彎，飯後消化。”
“那個時空的我，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而且你這個大笨蛋，又要惹我生氣！跟我吵架！剛才我們吃完飯後，你神秘兮兮的告訴我，你收到了什麽光之超人星球的來信，還有一瓶魔法藥水，明天就會召喚艾斯奧特曼拯救地球……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哈哈，光之超人？聽起來還挺酷的！”方圖南笑道。
“酷什麽啊酷！圖圖！明天就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了！你都要成年了！怎麽還這麽幼稚啊？光之超人星球？魔法藥水？奧特曼是真實存在的？我小學三年級的表弟，都不會相信這些幼稚鬼的事情！”
“對於小學生來說，這些可能比較幼稚，但對於成年人來說，是絕對的真理，雖然我明天都三十歲了，但我還是相信，光之超人星球、魔法藥水和奧特曼，都是真實存在的！”
“啊！你也是笨蛋！大笨蛋！”
“嘿嘿，然然，我在逗你開心呢！好了，你不要再搭理那個傻小子了，做點開心的事情！”
“比如？”
“唱首歌給我聽吧。”
“好吧，你想聽什麽？”
“反方向的鍾。”
“你等等，我找一下傑倫的伴奏，我要很認真的唱！”
絕美的前奏聲響起。
電話另一邊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開始展現歌喉。
方圖南安靜的聽著。
雙手合十，雙眼緊閉。
像是在教堂裏，祈禱聆聽聖樂的虔誠教徒。
直到林依然唱完整首，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穿梭時間的畫麵的鍾。”
“從反方向，開始移動。”
“迴到當初愛你的時空。”
“停格內容。”
“不忠。”
方圖南睜開眼睛，忘記了誇讚，也忘記了鼓掌。
“第一萬遍。”方圖南呢喃道。
“啊？圖圖？你說什麽呀？什麽第一萬遍？”電話另一邊的林依然疑惑問道。
方圖南嘴角揚起笑容，雙眼中卻泛起淚光。
深吸了一口氣，忍住鼻酸。
“沒什麽。”
“然然。”
“我愛你。”
電話另一邊的林依然愣了下，然後發出甜甜的笑聲。
“圖圖，我也愛你。”
掛斷電話，方圖南閉上眼睛，把鼻尖貼在手機屏幕上。
又重複了一遍，他曾許下的誓言。
“然然，我一定會拯救你。”
離開宿舍，迎著正午的和煦陽光，走出遊樂園的大門。
用緩慢卻堅定的步伐，丈量著腳下的永安縣城。
從定下婚約的橋頭公園。
到留下初吻的五號碼頭。
最後再到和林依然無數次牽手走過的，小吃街南麵的東大埂街道。
走下大埂，小吃街周邊的景象早已大變了模樣。
老舊的雜貨鋪和小吃店麵漸漸倒閉，到處都是新興裝修高檔的店鋪，在競爭著生意。
小巷和平房大都被拆除，附近新蓋的住宅樓和商廈高到隻能仰望。
很多事情都變了。
但有些事。
一萬年都不會變。
不知不覺，方圖南走到了知味小吃店的門口，前方正對著他的，是一塊led大屏戶外廣告牌。
廣告牌屏幕上，播放著周傑倫的廣告視頻。
微微中年發胖的周傑倫看著鏡頭，依然是吐字不清的獨特腔調。
“有緣之人可以逆轉時光，迴到過去。”
“魔法因為相信而存在。”
“你，是有緣之人。”
方圖南駐足停下，仰頭看著廣告牌屏幕。
音樂聲響起。
是《迴到過去》。
“想迴到過去。”
“試著讓故事繼續。”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求你們了，隻是一個無比簡單的條件。”
嚴狩猶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八秋椿。
“你先說。”八秋椿俯視著躺在地上的方圖南。
聽完方圖南的話後，嚴狩和八秋椿都是陷入沉默。
方圖南的條件。
的確很簡單。
也很卑微。
“可以嗎？隻要你們能答應，剝奪我的時潛能力也好，消除我的記憶也好，甚至拿走我的命也好，我都會乖乖配合你們。”方圖南用發顫的聲音說道，眼角噙著淚光。
看到方圖南這個模樣，八秋椿滿腔的惻隱之心，歎成一口長長的氣。
“雖然於個人情感，我很想答應你的這個條件，但我們沒有這個權力，需要向上級請示。”八秋椿輕聲道。
“8號，你先看著他。”嚴狩拿著那個手提電話造型的時間遺物，出了宿舍的門。
方圖南也從地上坐了起來，把頭埋在雙腿之間，忐忑等待著nsc高層的決定結果。
三分鍾後，嚴狩迴到宿舍房間。
“恭喜你，方圖南，理事席同意了你的請求。”
方圖南的臉上，卻並沒有喜悅神采綻放，隻是苦笑。
“我們現在就出發嗎？”嚴狩抬手，想要召喚出腦波電台的傳送門。
方圖南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問道：“或許……可不可以？等到後天？因為後天，四月一號……是我的三十歲生日。”
“你想在三十歲生日的這天，跟你過去的人生徹底告別嗎？”八秋椿問道。
“對。”
“真是注重儀式感的男人……讓我很欣賞，8號，你覺得呢？”嚴狩轉頭看著八秋椿。
八秋椿輕輕點頭。
“行，那就等到後天，不過我們也不能一切都由著你，我們時間有限，等不到白天，明天晚上，過了午夜十二點，我們兩個就會來找你，滿足你最後的心願。”
方圖南微微皺眉，似是不想做出讓步。
“互相理解一下吧，方圖南，你有你的儀式感，我們也有我們的，一般情況下，我們nsc所執行的重要任務，都會在夜間完成。”嚴狩好聲勸道。
方圖南垂下眼簾，應了一聲。
“那我們先告辭了，明晚再聯係你，哦，對了，你這個名叫景羽的朋友，我隻是讓他吸了一些安眠霧化氣，他會睡個前所未有的好覺，明早就會醒，但你如果急著叫醒他的話，往他臉上潑一盆涼水就行。”嚴狩說道。
“嗯……好的。”
保持著時潛姿態的二人，飄飛出宿舍的門，突然，八秋椿又停下身形。
“雖然這話有些多餘，但方圖南，我還是要提醒你，別想著逃走躲起來，那純粹是徒勞，我們有一萬種方法追蹤你。”
方圖南苦笑著攤手。
“我能逃到哪兒去？剛才你已經讓我看清楚了，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你稍微動動手指就能弄死我，況且你還有我的家人朋友們當成威脅籌碼，我哪兒有耍花招的餘地？”
“你知道就好。”
目送著二人的身影消失，方圖南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宿舍的地上。
一縷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棱，撒在了方圖南的臉上。
方圖南抬起手，想要把這縷月光握在手心裏。
卻是怎麽也抓不住，從指縫中漏出。
方圖南的臉上，彌漫著悲愴之色。
這月光。
簡直就像是林依然一樣。
“然然，這次，我真的要永遠失去你了。”方圖南呢喃道。
迴憶進攻。
往事蒙太奇。
那天婚禮時的死訊噩耗，仿佛再一次把方圖南撕裂開來。
真沒想到。
整整十四年。
故事，竟是這個結局。
但是。
但是。
但是。
可憐又可笑的男主角。
明晚，還剩下最後一場。
主角戲。
方圖南臉上的悲愴情緒消失，變成無人可比的堅決。
右手握緊成拳。
月光。
被牢牢攥在手心。
-
次日的清晨，景羽從鐵架床上醒來，伸了個滿足的懶腰。
方圖南盤腿坐在他對麵的鐵架床上，耳朵裏塞著耳機，像是在聽歌。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方圖南自言自語道。
“嘿！方南！你在嘀咕什麽呢？使命哥他人呢？”景羽問道。
方圖南輕輕摘下耳機，臉上露出笑容。
“使命哥他走了，不過他今晚就會迴來，不用擔心他。”
景羽有些詫異的瞪大眼睛，因為方圖南臉上的笑容。
這段時間，他明明就很少見方圖南笑，更別說是這種無比輕鬆，把一切重擔都放下的笑容。
“哦……那就好，不過方南，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啊！發生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了嗎？”
“是啊！羽，你小子果然一如既往的心細，什麽都瞞不住你，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的麻煩徹底解除了！三鷹集團的那群壞蛋全都被殺光了！我們以後可以過上平靜安穩的生活了！”方圖南眉開眼笑道。
“啊？真的嗎？可是，他們是怎麽……被誰殺光的？”
“被我請的殺手，很強的時潛者殺手，胡哥聯係的，價格很貴呢，不過跟我老爸給我的零花錢比起來，毛毛雨啦。”
“我幹！這的確是好消息，但太讓人猝不及防了！你之前沒跟我說起過啊！”景羽很是欣喜。
“因為那些時潛者殺手，是昨晚才聯係上的，沒想到他們的工作效率這麽高，接單後就立刻趕去完成了任務！對了，我電腦裏有他們的收工照片，你要看看嗎？就是有點血腥，做好心理準備！”
景羽拿著方圖南的筆記本電腦，臉上的表情，在驚恐和惡心之間不停切換。
合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景羽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才把這些駭人的畫麵從大腦中驅散。
隨即，他臉上的驚喜，更加放大。
“好耶！方南！我們勝利了！”景羽無比開心的和方圖南擊掌。
“是啊，我們勝利了，以後都不會再有麻煩了，我又多付了些錢，那個殺手組織答應以後會繼續庇護我，三鷹集團總部，也不敢再動我一根汗毛。”方圖南用力點頭。
“果然！還是你老爸的鈔能力最管用！你一開始別那麽強就好了！早點動用你老爸的力量，那群不知死活的雜碎，哪兒有本事造次這麽久？”
“你說的沒錯，羽，我想通了，不該再繼續跟我老爸的關係，搞的這麽僵了，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嘛。”
隨即，方圖南輕輕把手搭在景羽的肩膀上。
“好兄弟，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和我並肩作戰，不過，現在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
“別那麽婆媽，有事盡管說，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景羽嬉笑道。
“這段時間，我經曆了太多驚險刺激，槍戰、追殺、逃命……總之，我現在好像有些精神創傷的跡象了，我感覺我需要一個清靜舒適的地方，遠離永安乃至鶴京，進行一段時間的修養，你應該也同樣很需要吧？”方圖南裝出一臉的疲憊，看著景羽。
“我倒是還好，哈哈，可能是我這個人比較心大吧，但你如果有這個想法，我肯定是要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你想去哪兒？我們再找個風景秀美，遠離人煙的鄉下，悠閑度上一段時間的假期吧！算是慶祝勝利！”景羽雙眼滿是憧憬。
方圖南輕輕搖頭：“不，我不太想去鄉下，去看看海吧，港城市怎麽樣？我上大學時待的城市，風景非常好！”
“港城市？可以啊！是我沒有去過的城市呢！”
“那……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抽不出時間，你拿著錢先去港城市，直接買一套最豪華的海景別墅，記得要買精裝修，拎包就能入住的那種，還有塞滿各種美食飲料的冰箱，網速極快的網線，頂尖配置的電腦和遊戲機……都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
方圖南臉上滿是努力堆積的笑容，從錢包裏抽出一張農行的鑽石卡，遞到景羽手中。
“密碼是我的生日，，你不用記也沒關係，我已經聯係了我的專屬經理，把你列為資產授權使用人了。”
“好的，我知道了，交給我吧！保證會給你打造最舒適的度假修養環境，不過方南，你這張卡裏有多少餘額啊？”景羽好奇問道。
“額，我也不知道，我大學剛畢業，我老爸給我這張卡時，就是最高級別的鑽石卡，之後他每年都會往裏麵存一些，我一分都沒有花過，現在積攢起來的話……大概，九位數是有了吧？”
“我的老天爺，方南，你可真信任我！也不怕我攜巨款潛逃了！”景羽被嚇的吐了吐舌頭，開玩笑道。
“哈哈哈，羽，你根本沒必要潛逃，你已經是這張卡的授權使用人了，這些錢你隨便怎麽花都行，而且就算……”
方圖南突然住了口。
景羽蹙起眉，錘了方圖南一拳。
“就算什麽？你小子說話說一半，小心爛屁股！”
“哦，我說就算你把卡裏的錢全都花光，也沒事！因為我老爸還會往裏麵存的……我幹！你看看我，果然是精神創傷了，剛才話說到一半，突然忘記下文了！我需要盡快度假修養！你現在就趕緊出發吧，我現在給你定機票！必須頭等艙！”
方圖南拿出手機，給景羽買好機票。
“去吧，兄弟，四個小時後飛機就起飛了，你得趕快些，不要省錢坐火車了，出門直接打輛車，去鶴京市的機場路，行李什麽的也別帶了，需要什麽直接買新的就行。”方圖南催促道。
“好，那我現在就出發！”
景羽連洗漱都顧不得，穿上衣服，隻帶著手機錢包和充電器，就要出門。
方圖南卻是喊住了他。
“兄弟，抱一下吧。”
緊緊的相擁，方圖南用力拍了拍景羽的背。
“去吧，在那裏等我電話，我很快就會過去。”
目送著景羽走出遊樂園的大門，坐上一輛網約出租車，有些鼻酸的方圖南，終於輕聲說出了他剛才沒說完的半句話。
“就算我死了，那些錢也都是你的。”
揉了揉臉頰，擺脫感傷離別的情緒，方圖南在遊樂園裏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在暗中監視他後，撥出一個電話。
“來吧，還是昨晚我跟你說過的，城北白河橋附近的那家遊樂園。”
電話掛斷十幾秒鍾後，遊樂園海盜船前方的空地上。
一灘粘稠混懸的漆黑墨汁聚攏，形成一個不停旋轉著的黑色漩渦。
一個身穿潛水服的人影，從黑色漩渦裏鑽出，伴隨著水煙氣泡消散，解除時潛姿態。
卷曲的長發和絡腮胡，花襯衫綠墨色大衣，戴著黃色漁夫帽和茶色墨鏡。
正是胡行。
一見麵，胡行的嘴上，就滿是畏懼且喋喋不休的抱怨。
“盟友，你昨晚詢問我的事情，我在電話裏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你了！短短一天之內，沒有任何能讓你實力暴漲的方法！那完全不符合時空規則和邏輯！
“別那麽幼稚天真了！你以為你是你寫的那些龍傲天小說裏的主角？出門撿到本神功還是係統？隨便那麽一練！就天下無敵睥睨萬物？醒醒吧！現實中的你就是一坨廢物！還屬於是不可迴收的那種廢物！當然，我沒有在人身攻擊你，因為我也一樣，我也是廢物！”
“而且，就算你真的撿到了什麽時空科學量子變幻神功，在這短短一天之內練成！那也無濟於事！且不說你昨晚見過的那兩個混蛋，nsc的8號和9號，他們有多強！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反抗他們，與之為敵的，會是整個nsc組織！”
“包括他們一等席二等席的所有人！他們最強的理事席三人！他們那個無比神秘，卻號稱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時溺能力的會長！隨便一個你都招架不住！更何況對抗他們整個組織？”
“所以，盟友，聽我一句勸，向他們下跪投降吧！他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然不僅是你小命不保！你的家人朋友也要被連累遭殃……甚至連我……唉！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有種而且講義氣！居然還敢過來和你見麵！罷了……反正nsc如果要對我進行株連，逃跑躲藏到哪兒都沒用……繼續保持我的人生態度，及時行樂吧。”
方圖南靜靜看著被nsc威名嚇破了膽，如連珠炮一般，吧啦吧啦說個不停的胡行，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隻是麵無表情的朝著他伸手。
“昨晚我問你要的那支筆，你帶來了嗎？”
胡行點頭，然後又搖頭。
“我帶來了，但抱歉，盟友，我不能把它給你！”
“雖然它是cxt研究所製造的九件時間遺物中，最廢的一件時間遺物，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麽用處。”
“可是，我也不能把它交到一個死人手中，那樣還不如把它丟水裏呢，至少還能聽聲響兒！除非你告訴我，你會投降！”
方圖南堅定的搖頭。
“我不會投降！”
“那抱歉了，再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替你收屍的。”胡行轉身。
方圖南喊住了胡行。
“等等，你既然都來了，難道不聽聽我的計劃嗎？”
胡行停下了凝聚黑色漩渦的動作，咂了咂嘴，輕輕點頭。
“行吧，聽聽你有什麽瘋癲的想法，就當是找點樂子。”
十分鍾後，在宿舍鐵架床上坐著的胡行，全程瞠目結舌，聽完了方圖南的講述。
隨即，他的表情和雙眼之中，都泛起了被震顫的驚濤駭浪。
“你覺得怎麽樣？”方圖南問道。
胡行並沒有迴答方圖南，雙眼呆滯，似是陷入了雷擊一般的震撼。
十幾秒鍾後，他忽地如狒狒一般，興奮尖嘯了一聲。
從鐵架床上跳下，他用雙手倒立，在宿舍房間裏來迴走了好幾圈。
“天才！”
“這個計劃！”
“隻能用天才來形容！”
終於，他平複下激動的情緒，雙手緊抓著方圖南的肩膀，大吼道：“天才！我的好盟友！居然能想出這種傑作！方圖南！你是個天才！”
隨即，胡行從兜裏掏出一隻鈦灰色的記號筆，遞到方圖南手中。
“方圖南，你不是喜歡寫小說嗎？那你應該知道魯迅說過的那句話。”
“不朽之筆。”
“須傳不朽之人！”
“你的計劃如果成功實施，會是天才的不朽傑作。”
“會和你本人一樣。”
“分散時間的注意。”
“永遠不朽！”
方圖南眨了眨眼睛，麵露微笑，看著胡行。
“所以，你同意參與我的計劃了？”
胡行的腦袋，點的像是小雞啄米一般。
“當然，能在這種傑作上貢獻留名，我死而無憾。”
“何況，我早就跟你說過，nsc那群狂妄自大的家夥，曾經羞辱過我，甚至比起老死鬼和三鳥混蛋，我更仇恨那群傲慢的混賬！一直記著這份羞辱之仇！”
“你的計劃如果成功實施，會把那群自大狂們，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們遭受最極致的羞辱！讓我體驗最暢快的複仇！”
說罷，胡行從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輕輕劃破手腕。
把滴血的手腕放到了方圖南麵前，胡行的雙眼之中，滿是等不及的殷切期待。
“來吧，方圖南。”
“喝下我的血。”
“讓我見證不朽傑作的誕生。”
-
半小時後，在敲定確認今晚計劃的其它細節後，胡行離開了遊樂園。
方圖南從遊樂園的旋轉木馬上，收起晾曬的幹淨衣服。
洗了個澡，剪了剪有些過長的頭發。
抹了點發蠟，梳了個很是精神的大背頭，穿上最喜歡的這套幹淨衣服。
從背包裏取出追憶相機，並拿出兩顆靈魂有機物腦髓肽石，輕輕觸碰追憶相機。
腦髓肽石蘊含著的美麗炫彩光芒和能量，迅速被追憶相機吸收補充。
兩顆靈魂有機物腦髓肽石，變成失去光芒且質量膨脹的鈦灰色靈魂無機物。
方圖南記得胡行的叮囑，沒有隨手丟棄，而是把它們放迴袋子裏保存好。
拿起充上電的追憶相機，方圖南把相機反轉，鏡頭對準自己的臉龐，按下快門鍵。
伴隨著打印照片的哢噠聲，從相機底部的細長卡槽，緩緩掉落一張相紙。
方圖南接住相紙，看著自己麵帶微笑的自拍照。
收起追憶相機，把相紙翻至背麵。
拿著剛從胡行那裏得到的不朽之筆，方圖南剛想提筆寫下這封無比重要的跨時空信件，卻又停了手。
時間還很寬裕。
那就去看看，胡行那天所說的，他至今為止，見過最大的那塊記憶碎片。
吃下未醉膠囊，把照片相紙叼在嘴裏。
開啟灰白像素點傳送門，進入腦波電台。
這次，腦波電台的灰白像素點虛空裏，出現了十幾塊大小不一的記憶碎片。
而最中間的那塊，正如胡行那天所描述的，至少三十平米，該有一個客廳那麽大。
方圖南緩緩遊了過去，看著這塊記憶碎片上閃出的光影碎片。
一個穿著大衣，係著圍巾的女孩，懷裏抱著什麽東西，像是在等人。
方圖南情不自禁的伸手觸碰。
穿越時空的隧道，方圖南來到了這塊記憶碎片指向的時空間坐標點。
而這次，他的穿越旅程，居然沒有被強行中斷。
“是nsc那些人，在我妥協投降後，不再繼續盯梢屏蔽我了嗎？”
“還是……他們僅僅在阻止我和2009年那個時空的林依然相見？”
“嗬，倒是阻止我啊，因為這一幕在我大腦中最深刻難忘的記憶，是我此生最痛苦的時刻。”
維持時潛姿態的方圖南漂浮在半空中，感受著身畔盤旋的蕭瑟秋風。
這裏是橋頭公園。
他和林依然曾經許下結婚約定的地方。
也是他和林依然分手的地方。
已是晚秋。
公園裏楓樹的葉子，也開始變得枯黃凋零，緩緩飄落。
三十歲的林依然，模樣還是那麽漂亮，隻是沒有再紮馬尾辮，黑長直的秀發披散在肩上。
她穿著一件靛藍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係著一條白圍巾，雙手費力的抱著一個被黑布蒙住，四四方方的東西。
站在楓樹之下，她的模樣身段很漂亮，像是一襲畫報上的剪影。
可惜。
這樣清晰美麗的林依然。
方圖南隻在迴憶裏才能看得清。
這時，林依然的對麵，一個人影踩著堆積的落葉，發出沙沙聲響，緩步走了過來。
是神情冷漠，模樣頹喪的自己。
走到林依然麵前停下，不敢接觸她的眼神，隻是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
二人彼此沉默良久。
最後，還是林依然先開了口。
“拿著這個，好重，我一直抱著很累的。”
自己僵硬的伸手接過。
上麵蒙著的黑布滑落，是一個魚缸。
魚缸裏，是一尾正在遊弋著的，藍白相間的錦鯉魚。
“圖圖，這隻魚的名字，叫做開普勒。”
“這種魚生活在赤道邊沿的熱帶地區，一個叫偕老山的地方，叫做……或然鯉。”
“這隻或然鯉，在魚類中是很特別的存在，因為普通的魚，記憶隻有七秒，而這隻或然鯉，記憶是永恆的。”
“所以，圖圖，無論你在人生中遇到什麽樣的事情，傷心難過還是美好幸福，都可以說給它聽，它會記錄你所遇見的一切，永遠陪伴著你。”
“圖圖，我們今天分手後，雖然我不能繼續陪在你身邊，但是開普勒會代替我，一直永遠陪伴著你的。”
自己接過魚缸，呆呆的低頭，看著魚缸裏，正歡快遊弋的開普勒。
“再見了，圖圖。”林依然努力掩飾著悲傷。
這時，自己總算是抬起了頭，鼓起勇氣和林依然對視。
也終於開口，說出了兩個字。
“抱歉。”
林依然搖了搖頭，溫柔的一笑。
“沒關係，圖圖。”
“我們。”
“冬天時再見。”
林依然轉身離開。
抱著魚缸呆立在原地的自己，有話說不出來。
唯一說出口的話。
隻有分手前的那句抱歉。
目睹這一切的方圖南，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已經麻木到不會再痛了。
可是，胸口傳來的感覺，心如刀割的很清晰。
閉上眼睛，同時停止唿吸。
方圖南從這個時空抽離，返迴腦波電台，迴到現實。
解除時潛狀態，方圖南拿下嘴裏叼著的那張自拍照片。
坐在桌子邊，拿著不朽之筆，在自拍照片的背麵，寫下一封短信。
這份短信的收件人。
是十二年前的自己。
不朽之筆，被胡行稱之為cxt研究所製造的九件時間遺物中，最廢的一件時間遺物，並沒有絲毫不客觀。
因為這件不朽之筆的效用，僅僅是讓寫下的字跡，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穿越時空，都不會褪色消失，因此得名不朽。
一邊奮筆疾書著，方圖南嘴裏一邊自言自語。
“這個計劃能夠成功，成為不朽傑作的關鍵，隻在於你。”
“你會按照我的指令照做嗎？”
“你會的！”
“因為我了解你。”
“因為我了解我自己。”
“我和你。”
“聯手。”
“拯救她。”
寫完短信，放下不朽之筆，方圖南又從兜裏取出一個原本用來盛裝未醉膠囊的空藥瓶。
旋開藥瓶的蓋子，方圖南伸出右手食指，放在瓶口。
“蹤跡。”方圖南輕聲道。
粘稠混懸的漆黑墨汁，一滴接著一滴，從方圖南的指尖滲出，滴進藥瓶裏。
旋上藥瓶的蓋子，方圖南把照片和藥瓶都小心放進皮衣夾克的內兜，然後拿出停泊之鍾，調好刻度盤，再度穿越。
一個小時後，完成跨時空投遞送信的方圖南返程。
此時，時間才剛到十點十五分。
待到中午十二點半，方圖南拿著音頻對錄線，把手機和傷心機器連接在一起，給林依然撥去電話。
“喂，圖圖。”
“然然，十二點半了，吃完飯了嗎？”
“剛吃完呢，吃的有點飽，現在我一個人在操場上遛彎，飯後消化。”
“那個時空的我，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而且你這個大笨蛋，又要惹我生氣！跟我吵架！剛才我們吃完飯後，你神秘兮兮的告訴我，你收到了什麽光之超人星球的來信，還有一瓶魔法藥水，明天就會召喚艾斯奧特曼拯救地球……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哈哈，光之超人？聽起來還挺酷的！”方圖南笑道。
“酷什麽啊酷！圖圖！明天就是你的十八歲生日了！你都要成年了！怎麽還這麽幼稚啊？光之超人星球？魔法藥水？奧特曼是真實存在的？我小學三年級的表弟，都不會相信這些幼稚鬼的事情！”
“對於小學生來說，這些可能比較幼稚，但對於成年人來說，是絕對的真理，雖然我明天都三十歲了，但我還是相信，光之超人星球、魔法藥水和奧特曼，都是真實存在的！”
“啊！你也是笨蛋！大笨蛋！”
“嘿嘿，然然，我在逗你開心呢！好了，你不要再搭理那個傻小子了，做點開心的事情！”
“比如？”
“唱首歌給我聽吧。”
“好吧，你想聽什麽？”
“反方向的鍾。”
“你等等，我找一下傑倫的伴奏，我要很認真的唱！”
絕美的前奏聲響起。
電話另一邊的少女清了清嗓子，開始展現歌喉。
方圖南安靜的聽著。
雙手合十，雙眼緊閉。
像是在教堂裏，祈禱聆聽聖樂的虔誠教徒。
直到林依然唱完整首，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穿梭時間的畫麵的鍾。”
“從反方向，開始移動。”
“迴到當初愛你的時空。”
“停格內容。”
“不忠。”
方圖南睜開眼睛，忘記了誇讚，也忘記了鼓掌。
“第一萬遍。”方圖南呢喃道。
“啊？圖圖？你說什麽呀？什麽第一萬遍？”電話另一邊的林依然疑惑問道。
方圖南嘴角揚起笑容，雙眼中卻泛起淚光。
深吸了一口氣，忍住鼻酸。
“沒什麽。”
“然然。”
“我愛你。”
電話另一邊的林依然愣了下，然後發出甜甜的笑聲。
“圖圖，我也愛你。”
掛斷電話，方圖南閉上眼睛，把鼻尖貼在手機屏幕上。
又重複了一遍，他曾許下的誓言。
“然然，我一定會拯救你。”
離開宿舍，迎著正午的和煦陽光，走出遊樂園的大門。
用緩慢卻堅定的步伐，丈量著腳下的永安縣城。
從定下婚約的橋頭公園。
到留下初吻的五號碼頭。
最後再到和林依然無數次牽手走過的，小吃街南麵的東大埂街道。
走下大埂，小吃街周邊的景象早已大變了模樣。
老舊的雜貨鋪和小吃店麵漸漸倒閉，到處都是新興裝修高檔的店鋪，在競爭著生意。
小巷和平房大都被拆除，附近新蓋的住宅樓和商廈高到隻能仰望。
很多事情都變了。
但有些事。
一萬年都不會變。
不知不覺，方圖南走到了知味小吃店的門口，前方正對著他的，是一塊led大屏戶外廣告牌。
廣告牌屏幕上，播放著周傑倫的廣告視頻。
微微中年發胖的周傑倫看著鏡頭，依然是吐字不清的獨特腔調。
“有緣之人可以逆轉時光，迴到過去。”
“魔法因為相信而存在。”
“你，是有緣之人。”
方圖南駐足停下，仰頭看著廣告牌屏幕。
音樂聲響起。
是《迴到過去》。
“想迴到過去。”
“試著讓故事繼續。”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