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中午至今日,整整一天一夜,杜讓能和劉崇望的這百人,前有延英門進不去,後有建福門出不來。


    南邊有左、右軍通宵鏖戰,牽動著他們的神經,感歎國事衰頹、武夫難製;北邊,禁宮內從入夜後開始的殺喊聲,更是聽得他們心驚膽戰,尤其天子寢宮方向傳來的爆炸聲和隨後的激烈廝殺聲……


    按唐製,宰臣總領六官,紀綱百揆,以貳令之職,則專統焉。


    可如今京城動亂,朝廷累卵,天子危亡,他們這些所謂的宰臣,卻隻能受困於尺寸之地,滿腔熱血無處噴灑。


    這種深深的無力感讓杜、劉二人連憤怒都發不出來了,被困在原地唉聲歎氣。


    期間,他們還得麵臨一個現實問題,他們身上隻帶了刀劍,沒帶食物。


    人餓極了總是有辦法的。


    龍首渠自東南方向流入大明宮,裏麵長有不少蓮蓬,也喂養有池魚,何不去捉些來應急。


    杜讓能還有些猶豫,畢竟那也是天子的魚,能吃嗎……


    但架不住一天一夜沒進食,便也跟著去了。


    再後來,他們又想到,既然能在龍首渠內捕魚,何不沿著渠水泅渡出宮。


    他們不想遠離天子所在。


    可延英門不開,困在裏麵毫無作為,還不如出去召集朝臣,或許還能想些辦法出來。


    等他們費勁艱辛,拋下了宰臣的風度,尤其是龍首渠流入宮牆一段安有慮去雜物的柵欄,導致那段水流各種汙物漂浮,惡臭不堪……


    好不容易從大明宮內爬出來,正趕上右軍潰敗,原封鎖丹鳳、建福諸門的軍卒俱已潰散……


    早知如此,何必要泅水,惹得一身惡臭。


    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感歎時運造化。


    隨後。


    又趕上楊守信領玉山軍大舉北上。


    杜、劉二人此時身心俱疲,被折騰得隻剩下半條命,可獲知消息後,卻是相視一笑,反倒釋然。


    楊守信想幹嘛,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他想攜大勝之勢,兵諫禁宮,從此獨攬京中大權……


    我呸!


    你楊守信算什麽東西,不過楊複恭用來護院的一條狗罷了,也敢來打天子的主意?


    杜讓能、張濬二人昨日本就是報了必死之誌進宮,結果處處受挫,空有一腔熱血卻無施力的地方,如今終於可以明誌了。


    二人先是遣散了部眾,吩咐他們各自迴家。


    杜讓能長子杜光義看出了父親的心誌,不願獨自離開,被杜讓能嚴厲訓斥:“為天子盡忠,本臣下職分,汝若欲攔我,便是不忠。汝身為人子,當思孝道,延祚子孫,若欲從父而亡,棄杜家不顧,便是不孝。忠孝不分的孽障,還不快滾迴去!”


    隨後,杜、劉二人就著龍首渠裏的水為鏡,理正衣冠,左右靜坐於丹鳳門前。


    任憑玉山大軍滾滾而來麵不改色。


    任憑玉山軍卒喝斥,隻迴一句:“隻需從我二人屍體上踏過,便可入此門。”


    再隨後。


    楊守信、楊守業親自來勸。


    楊守信騎在馬上,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瞧著這兩個不自量力的迂腐宰臣,他沒有直接一鞭子甩過去,已算是脾氣好的了。


    楊守業卻是滿臉堆笑,忙跳下車,來扶二位宰臣起身:“喲,這不是杜相公、張相公嗎?您二位怎麽到這來了,還坐在地上……兩位年事已高,當心身體啊。”


    杜讓能體力被折騰得所剩無幾,閉眼不答。


    劉崇望冷眼打量楊守業道:“楊少監,你又怎麽到這來了?”


    楊守業依舊笑意滿臉:“自然是入宮。”


    “入宮幹嘛?”


    “救駕。”


    “哼!哈哈!”劉崇望大笑三聲,“昨夜宮內激戰連連時,為何不見爾等救駕?如今宮內亂賊已平,爾等反來救駕?爾等悖逆之徒,究竟是何居心!”


    “劉相公此言謬矣。二哥與我,昨夜與右軍叛賊殊死奮戰,縱有心救援宮內,又如何能得?今日方擊退了叛賊,我等便即刻領軍北來,又有何過錯……”


    楊守業一邊解釋,一邊打量劉崇望與杜讓能的形容。


    這二人一身狼狽,精力憔悴,與其說是得了天子的傳召而來,倒更像是奔波了一整夜,卻壓根就沒見到天子。


    再有,若二人真是從禁內出來的,可如今右軍已潰,禁內想必也已太平,他們為何要在這個節點出走禁內?


    所以這二人壓根就沒進到禁宮,也不了解禁宮內的真實情況……


    楊守業心下已有把握,再勸道:“如今城內亂賊雖平,可我們從降卒口中獲知,禁內卻依然有大部亂黨,正圍攻天子寢宮,實是危急萬分。劉公把我等攔在宮外,若誤了聖上的安危……我等自然知道二位相公一片忠心,可此事要落入旁人耳中,隻怕,就不知道會如何議論了……”


    “啊喲!”


    劉崇望驚叫一聲,忙迴頭向禁內看去。


    他倒不在乎世人如何議論,可要因此誤了聖上的安危,此生如何能安?


    從龍首渠內上岸後,劉、杜二人也曾留意到禁內聲響漸平,他們自然會以為是亂賊已被鏟除。可那畢竟隻是他們的一廂情願,並未驗證。如今聽楊守業這麽一說,也讓劉崇望意識到還有另一種他不願去設想的可能,那便是亂賊已然得逞,天子已被劫持,因而禁內幾無聲響……


    “爾等若真是入宮救駕,老夫自不會阻攔。”


    杜讓能積攢起殘餘體力,勉強才能開口說道。


    他比劉崇望老練得多,不會聽信楊守業的一麵之詞。


    可問題是他畢竟沒入過禁宮,不知道天子目前的處境,而但凡天子有任何閃失,都是他無法承受的,故退而求其次。


    “但入宮也有入宮的規矩。丹鳳門後乃禦橋,隻天子車駕可行,爾等入宮,當走建福門,且兵馬不得入。過建福門至下馬橋,棄車駕,解兵刃,方可再入……”


    楊守信閉眼養氣。


    因為杜讓能說的這些規矩,那都是黃巢之亂以前的舊例了,如今天子身居延英門內,外朝的諸多繁雜禮節早已免去。


    楊守業卻立即答道:“既是杜國公吩咐,我等敢不從?”


    隻要能將杜、劉二人忽悠至隊伍裏,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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