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將近酒》畢,唐棠還未從繞梁餘音裏迴過神來。


    驚蟄姑娘懷抱琵琶睜開一雙美目,見唐棠還在緊閉雙眼神遊天外,開始仔細打量起唐棠來。


    她雖然第一次見到唐棠,卻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


    長這麽大,她見過太多看自己的眼神,有占有、有貪婪、有驚豔、有褻玩……可她第一次見到有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可以如此清澈無垢。


    這個讀書人長著一雙璨如星辰的眼睛,往往令人忽略了他的相貌。驚蟄姑娘這時仔細端詳,見唐棠麵如冠玉、雙眉入鬢,更是心神搖曳。


    一眼公子笑,從此是相思啊。


    驚蟄姑娘長於風月場中,從小就見過了無數男人。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懂得唐棠的不凡。


    唐棠的才情毋庸置疑,從他“莫笑古人癡,徒惹今人笑”一句就看得出來。他不矯揉造作,也不故作灑脫,更沒有讀書人的那套自命不凡與憤世嫉俗。


    他於紅塵中閑庭信步,卻不沾因果。


    驚蟄姑娘很是好奇,為什麽這個讀書人身上不沾染一點塵世煙火煙塵氣,卻又似乎看穿了三千業障?


    想到這裏,驚蟄姑娘驀地望向唐棠,見唐棠一身黑袍飄然灑脫,她突然想起那位同樣一身黑袍、救萬民於水火的無雙公子。


    那位讀書人不也姓唐名棠嗎???!!!


    想到這裏,驚蟄姑娘瞪大美目,手中琵琶“啪”地一聲落到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盤。


    唐棠睜開了雙眼。


    驚蟄姑娘觸到他的目光,身子一顫,瞬間雙臉紅透。


    見驚蟄姑娘紅了臉,唐棠反而開起她的玩笑來:“驚蟄姑娘臉上雖然抹了胭脂,可還是吹彈可破啊……是不是女都知授課時,驚蟄姑娘在一旁躲懶了?”


    驚蟄姑娘冰雪聰明,立刻聽出唐棠在說她臉皮薄,不像她們媽媽那樣言行“無忌”。她神情一黯,淒涼道:“其實……媽媽她不像公子看到的那般輕浮……”


    驚蟄紅著眼,泫然欲泣:“媽媽本是前朝開國大將的孫女,因惹了高祖皇帝,才被滿門抄斬,家中女眷也盡數被打成官妓。”


    驚蟄姑娘接著道:“媽媽生於將門,自幼通習兵法韜略。她的祖父是位粗人,跟隨前朝文帝打天下時吃了不識字的虧,所以立下家規,他的後人無論男女,皆要習文。媽媽冰雪聰明,自幼便是大燕城裏有名的才女。隻可惜……一朝家變,全家老幼砍頭的砍頭、為奴的為奴……”


    驚蟄姑娘落淚道:“媽媽半生淒苦,輾轉流落至雲川城,雖然明麵上經營著皮肉生意,可這麽些年,她待我們這些可憐女子卻如同親生。她教我們琴棋書畫兵法韜略,我們也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娘親……”


    聽到驚蟄姑娘的話,唐棠暗暗歎了口氣。這小小的荔枝閣中,就藏著這麽多刀光劍影啊。


    見唐棠默然不語,驚蟄姑娘抹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媽媽平日裏經常教導那些姐妹們,最是薄情寡義的,就是公子這樣的讀書人。所以指不定這會兒媽媽正在房裏罵我不爭氣呢!”


    唐棠笑道:“女都知為何要一棒子把所有讀書人都打死?”


    驚蟄姑娘搖頭笑道:“媽媽從來不與我們說她從前的事,所以我們也不清楚。”


    唐棠歎了口氣,想必這位女都知年輕時遇到了負心漢啊。


    可這位驚蟄姑娘今天突然得遇唐棠,卻似乎早已將媽媽的告誡拋到九霄雲外。


    隻見她走到他的身後,突然從後麵環住了唐棠的腰。


    她把臉頰貼到唐棠背上,輕聲道:“公子,夜已深,該歇息了……”


    唐棠感受到身後柔軟,身子一顫,杵在那裏動也不敢動。


    其實唐棠還真像翠花說的那樣——什麽都不怕,就是怕女人。


    此刻他被軟玉溫香朝後背一貼,立時亂了陣腳。


    唐棠紅著一張臉,對驚蟄姑娘道:“驚蟄姑娘,是不是有點兒……太快了?”


    唐棠還沒說完,驚蟄姑娘的一雙柔荑就繞過他的脖頸,捂住了他的嘴。


    於是唐棠再也說不出話來。


    驚蟄姑娘環住唐棠的脖子,把臉貼在唐棠的背上,癡癡道:“公子難道還不明白自己有多醉人?公子雖是一介布衣,卻如冬日暖陽一般,暖人卻不灼人。公子眼中的淡泊、堅定,骨子裏的儒雅、悲憫,糅合在一起,就是我們這些可憐女子的毒藥……”


    驚蟄姑娘死死抱緊唐棠,夢囈般呢喃道:“公子,今晚,你就毒死奴家吧……”


    唐棠被驚蟄姑娘死死抱住,心裏卻暗暗叫著苦。


    他可不是個隨便的人。


    身後這女子雖然長得絕美,可他畢竟今天才頭一次遇到。他可做不到與一名根本不熟悉的女子頭一次見到就發生什麽故事啊。


    於是乎,在經曆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後,唐棠的那雙眸子漸漸清明起來:“驚蟄姑娘,男女畢竟有別,還望姑娘自矜一點……”


    “公子嫌棄奴家出身嗎?”驚蟄顫聲道。


    她動情後,開始以奴家自稱。她隻怕唐棠看不上她,哪裏還顧得上尊卑貴賤?


    唐棠搖頭。


    “那……是奴家長得不好看?”驚蟄姑娘的聲音開始發顫。


    唐棠苦笑道:“驚蟄姑娘閉月羞花之容,唐棠豈敢嫌棄。”


    驚蟄姑娘的語氣越發淒涼:“那……就是公子心裏有人了。”


    唐棠點頭。


    她見唐棠點頭,卻把唐棠抱得更緊:“那奴家做妾好不好?公子若嫌奴家出身卑賤,就是做奴做婢、做通房丫鬟也行……隻要能與公子在一起!”


    唐棠苦笑道:“姑娘何必如此作賤自己?”


    驚蟄姑娘沒有迴答,隻有兩行清淚從香腮滑落。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情不知所深,奮不顧身。


    她也幻想有如意郎君明媒正娶,從此郎情妾意、長相廝守。可這些年過去了,雖然無數高官富賈、公子衙內如過江之鯽對她寤寐求之,她卻始終如一朵潔身自好的蓮花,清清減減獨自綻放著。


    有人罵她是故作清高。


    有人說她是待價而沽。


    她卻不在乎。


    她隻是在等著一份屬於自己的愛情。


    直到她遇見了唐棠。


    她知道今晚要是錯過唐棠,那就真的錯過了。所以她寧願唐棠看輕自己,也隻是死死抱住他,死死抱住他。


    她自幼長於風月場所,見過太多山盟海誓始亂終棄,可她卻始終堅信,有一份緣分,會一生一世屬於自己。


    可是,她經曆了家破人亡、命運多舛,卻還是沒有懂得——這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七八,唯剩二三也多舛啊。


    她不懂,有一種人,隻能活在思念中;有一種緣分,其實是有緣無分。


    就像此刻,她死死抱著唐棠,可唐棠的心裏卻想著另外一名女子。


    任淚水沾濕了後背,唐棠隻是輕歎口氣,試圖把那雙手從自己的腰間掰開。


    驚蟄姑娘不停搖頭落淚,卻是徒勞。她的手終於還是被霸道地移開。


    “她……美嗎……”驚蟄姑娘不知唐棠是在撒謊,隻以為唐棠心中有了別的女子,所以才如此對待自己。


    唐棠似乎想起了某個女子,認真道:“世間再無比她更美的女子。”


    “我懂了。”驚蟄姑娘點頭。她想對唐棠笑笑,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這個男子,霸道地將自己的心圍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城裏隻住著自己的小師妹。她拚命衝鋒陷陣,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可還是徒勞。


    因為他的心裏,已經容不下別的女子了。u看書 w.uukanhu


    她難過,卻又釋然。


    能讓自己一見傾心的男子,原本不就應該這樣嗎?


    驚蟄姑娘笑了笑,梨花帶雨。她癡癡望著唐棠的側臉,一件一件脫掉身上衣裳,紅著臉道:“公子,驚蟄不求公子帶驚蟄走,隻求今夜,公子要了驚蟄吧……”


    唐棠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驚蟄姑娘看到唐棠的可愛模樣,接著道:“公子不必有心結,這一切都是驚蟄自願。過了今夜,公子就當是做了場春夢,了無痕跡就好……”


    見唐棠仍舊沒有動靜,驚蟄姑娘紅著臉道:“驚蟄都這樣了,公子還無動於衷……難道……公子……那兒……不行嗎……?”


    唐棠紅著臉點了點頭。


    驚蟄姑娘明知唐棠在撒謊,卻笑不出來了。


    她撿起地上朱紅色的薄紗褙子披在身上,可那一層朦朧薄紗罩在身上,卻更襯托得那張臉清絕冷豔。


    “你走吧。”驚蟄姑娘語氣冰涼,再沒有一絲情感波動。


    唐棠如釋重負。


    他對驚蟄姑娘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可就在唐棠轉身開門的那一刹,驚蟄姑娘突然奔到他的前麵攔住他,然後踮起腳尖勾住唐棠脖子,朝他的嘴吻了上去。


    唐棠隻覺冰涼的唇貼上來,緊接著自己嘴唇一疼,鮮血便從唇間湧了出來。


    而驚蟄姑娘雙唇沾上唐棠的血,如同抹上了世間最美的胭脂,七分絕美、三分妖豔。


    吻畢,她深深望了一眼唐棠,含淚把他推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門外的唐棠如同在龍潭虎穴走了一遭,渾身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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