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年前開始,身為九五之尊的大唐開元皇帝始終都沒睡個好覺。


    民間有俚語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不,元月十五都過去這麽些天了,他還是沒落個清淨。


    握著手裏的那封八百裏加急的密報,開元皇帝輕輕捶著腦袋,有些哭笑不得。


    “父皇,您怎麽還沒歇息?”夜已深了,一位身穿紅襖藍裙的絕美女子走進宣政殿裏,對正在批改奏章的開元皇帝道。


    開元皇帝見是自己的寶貝閨女來了,臉上的愁雲頃刻間散了個一幹二淨。


    來的女子正是這位天子的獨女——晉陽長公主。


    “晉陽,來的正好。父皇問你個人。”開元皇帝拉著女兒的手坐到龍椅上,有些頭疼道:“你在雁門關上與那位名叫唐棠的黑袍書生並肩作戰過,對他評價如何?”


    聽到自己父皇的話,晉陽公主突然一愣。他怔了怔,低下頭道:“他表麵看著有點玩世不恭,可骨子裏卻正直謙遜。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然一副文人的模樣,骨子裏卻帶著一股天生的豪氣。”


    說到這裏,晉陽公主突然想起春申湖畔、巴陵樓上的那道黑袍身影,想起他的那首明誌詩。


    上承滄溟之水,下接浩蕩之紅塵。


    萬丈神川誰吞吐?乾坤日月自浮沉。


    君不見逆洄可上九天極境,順流可聽東海波濤;


    中間無風也無浪,留白八百號春神。


    ……


    究竟是怎樣的胸懷,才能寫出這等氣吞山河的詩啊。


    想到唐棠的滿腔才氣,想到唐棠的一腔孤勇,晉陽公主忍不住臉頰發燙。


    開元皇帝見自己提起那位黑子,自己的女兒就成了這般模樣,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女兒長大了啊。


    自從迴了京以後,他的寶貝女兒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還老老實實穿起了女裝!


    開元皇帝當然知道女兒因何改變。


    她心裏多了一位書生啊。


    開元皇帝見女兒仍是沉浸在迴憶裏,一字一字咀嚼完晉陽公主對那位黑袍書生的評價,歎了口氣。


    想起自己那位不成器的大兒子,開元皇帝就氣不打一出來。


    聽晉陽公主說起李雲章在雁門關上幹出的禽獸事情後,他一怒之下差點拔劍殺了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可畢竟虎毒不食子,又有陳貴妃拚了性命死死哀求,開元皇帝最後還是心軟了。


    最終,開元皇帝隻是把這件事給強行壓了下來,把李雲章由一字親王降爵為汝陽郡王,一腳把他給踢到封地上,逼他就了藩,相當於間接斷了他的太子之位。


    見自己的寶貝閨女出去一趟迴來之後,就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開元皇帝是又氣又疼。


    他身為大唐的君主,家事國事天下事事必躬親。


    雁門關上的每一個人每個舉動,他了如指掌。當然,唐棠借助九州鼎涅槃重生那段,他是不知道的。


    那位黑袍書生,他雖然貴為九五之尊,雖然與他的師父有隙,也是由衷驚歎啊。也難怪自己的寶貝閨女會傾心於他。


    可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竟敢不喜歡自己的女兒!


    看著眼前不苟言笑的女兒,開元皇帝想說起那位黑袍書生,卻欲言又止。他望著眼前一身女裝、不見了從前刁蠻模樣的女兒,小心翼翼問道:“晉陽,又睡不著了?”


    “嗯。”晉陽公主點頭道。


    她長這麽大從來不會撒謊,也從來不屑於撒謊。


    哪怕年前在雁門關上,在千軍萬馬之前,她也能親口說出唐棠是她喜歡的男人!


    開元皇帝雖然貴為九五之尊,可感情上的事,他卻左右不了。


    父女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當中。


    “父皇,您早些歇息,女兒去睡了。”晉陽公主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與開元皇帝說了一聲,轉身就離開了。


    宣政殿裏又隻剩下開元皇帝一人。


    他望著手裏的那封奏折,眉頭之上隱隱含怒。


    年前他的那位皇兄進京,幾乎是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時至今日,他也無法釋懷。


    那位武聖提著太宗寶劍在奉天殿上不可一世,開元皇帝惱他不給自己留半分麵子,惱他為了一個黑袍書生就不惜與自己決裂。


    當然,他就是記恨,也沒有什麽用啊。想到這裏,開元皇帝苦笑了一下。


    他雖然貴為天子,是這個天下的主人,可隻有他才能明白,他根本就不能為所欲為。


    朝堂之上,文臣武將需要平衡、各個黨派需要平衡、勳貴勢力與寒門貴子需要平衡……


    朝堂之外,各個地方大族利益交錯需要平衡、衛所世兵與九邊新軍需要平衡……


    他雖然號稱“天子”,uu看書.uuknshuco說白了隻是一個端著一碗救命水的可憐人罷了。


    ——這碗水端平了,所有人都有水喝,他就是那九五之尊;倘若端不平,碗砸了,那抱歉,那些人在渴死之前肯定會先滅了自己這個端碗的人。


    更可氣的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整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身後卻總是有一幫不嫌事兒大的文人戳脊梁骨。


    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也管;做的對也罵、做不對也罵。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開元皇帝的心底從來都沒看起過讀書人。


    可雁門關上、千軍萬馬之前,那位黑袍書生怎麽就名揚天下了?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那個白衣書生當年驚世駭俗,他的傳人,總有一天也會將我大唐的江山攪得波瀾壯闊吧?”


    “唐梨,當年你可是欠了朕不少的債!”說到這裏,開元皇帝目光陰冷、手指微微顫抖著。


    有些事情原本就不能說,也不知從何說起。就像他的那位皇後,他恨不得把整座江山送給她,可她的內心深處究竟住著什麽,他雖然從來沒有問過,卻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


    這位九五之尊氣量真的不大,卻從小就格外能忍。如此造成的後果就是,他的性子其實格外陰鷙。


    他攤開龍案上的密報。


    第一封,華陽城,當街殺人。禦筆批朱:死有餘辜。


    第二封,天漢知府,慘遭梟首。禦筆批朱:死有餘辜。


    這位九五之尊貴為天下之主,卻也有太多無奈。


    以及不可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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