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邊上,晚風拂動著大柳樹的柔嫩枝葉。


    風,從古舊破敗的宅子裏頭,送出了一股子木塊腐爛的氣息。


    身為小鎮外來人的女人,一個人站在宅子門口,靜靜地佇立了好一會兒。


    站在門外的她,能夠清楚看到眼前的宅子裏擺著的舊中堂,堂屋兩側的桌椅都是淩亂的倒在地上,上頭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繞到中堂後頭應該還有內院,裏麵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的舊家具。


    不過女人始終沒有抬腿踏過近在腳邊的、那道不算太高的石門檻。


    這宅子給了她一絲不祥的預感,讓她覺得貿貿然進去並不是什麽好事。


    雖然她現在沒有了記憶,但是她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判斷。


    女人最後看了這座老宅一眼,側過身子朝著小鎮的更邊緣的地方走了過去。


    她想要將這個地方的布局摸得更清楚一些,繞著這個小鎮走上一圈,即便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什麽用。


    不遠處的一堵石牆後頭,幾個小孩子,眼看著那個女人沒有踏進那座老宅反而轉身離開後,一個個都忍不住氣得捶牆跳腳。


    他們都對那老宅好奇的很,偏偏大人們從不允許他們進去。


    這會兒鎮上來了個外人,他們本想著能讓對方進去裏頭試探一下的,誰知道那女人卻是不怎麽配合。


    “英哥,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啊?”


    有孩子說著便看向了之前作主將外來女帶到這裏的那個男孩。


    後者冷眼瞧著前頭女人越走越遠的背影迴道,“今兒個就先隨她去吧。反正鎮上除了那老宅,再沒有可以住人的空屋子了。她要是想待在咱們鎮上,遲早會住進那屋子裏的。”


    “走吧,咱們先迴家吃飯去!”


    他話音落下,其他孩子紛紛點頭應道。


    “好咧,英哥,咱們都聽你的!”


    這些孩子們說著便彼此簇擁著、朝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空中,一輪紅日被其身後的黑暗催促著走向大地,它即將沉淪到地平線以下,帶走它留在大地上的最後的光芒。


    遙遙望去,天地交接的盡頭處,橘紅色的光、天藍色的光、雲兒白的光都交錯在了一起,看上去甚是美麗,可內裏又隱藏著光明與黑暗正在互相角逐的力量。


    繞著小鎮的城牆很快便走完了一圈的女人,此時正站在她來時的石牆入口中,看著牆洞外頭那橫鋪在地平線的最後一抹餘暉。


    等到那抹餘暉徹底消失之後,這座不知名的小鎮也跟著陷入了黑暗之中。


    牆外沒有風順著內牆的通道吹進來,時間仿佛也隨著黑暗的到來一並凝固住了,依然站在入口附近的女人感受不到自己現在是冷還是熱。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自己,她兀得轉過身來。


    隻見方才還是黑漆漆一片的小鎮石板街上,家家戶戶的門口不知在何時都掛上了一盞亮彤彤的大紅燈籠。


    女人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她發現自己能看到那紅燈籠裏燃燒著的燈芯兒。


    那燈芯兒細長細長的,卻又剪得很像人的形狀,在火焰的燃燒下活似一個全身著了火的人在燈籠裏頭掙紮著。


    女人還是沒有想起來自己的任何過往。


    但是她已經意識到這座小鎮有古怪了。


    本打算在牆根邊上坐下撐過一夜的她,剛走到牆邊上時,腹中的腸道忽然發出了一陣“咕咕”的空鳴聲,這是它在向自己的主人發出不想再被餓的抗議。


    女人伸手揉了揉幹癟的肚子,舔了舔自己有些幹裂脫皮的嘴角。


    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自己確實渴了餓了。


    石板街上是不會有食物的,能喝到水的古井還在鎮子的另一頭,離她有些遠。


    於是女人在考慮了一會兒後,還是將目光投向了那些門口亮著紅燈籠的人家。


    黑夜裏,她穿著舊布鞋的腳落在青石路上頭,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遠遠望去,在巨大的夜幕中,這一座亮著燈的小鎮是如此的醒目。


    而小鎮裏頭,空無一人的街道被無數紅色的燈光映照著,一個穿著普通的女人正獨自走在這條街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她,安靜的好似一個幽靈。


    很快,女人來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


    看著這戶人家門外的兩個大銅環,她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拉起一隻銅環,叩響了這戶人家的門。


    “咚咚、咚咚……”


    金屬的硬質銅環扣擊在門板上聲音急促而有力。


    女人連敲了五次銅環,但門後始終沒有一點人說話的聲音傳來,裏麵的主人家甚至連問一聲“誰在外麵”都沒問,隻以沉默應付來人。


    女人自己大概也猜到了什麽。


    她放下手裏的銅環,接著走向了第二戶人家。


    這一家的門簷比第一家矮上一些,連門口設著的石門檻也比隔壁家低矮些。


    女人看著這一家的大門,上頭並沒有安門環。


    正當女人想著她要不要直接用手敲門時,突然間,在大門右下角的一個方形小隔洞裏伸出來了一隻手,可那手很快又縮了迴去。


    女人定睛一看,原來方才是裏麵的人抓了兩個饅頭擱在了碗裏,再將碗從小隔洞裏送出來,放在了離女人的腳不遠的地方。


    這種臨近大門的小隔洞,這裏的很多人家都有安。


    洞口有方有圓,人的腦袋是鑽不進去的,最多伸進去手臂。


    不過這隔洞本來也不是給人用的,而是供家裏養的阿貓阿狗夜裏進出活動的。


    但是她今天傍晚在鎮子上行走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看到過任何小貓小狗呢?


    心頭壓著疑惑的女人半蹲下身子,將這戶人家送出來的那碗饅頭拿起來,端在了手裏。


    感覺到碗中的饅頭還散發著溫熱,女人拿起一個饅頭送到嘴邊,輕輕的咬下了一小口。


    饅頭很香很軟,應該是剛出鍋的那種。


    肚子裏吃到東西後,她的肚子也不再發出咕咕的叫聲了。


    隻是當女人剛要咬下第二頭饅頭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忽然出現了一陣暈眩感。


    這突如其來的暈眩感仿佛一下子抽走了她全身的意識,讓她站立不穩。


    隨著“啪嗒”一聲脆響,女人手裏的饅頭連著碗一起摔碎在了腳下的青石板上,而她本人也跟著摔倒在了地上。


    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女人聽到了街道上家家戶戶打開屋門的聲音。


    她勉強睜著眼睛,看到的最後一幕,卻是無數隻從屋子裏走出來的形形色色的人腳,正在朝著她所在的位置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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