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沉默了,麵對司空雪這樣的經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自然也不知道該評判些什麽,不經他人事,不言他人錯。沒有親身體會過司空雪的感受,他就沒有理由來評論什麽。


    司空雪同樣在沉默,抹了淚,她的心緒逐漸的平穩了下來,望著這間破舊的寺廟,望著那一道身影,她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總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暖意在心間流淌,就好像找到了依靠一樣,心中自然而然的就平穩了許多,那本來侵擾了她許久的恐懼,好像也一下子被削減了許多。


    她有些話沒有告訴楊戩,而這些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沒人能體會她跑路時被人追的感受,在她看來,那追著她的那四個“人”實在稱不上是什麽人,應該說是四頭嗜血的兇獸才對,吃人的兇獸。她感覺,隻要她一停,隻要她被追上,她就會掉入惡狼群的綿羊一樣,被毫不留情的撕扯成無數碎片。


    她怕,她怕的要死,所以那段時間她近乎不眠不休,連吃飯的時間都不敢有,但幸運的是,那樣的生活她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她就遇到了楊戩。


    第一次的相遇,原本隻是個意外,她那個時候隻是想躲避那四個人的追捕,並沒有想那麽多,可那個時候她又實在跑不動了,無奈之下隻能躲起來,天知道那個時候她心裏是有多絕望。


    帶著會被妖怪吃掉的恐懼,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運氣來掌控,那個時候,她與楊戩素不相識,隻要楊戩一個眼神,隻要楊戩給那幾個人透露一個信息,她便死定了。而且多半會死的很慘。


    但很幸運,楊戩沒有把她供出來,寧願自己挨打受傷,也不曾害過她。那個時候她不知道有多感謝他,所以她才會有那些近乎胡攪蠻纏的舉動,一心想要報恩,盡管楊戩並不領情。


    而第二次,因為自己的愚昧,她出現在了海岸碼頭,被那群碼頭的人盯上,也是楊戩,冒著被打死的危險,又一次救了她。


    也許楊戩並不在乎這些東西,但她不一樣,從小到大,除了老爺和夫人曾收養過她,讓她分外感激之外,這個世界上便再沒有一個人會關心她了。她在司空府隻是一個丫鬟,沒有什麽地位,平日裏不被欺負就算不錯了,還談什麽對她好?可楊戩,卻是第一個讓她感覺到被關懷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上竟會有這樣一種讓人想哭的感受。而且這種“哭”還不是傷心的哭泣。


    關懷之情,救命之恩,雖然隻是短短的兩日光景,但她卻鐵了心的想要為他做些什麽,可事實不如人意,楊戩很討厭她,討厭的足以稱得上是厭惡。而且楊戩說的那些話也是事實,她是掃把星,給他帶來了許多黴運,讓本就不快意的他,生活越發的艱難。


    她是想報恩不假,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她不想做任何對楊戩不利的事情。既然自己的存在隻能給楊戩帶來不幸,那她就離開,雖然她很不舍得,但……終究是沒辦法的事情……


    “恩公……”


    哭也哭了,該說的也都說了,心緒平靜下來之後,該麵臨的問題就又擺在了明麵上,司空雪咬著嘴唇,梨花帶雨的臉上,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祈求模樣,輕聲懇求道。


    “你看……今日天色……我……我能不能……”


    折騰了一天,前前後後尋了兩次藥,來迴跑路也就不說了,最重要的是她失了血,失血過多,身體自然虛弱,後來的虛弱,就導致了昏迷。昏迷清醒之後,一日光景便這樣過去了,此刻抬頭望望廟門外的天際,淡金色的夕陽就掛在遠方。日落西山,月上梢頭,不久之後夜幕就要降臨,此時此刻,她又能去哪裏?


    所以她想懇求一下,也為自己爭取一下,爭取看能不能再多待一夜,就當做是她的私心好了,重新麵對未知的黑暗之前,就讓她再多享受一下這絲來之不易的溫暖吧。


    “不能。”


    楊戩冷冰冰的兩個字,打斷了她所有的臆想,司空雪身體輕輕一顫,兩眼之中便再度水霧上湧,她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做出什麽讓楊戩更討厭的舉動,然後緩緩地起了身。


    “是……對不起,我們……之前說過的……今天……我……我這就……”


    “天都快黑了,你還想做什麽?”


    司空雪看不到的地方,楊戩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卻又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有什麽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說,就天黑之前這會兒功夫,你怕是連灌口鎮都趕不過去,還瞎折騰什麽?”


    “啊?”


    司空雪才剛剛邁開腳步,聽到楊戩說的話,頓時便愣在了原地,呆呆的轉頭望向楊戩,整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座雕像一樣,呆愣愣的。


    “怎麽……不願意?”


    楊戩挑了挑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司空雪,隨後慢慢的起了身,一邊起,一邊說道。


    “不願意也好,那你隨意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正好,我這裏本就隻夠一個人睡的,你走了也好,省得有人搶我的位置。”


    “啊,不,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


    司空雪如夢初醒,驚喜的擦了擦眼角方才抑製不住的眼淚,然後猛的一屁股重新坐了迴去,但卻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後的台子,碰了一下她的頭,疼的她“哎呦”了一聲,淚花便再度淌了出來。但她卻不在乎,比起心中喜悅,這一丁點兒疼痛又算的了什麽,她抬了頭,眼中含淚,卻又衝著楊戩不斷的傻笑,那模樣,當真是好笑極了。


    “看你那白癡的樣。”


    楊戩翻了翻白眼兒,沒好氣的哼了一句,抬起的腳又放了迴去,背部重新靠在了門框上,轉頭看向屋內,見司空雪還在傻笑不停,心中也不免多了幾分好笑,但他並不顯露,反而皺了皺眉頭,衝著司空雪說道。


    “你就打算今天晚上在那裏蹲一夜嗎?”


    “啊?”


    司空雪還沒有反應過來,隻睜著眼睛,茫然的看著他。


    “你看不到那邊有草垛嗎?雖然不比床鋪舒適,但那地方我也睡了將近十年,別跟我說你睡不了,你昨天晚上還……”


    話說到這裏,楊戩卻停了下來,倒不是他想要改變主意,隻是他突然覺得……怎麽感覺好像有點兒“兩人睡過同一個地方”的意思。


    “這……不用了吧。”


    司空雪倒是沒想那麽多,隻是聽明白了楊戩想要把床鋪讓給她的意思,雖然她是挺高興的,但讓她霸占楊戩的睡臥……她又怎麽好意思?做人要懂得知足,楊戩沒有趕她走已經讓她很感激了,她又怎可得寸進尺?


    “你哪兒那麽多廢話?”


    楊戩冷冷瞪她一眼,“你到底睡不睡?不睡就滾蛋!”


    “我……”


    如此威逼利誘,司空雪不敢不從,隻得瑟縮著乖乖挪了過去,可坐在草垛邊緣,她又小聲問道。


    “那……那恩公你……你晚上怎麽……”


    “這就不用你管了。”


    楊戩幾步走進去,來到那幾張淩亂的經幡麵前,彎了腰,慢慢的將它鋪平,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司空雪的位置,低頭又將那經幡往另一頭拉了一段距離,然後才說到。


    “今晚我就睡這兒了,這幾層幡布,加起來也算厚實,睡個人自然是沒問題的。”


    “哦。”


    見如此,司空雪放心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整了整衣服,便要躺下,但剛準備躺,她卻又想起來點兒什麽,轉過去,歪著頭,好奇的問了一句。


    “對了恩公,既然這廟裏一直有這些幡布,而且我看它好像也是剛剛鋪好沒多久的樣子,那恩公你昨夜為何不在那裏睡呢?又為何會跑到門外去呢?”


    若非昨夜風雨交加,楊戩也不會病的那麽重,可廟裏明明有容得下兩個人的地方,楊戩又為什麽非要自己找罪受呢?她實在是很好奇啊。


    我去,她還有臉問?


    楊戩一下子黑了臉,狠狠的瞪她一眼,咬牙切齒道,“要你管?你到底還睡不睡?不睡就出去!”


    “我錯了,我這就睡!”


    司空雪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多說什麽,幹脆的往身後一仰,便老老實實的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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