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酒飯備好,就在院中支起一張圓桌,桌上不僅有各式佳肴,並有月餅幾盤,竇有成道:“今日是中秋,我一家還能過個團圓節。”竇夫人泫然欲泣,神色甚是淒惶。


    竇有成問道:“家中仆役可都打發了?”竇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張媽幾個在此多年,舍不得走,剛也被我好說歹說送走了。”


    竇有成點了點頭,舉杯道:“王兄弟滿飲此杯,吃過飯快上路去吧!”


    我說道:“天色已晚,竇兄真的如此無情,非要趕我走麽?”


    竇有成正色道:“你怎麽如此不知好歹!我趕你是為了你好!”


    我說道:“小弟累得不行,今晚倒想叨擾一夜,望夫人收留。”竇夫人垂眼不答,竇有成道:“你不怕死便住下好了。”


    我笑道:“王某雖本事低微,生死卻不知經曆過幾迴,世上誰人不死,死有何懼?”


    竇有成歎道:“是啊,誰都會死,死有何懼?”伸手撫著竇天寶的頭,問道:“天寶,你怕死嗎?”


    竇天寶脆聲道:“不怕!爹爹也不要怕,壞人來了,我用劍刺他!”竇有成笑了,竇夫人卻低下頭去,偷偷地拭了把淚。


    我當真是餓了,便埋頭飲酒吃飯。竇有成頗有酒量,也極為健談,我與他相談甚歡。竇夫人幾乎沒怎麽動筷,隻看著竇天寶用了兩碗飯,帶著他到一邊玩耍去了。


    我吃飽喝足,問道:“竇兄,我看你見識非凡,非是尋常人物。你到底有何難解之事?何不與小弟說說,萬一小弟能效微勞,王某在所不辭。”


    竇有成搖頭道:“王兄弟,我知你身懷絕技,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此事你卷進來也是無濟於事,反要搭上你的一條性命。”


    我說道:“說不說在你,幫不幫在我,怎麽就會平白丟了性命?便是搭上這一條賤命,為了知己而死,又有何遺憾呢?。”


    竇有成歎了口氣,自懷中取出一個帖子遞與我,我打開一看,上麵寫道:“當年事,君記否?中秋夜,再敘舊。公理正義不能丟!”我驚道:“公義帖?”


    竇有成點頭道:“王兄弟年紀雖輕,卻有見識,這個正是公義帖。”


    我說道:“我正好見過公義帖,也見識過公義使的手段,此事確是棘手,不知竇兄與公義門有什麽過節?”


    竇有成苦笑道:“當年愚兄也是公義使。”我心裏一驚,沒有搭話。


    竇有成道:“二十多年前,我就像你這麽大,年輕氣盛,一心要為民除害、主持公義。我少年時便投身公義門,幾年內因做事妥貼,功夫也還說得過去,頗受門主器重。有一次門主派我去江南丹徒,取馮萬倫一家老小首級,臨行前他老人家交待,定要尋到馮家祖傳的蓮花拳譜。要知道公義使向來是幫中重要人物才做得,我雖然跟隨公義使出去過幾迴,卻是第一次獨立做公義使,當時的高興自不待言,我領命後興衝衝地去了丹徒,並未急著送公義帖,而是一邊派人去馮家探查蓮花拳譜的下落,一邊暗查馮萬倫的惡行。因公義門做事向來以公義為名,每次殺的人必得有可殺之罪。此次出首馮家之人乃是丹徒孫家族長孫勝,我暗訪之後,卻覺得此事與孫勝所說頗有出入。孫馮兩家田地相連,因田界不清有些過節,馮萬倫沒有兒子,孫勝想吞並馮家的家業,便向馮家提親,想讓自己的兒子迎娶馮家的獨女馮淑,馮萬倫一口迴絕,孫家懷恨在心,幾次帶人去馮家鬧事,因馮萬倫拳法出眾,一直未討得便宜,兩家從此結了仇,時不時鬥毆流血,相互多有殺傷。孫勝必欲除馮萬倫而後快,便傾盡家中所有,求到公義門頭上。此事本是孫家有錯在先,馮萬倫多行善事,在鄉中甚有人望,也無甚可殺之罪。我將事情原委寫清楚,飛書傳迴公義門,不久便得到門主迴書,書上措詞極為嚴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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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萬倫奪人田產、濫殺人命,證據確鑿,依前所說滅門,又責我擅自行事、無故拖延,限五日內帶蓮花拳譜迴去複命,否則門規處置。公義門門規甚嚴,若公義使不能完成使命,需自盡謝罪,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最後通牒。”


    此時天寶已去房中睡覺,竇夫人卻迴來,默默地坐在旁邊,為我二人添酒。


    竇有成幹了一杯酒,接著說道:“接到門主手令後我坐立不安,心中又一次對公義二字起了疑心,想想這些年做過的事,每一樁每一件,真的都是那麽合乎公理麽?以前對這些不是沒有過疑慮,但都很快被我否定了,我想一定是我錯了,甚至還因此埋怨自己,怎麽會產生這些念頭?怎麽敢去懷疑門主?在公義門眾的心中,門主好比是神一般,我們從心底裏敬服,就連懷疑一下也是罪過。可是這次,我的心開始搖擺了,事實如此清楚,門主為何不予理睬?難道真是貪圖孫家所獻,或是覬覦蓮花拳譜?我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彷徨失措,不知該如何處置。一時激情滿懷,想著拚著一死,也要抗命而行,不能濫施什麽公義,一時又責備自己,怎麽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公義,公義門,公義門,公義,我越想越是煩惱,一時沒有主意,便想著自己去馮家看看,到時再相機而行。”


    “那天天氣很冷,我喬裝打扮一番,偷偷溜進了馮家莊,馮家弟子眾多,都在前院習武練功,後麵一間小院,看起來甚是幽靜,我翻牆進去,院中有幾間小屋,那日馮萬倫正在屋裏和女兒說話,卻被我伏在窗外全都聽了去。他說道:‘淑兒,我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孫勝那廝,平日總是要鬧些事端,這些天竟老實得很,不知在憋著什麽壞水。’淑妹說道:‘準是他們敵不過您,不敢再來尋釁,爹爹,您就別亂想了。’馮萬倫說道:‘我老了,撐不了幾時了,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如何能敵得過孫家那群豺狼?’淑妹道:‘爹爹,您說什麽呢?您身體好著呢,一定能長命百歲。’馮萬倫歎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我老了,活不了幾年了,倒不怕孫家能把我怎麽樣,可你不一樣,你才十七歲,將來的日子長著呢。我為你打算好了,馮家的家業,足夠你日後生計,到兒孫輩也吃不完。我準備將家產變賣,渡江向北,到冀州東湖的宅子去住,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出發,先一步到那邊安置下來,我將這裏的事處置完畢,便去和你會合,咱們從此隱居,不與他們鬥啦!’淑妹一直想留下來和爹爹一起走,馮萬倫卻十分堅持,催她趕緊起行,免得夜長夢多。我想定是兄弟們行事不秘,被他察覺了蹤跡,因此預先安排後路。”竇有成說起當年事,就像剛剛發生的一般,u看書.ukanshu.c想是記憶十分深刻。竇夫人低著頭,兩肩抽搐,卻是在低頭飲泣,我腦中一閃念,竇有成一直將馮淑稱做淑妹,莫非便是眼前這位竇夫人?


    竇有成又道:“馮萬倫將一個匣子交給淑妹,讓她帶在身邊,我想那定是什麽蓮花拳譜。淑妹定於翌日半夜出發,本來我打算那天送公義帖過去,想了想,便向後延了一日。第二天晚上,淑妹騎了快馬,偷偷出了後門,一路未遇到什麽阻礙,順利出了丹徒。她哪知此行其實兇險萬分,馮家左近不隻有公義門的人,還有孫家的人。我那天借故將附近的弟兄們調開,又親自出手,暗中料理了孫家的人。我承認,這樣做不全是出於公義,還有我對淑妹的愛慕,我昨天一見她,便覺萬分親切,好似上輩子便相識一般,當時我就想即使拚了這條性命,也一定要護她周全。說到底我也不是什麽君子,若不是見了淑妹,即使心中有所遲疑,最終也很可能按門主之命而行。人生有時真是奇怪,隻需要一件小事,後半生便完全改變,我看淑妹的第一眼,便注定了這樣的結局。”說到這兒他嘴角帶笑,轉頭去看妻子,而竇夫人此時正含淚望著他,眼中柔情無限,讓她看起來分外動人。


    此時院中十分寂靜,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月光灑落下來,為人間的一切塗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像任何一個團圓之夜一樣,一片安寧祥和。


    我不忍開口打破這寧靜,隻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酒水一漾一漾,仿佛波動的琴弦。我心裏湧出難以言明的情愫,眼前閃現出青青美麗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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