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老爺子愣了一會兒,他又馬上緩和下來,看著他們平靜地問道:“把你們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聽聽。”


    大哥與二姐對視了一眼,他們還沒有傻到再去觸碰他的逆鱗,大哥先開口道:“爹,你已經老了,有些事情,你的看法已經過時了,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卓老爺子精氣神一下子就迴來了,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場麵,今兒個這幾天全都上映了,自己想要不得勁都不行了,他拿起茶壺,緩緩地給自已倒上一杯,看著眼前的這個大兒子說道:“你說說看,我哪兒跟不上這個時代了,我洗耳恭聽。”


    一我要說情感。爹呀,現在都是什麽時代了,人人都可以吃飽足的年代,那憑什麽就不能大膽地追求自己喜歡的人與事,如果一個人連喜歡的權利都不能支配的話,遇見喜歡的人都不能大膽說出口,那還活著幹嗎,這有意思嗎?


    二我要說時代。你老了,外麵變化真得已經太大了,現在很多地方都已經開始追求人人自由平等了,像你這種保守的想法與做法是會被這個時代給拋棄的,不是說為官就一定是正途,也不一定是說不為官就是歧途,現在的人可以有一百種活的方法,哪怕是說隻是單純的想要活著那也是生活。


    三我要說家庭。你掌管了這個家庭幾十年了,也奴役了我們幾十年了,從我們出生開始,就一直都活在你的陰影之下,什麽都是由你說了算,可是有些事不能夠隻是聽你的,家是什麽,在我的眼中,一片屋簷下,所有人聚在一起,遮風擋雨,同甘共苦,有什麽開心事大家一起拿來分享,有什麽困難事,大家一起出手幫助,不是現在這樣,這不是我們的家,這單純隻是你一個人的家。


    “怎麽,你也覺得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他讀書,不該讓他遠赴皇宮,迎娶高山的公主嗎,啊?”


    這時二姐開口了:“這些都沒有錯,作為父親的為兒子考慮的,都沒有錯,隻是你問過卓不凡嗎,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他不僅年輕有為,還進了全能村,他本就是我們家人的驕傲,如今,他想做些什麽,他隻是給自己找了個媳婦而已,哪怕兩個國家的身份不同,可是這也不正好說明他本就是與眾不同的人,敢與全能村人天下行走,


    敢於娶東日的女子為妻,這是多麽得自豪與驕傲的事啊!”


    “來來來,你們繼續說一說,我就一直在這裏聽你們在這裏的胡言亂語,還多麽的自豪與驕傲,你可想過後果嗎?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個你承擔得起嗎?”卓老爺子這一次不像之前與卓不凡對話一樣,這一次他很冷靜,他看著這些子女長大已經幾十年了,他們今天終於敢站在自己的麵前、麵對麵與自己談話,他不憤怒,相反眼中還流露出一絲欣賞與高興的氣息。


    大哥說道:“我管那個屁事幹嘛,我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還要這個國家做甚,我隻是想說,我弟弟要娶的這個女孩,他娶定了,誰來都沒有用,這句話,我說的。”


    大哥說話最為實在與直接,還是二姐知書達禮些,她說道:“其實也沒有你說得如此嚴重,我們隻要說老三已經有婚約在身,並且還是與全能村的人的婚約,即使是皇宮的那位也不會多說什麽的,可我隻想說的是,爹,這些其實都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任性妄為一輩子了,我們這些做兒做女的,也跟受苦受累幾十年了,今天我也想告訴你的是,我們要求你從今天開始退出家庭的這個地位,一切都交由我們自行來處置,如若不然的話。”


    卓老爺子笑了笑,問道:“不然如何呢,你們想怎樣?”


    大哥與二姐對視了一眼,然後兩人再一次跪倒在地,異口同聲說道:“如若不然的話,我們就讓這個家徹底斷子絕孫。”


    二姐補充道:“我們要讓你苦心經營一輩子的家業,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卓老爺子站起身來,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碎片都濺到他們兩個人的臉上,可是他倆給出的答案很是堅定。這時候母親出現了,她先把兩個孩子扶了起來,再給老爺子拚上了一件外衣,重新倒上一杯茶。


    母親柔聲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們先迴去休息下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這個時候哪還有心情休息呢,他們本就想著今晚務必做個了斷的,可是沒一會兒,卓老爺子突然就暈倒在地,兩個人急忙上去看看情況。


    母親出來後告訴他們父親隻是這幾天勞累過度了,讓他們幾個都迴去休息一下,有什麽事,過幾天再說,沒有辦法,也就隻能如此了。


    母親再次轉身進入了房間,此刻的父親正襟危坐在凳子上,哪有什麽一點病態的氣息。


    母親說道:“孩子們終於長大了啊!”


    老爺子迴答:“是啊,終於都長大了!”


    籠中的鳥啊,你快快飛,囚禁了一生的時光,此刻盡情展翅遨翔,天高任你飛,穿過寬闊的草原、飛越層層山巔,遨翔於茫茫大海之上,此時此刻,你就是天空的主,大地,都要匍匐在你的腳下。


    母親突然痛哭,緊緊抱著老爺子說道:“當家的,真要這麽做嗎?”


    卓老爺子淡定迴答道:“幾十年的計劃了,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了,我拚死拚活這麽久了,真得該好好休息會兒了,其實上一次我和不凡這個孩子的話就還沒有講完,我讓他們恨我、怨我,就是要讓他們心積攢的念頭越積越深,如果他們遲遲不爆發出來的話,那就懷著這股念頭憤恨至死吧,不過還好,等了幾十年了,他們終於都如我所願了。”


    他繼續說道:“不過這個計劃還差最後一點火侯了,你等我死之後再將這個計劃告訴不凡他們幾個,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心意,要讓他們重新迴歸到這個家庭,讓他們團結在一起,重新凝聚成這個家,我這輩子下的棋是該收官了,就以我的死作為最後的落子吧!”


    母親此時已經哭成淚人了。


    他說道:“我無愧於這個家,我隻是對不起你,我也知道其實你在嫁給我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個相好,你們還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最後還是棒打鴛鴦了。”


    母親沒有說話,她隻是將眼前這個男人抱得更緊了,她以行動告訴他的是,你就是我這一生的依靠。


    “我死之後,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可以再嫁,雖然老了,但也可找個老伴,你還可以 到外麵的世界看看,你在這個家困了大輩子,也該出去看一看了,我記得你不是喜歡花嗎,東日那邊盛開的櫻花聽說最為賞心悅目,摘兩朵別在你的發梢上,一定會讓你看起來更加動人。”


    “當家的,你別再說了,我都一把年紀了,哪還有人看得上,一把老骨頭,哪還經得起這番折騰,還戴兩朵花呢,笑都要被人給笑死來!”


    母親繼續說道:“你到了那邊,稍微等我一下。”


    老爺子隻是笑了笑。


    卓老爺子早就想到了他的兒子的心了,既然說不迴兒子的心,那就做些什麽讓他迴來,卓老爺子已經做好了二手準備,如果成功,卓不凡迴來,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代價是自己的性命;如果卓不凡他不迴來了,那也沒有關係,以自己的生命做代價,去平息來自於皇裏的憤怒,卓老子這副牌打的可真謂,怎麽出牌,自己都會是處於屹立不敗的局麵。不過不管怎麽樣,都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來賭注,自己怎麽個做法都是死法,卓老爺子坐在輪椅上,看著遠方,迴憶起自己這一生的事跡,有喜悅的、有痛苦的、也有一些遺憾,自己年輕時如果家裏可以多給自己一些支持,或許他也可以在社會繼續為自己的夢想拚搏奮鬥,他有那個信心成功,或許自己也可以進入那座城,哪怕隻是瞻望一下也是心滿意足的,可惜沒有如果啊!他隻能默默地放棄理想,迴到了家中,聽從了家人的安排,去娶了一位素未謀麵的女子,曾經心愛的姑娘也隻能連同夢想一起丟棄掉,後來,他自己也體會到了家的責任,知道扛起一個家族的重擔是多麽的困難,自己為這個家已經殫心竭慮幾十年了,自己一生,對得起天、對得起地、更對得起這個家,那麽,如今是到了該收手的時候了。卓老爺子將端來的藥一飲而盡,裹緊一下身上的衣服,歪著個腦袋,昏昏欲睡,沒過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卓不凡母親看著已經睡著的老爺子,給他理了理稀鬆的碎發,推動著輪椅,緩緩地駛入了房間,最後,人走燈滅。


    小時候我們討厭大人們為了錢在那裏斤斤計較,為了這些錢他們甚至可以破口大罵、大打出手,生活真是滿地的雞毛,小時候,我們討厭大人們總是對嚴加看管,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感覺他們總是處處與自己作對,更可氣的是,他們對自己卻是十分隨意,同樣的東西我們不能碰、他們卻可以碰,我們打碎了碗,就要挨打挨罵,他們打碎了,就跟沒事人一樣,隨意弄過去就行;小時候我們討厭讀書,整天呆在學塾中,聽著先生在講台前說著一大堆我們聽不懂的東西,那時最喜歡的課就是下課了,可以隨意的玩,我們還是最羨慕大人們的世界,他們不用上課,他們不用去趕時間趕著去學塾,沒有學業,害怕沒完成又要被先生責罰,小時候真得挺羨慕大人的,他們可以不用上課,想吃什麽自己掏錢買就是了,小時候,也挺討厭大人們的,他們把自己活得那麽累幹嗎?將來我要是長大的話,我絕對不要活成他們那個樣子,我要好好地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不要因為錢而發愁,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等我長大了,我才發現我錯了,我也開始為了金錢利益不停地奔波勞碌,我可以為了一毛錢而斤斤計較,我可以為了錢卑躬屈膝,為了金錢利益,想方設法,無所不用其極,小時候真傻,明明讀書的時候才是最快樂的,無憂無慮,不用憂慮明天該去哪掙錢,後天的下一頓又該怎麽吃,更傻的是,小時候本該多讀點書的,不然也不至於現在吃這麽多虧了。長大了,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快樂,小時候愛吃的東西,現在到了嘴裏,味道都不一樣了,沒有以前好吃了,小時候想要的東西,大多數我現在都能得到,可是我現在又不想要了,我隻要名與利。慢慢地,我變成了一名大人,和我小時候最討厭、最不想要成為的人一樣了,為了生計疲於奔命,小孩子們的天真想法在我聽來是如此的幼稚,於是,我就成了小孩子們眼中最討厭的那個大人了。


    在人們都還在吵著如何讓她們倆個能夠真心實意地在一起、再也不用擔心受怕的時候,卓不凡在離開的前一晚找到了奈奈子,那一晚上,他們兩個說了很多的東西,從音樂的誕生曆史講起,逐漸演化,一首完整的曲目呈現,再從五音十二律精細講究,又融入了現代音樂的技巧,他們彼此分享了自己對音樂深上的見解,甚至當天晚上他們在聊天的過程之中,直接創造出了一首曲子出來,很短暫的時光卻又仿佛是他倆人生中最為珍惜的一段時光,後來聊著聊著他們不知道再講些什麽,於是他們又開始說起了彼此的童年,彼此的歡樂時光,還有彼此的悲慘時刻,有時候講著講著開懷大笑,說到情深意重之時又忍不住傷心流淚,直到他倆已經在這整整一個晚上,從天黑到天亮,他倆已經講完了彼此的一生,講到無話可講之時,倆個人相視無言,卻又依依不舍地離去,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時候不需要任何語言,兩個人也可以默契到像是事先早已溝通好一樣。可是啊,那個時間是不等人的,時間是世界上最為殘酷卻又最公平的東西,不因任何人而改變、不因任何人而區別對待,奈奈子走出了帳篷,卓不凡緊隨其後,兩人相視一禮,兩人低頭彎腰,這一拜像是拜天地,這一別像是天人之別,卓不凡跟隨著她的身影,依依不舍,直到他真得不能繼續跟過去了,他怕自己真得這一次跟就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了,他停留在原地,凝視她早已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肯離去。她頭也不迴地走了,她不是不想迴頭,而是不能迴頭,她甚至除了走路的動作不敢有任何其他多餘的動作,眼淚在她的臉上如雨滴般流下,如果她腳下是一片河,他嚐到的話,就知道這是鹹的。她害怕一迴頭就看到他站在那裏看著自己,她知道他在看著自己,她害怕自己一迴頭就會像飛蛾撲火般地朝他奔去,可是她知道這些都不行,她要走得比誰都堅決,她不能做他的包袱,更不想看到他每日陷於兩難痛苦之中,兩個選擇,他不知道該怎麽選,她來幫他做,女人在愛情中,永遠都是付出最多的一方,永遠都是為了對方而考慮,永遠都是為了對方而讓自己做出犧牲。這一別即是永遠。


    卓不凡迴去之後,沒過多久,就傳出了他迎娶高山的公主消息,那一天,整個高山,普天同樂,喜慶洋洋,他實現了從平民白丁一舉成為當朝富貴的壯舉,他的故事在整個高山被人廣為流傳。與其說你奮鬥得好,倒不如你長得好,彈的一首好琴,勾引得了姑娘,這樣,或許也能飛上枝頭。


    卓不凡與奈奈子,兩個都是被世俗所裹挾的人物,在各自的音律領域上他們或許是這個時代的登峰造極的人物,可在其他方麵上他們隻是個傀儡,任人擺布的傀儡,也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兩個種族之間的受害者。越是久遠的家族,越是有種觀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人必誅。他們不容於世,不充斥於世人,他們隻信任自己,他們的子子孫孫也都隻能如此,而他們兩個人也隻能彼此默默地忍受著,明知彼此相愛,卻不敢說出口,或許,隻有在夜深人靜的夜晚,彼此眺望遠方,會想起有那麽一個人,會有那麽一首曲。


    她走了,迴去之後沒過多久,奈奈子直接大病了一場,在一個夜晚,她從床前坐起,拿出了那一支短笛,吹起了最後一首樂曲。


    這一次,他終於衝破層層禁錮,不管彼此的身世、不顧彼此的立場、不管身後的那些家人們,更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隻為去見她最後一麵,隻是最後一麵,最後一麵看來都成了一種奢望。從此,他守在她的墳前,每天都做著同一件事、每天都在彈奏著同一首初次見麵的曲。


    卓不凡迎娶高山公主的消息隻是曇花一現而已,人們便再也無法獲知他的消息,有的人說他在朝為官,還看到了他的身影,有的人說他抱得美人歸,從此過上驕奢淫逸的生活,也有的人說他死了,大婚的前一夜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所以皇宮就封鎖了一切有關於他的消息,種種說法,人們半信半疑。


    隻是一深處的人家中,一位婦人正在不停地哄著懷中的小孩,沒一會兒,有另外一位婦人從她手中接過,幫她安撫好這個小孩。


    她說了聲:“謝謝二姐!”


    卓不凡的二姐說道:“沒事,都是一家人。”


    誰能想到,當朝的公主 願意嫁給一位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普通人,誰又能想到她舍了公主的身份不要,屈身於這麽一個落魄的小山村,甘心做一個帶孩子的婦人,誰又能想到,孩子的父親在妻子身懷六甲之時,毅然決然地拋棄了她們母子。


    兩年後,她帶著已經學會走路奔跑的孩子,不遠萬裏地來看望孩子的父親,來到那座墳前,不見其人,有的隻是那座孤零零的墳墓,周圍幹幹淨淨,她帶著小孩,在她的墳前上了一炷香,留下一束花之後就走了,從此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他還有家人,他還還有個妻子,更還有個兒子,她並不怪他,理所應當的,她作為一個妻子,每天做飯都會多留一個碗筷等他迴來,每天他都沒有迴來,日複一日,皆是如此。她帶孩子去看他,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隻有那座墳,她明白他不想見她,她帶著孩子拜了拜墳頭,最後走了。他就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他知道自己已經對不起奈奈子了,更不想再對不起他身邊的她了,“請允許我這輩子一直都錯下去吧”,他這樣想道。他的生命中至少還有兩個女孩深深地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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