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安靜了下來,族長坐上馬車,懷中抱了一個麻袋,他輕輕地撫摸著,眼下,完顏一族的生死存亡就取決於這裏頭的東西了。看著遠處完顏族長漸漸逝去的身影,留下的漢子中,一個個臉上都充滿了憋屈與憤懣,有的人不甘到以拳砸牆,哪怕是砸出幾個深印來,也絲毫不覺得手上傳來的痛處,有的人甚至留下了恥辱的眼淚,比起肉體上的疼痛,他們心中才是覺得更加悲痛,自視為天生的戰士他們,隻留血、不留淚,但那也隻是因為沒有傷到最深處而已。


    馬車慢慢地駛向遼原那邊,他們可不會因為一輛馬車而有所顧忌,倒是很感興趣坐在裏麵的人可以給他們帶來了什麽樣的驚喜,看著那個高瘦的老頭,手裏提著一個大麻袋,也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


    完顏族長來到營門外想要見一見此次的領頭人,還沒有到門口就被人粗魯地推了一把,但是族長毫不在意,依舊先施一禮,緩緩開口道:“我是來自完顏氏族的族長,此次特意來請見你們的將軍,解除你我之間的誤會。”


    門口的那位小卒說道:“誤會?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留給你們一天的時間,隻是為了讓你們備好棺材而已。”


    “這位爺,這其中是非曲折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的,還請您稟告一下,我們這次前來確確實實來消除誤會的,如若不信,我又怎敢搭上自己的性命,我這次來也不單隻是來消除誤會的,各位大佬遠來,長途跋涉,來者皆是客,我這裏準備了一些美酒,特意來犒勞各位爺。”完顏族長一邊說,一邊讓隨行的人,抱出一壇酒來,轉身就先送給了眼前此人。


    “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對方戲謔地看著這個老頭,倒也沒客氣提著酒就開始喝了起來,完顏族長見狀,正準備進去之時,一把長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隨行來的人,剛想出手就被族長製止住了,他轉過頭看著對方,不知何意。


    “酒我是笑納了,可沒說讓你進去。”


    “這位爺,好話說了,酒也喝了,這樣做可真夠不厚道了。”


    “戰場上隻看拳頭大小道理。”


    “我聽說戰場上,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者也,你這樣可算得上一個正規的軍人?”


    “喲,蠻夷之地也有幾斤文人錚骨。”


    還請爺稟告,在下是為和平而來,也是為了彼此將來而來,這一次若錯過了,難道真的要看著漫地的屍骸嗎才肯罷休嗎?


    對方再次喝了一大口酒,感覺這鄉下地方產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有種懷念家鄉的感覺,然後他便說道:“很不湊巧,將軍在睡覺,他一覺至少也得睡到明天一早才醒,現在,誰都不見。”


    這樣的大白天裏,還真不信對方在睡覺,別說族長不信了,就連對方的也是一眼看好戲的臉色,擺明了就是要欺負你,那你就得給我乖乖受著。


    完顏族長沉默了片刻,跟隨他而來的人,早就不耐煩了,巴不得一拳將眼前此人的頭顱給轟飛,但也知道這是別人的地盤,完顏族長心裏想到:“這何嚐不是裏麵的那位故意行之呢,也罷,隻要戲能夠做到裏麵的那位知道就行。”


    “這位大人先前我便說過,我們之間是有誤會的,那位遼使確也是死於一場意外。”


    “什麽意外”


    “那日,遼使也是和我們一起喝著美酒,隻是這人一喝多了,人就會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更是難免和人產生矛盾,遼使大人當時意外地我們中的一位族人產生了衝突,於是也就有了意外。”


    “真是荒謬,你以為我會信?”


    完顏族長本就沒想過謊話可以搪塞這些人,這些人注重利益,也就是錢而已,隻要錢給得夠多,就沒有什麽是錢解決不了的事情。


    完顏族長拍了拍手,一箱子的野獸上好皮毛露了出來,更還有些深山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名貴藥材躍然於眼前,這些東西拿出賣的話,也都是有價無市,但為了現在能夠活下去,完顏族長也就管不了以後將來的事情了。


    “你們該不會以為用這些東西可以換來我們同胞等價值的命吧,我告訴你,那是無價的。”


    完顏族長說道:“我知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些和剛才的美酒都是一樣,犒勞諸位,遠道而來,真正地賠禮在這裏麵。”


    對方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移,那是一個黑色的大麻袋,對方從一開始就對這裏麵的東西很好奇了,不知道這個老頭袋子裏藏了什麽東西。


    一顆大好的頭顱呈現在對方的眼前,即使從沙場死人堆裏麵出來,也有些震驚。完顏族長一手提著一顆腦袋,一臉還是笑容,絲毫不在乎手上的血跡斑斑,微笑著說道:“瞧,我把兇手也給你帶來了,本想讓他活著跪在大人麵前賠不是,但是此人不同意,可是我也不同意,完顏氏本就是遼原的子民,任何有傷害到遼原母國的人都不能放過,即使是同胞,也是如此,大人,我們的真心,還請你明見啊!”說完,完顏族長將頭顱放在地上,他自己跪倒在地,對著遼原人磕頭認錯。


    “他沒做到的,我給補上”他說。


    對方還是一臉的平靜,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顆頭顱,完顏族長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出另一隻還算幹淨的手,突然抓住了對方的手,突然起來的偷襲讓對方先是一臉的震驚,然後是十分的憤怒,最終,又歸為平靜,完顏族長縮迴那隻伸出去的手,笑了笑道:“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對方瞥了眼手裏金黃的東西,然後將手縮迴到了自己的袖子當中,一臉的滿意,然後他開口說道:“僅憑這個還不夠。”他說的不是那個。


    完顏族長也會錯了意,說道:“的確是不夠的,所以我將他們一家人全部帶來給大人來道歉了。”


    說完,完顏族長將整個大麻袋一倒,一顆顆頭顱全部滾落了出來,如果蘇晨楓在場的話肯定知道這些人全都是些誰。


    完顏族長的兩隻手,此時此刻都沾滿了血,血淋淋的場景,看著很瘮人,但是他倒一點也不在意,笑嗬嗬地看著對方。


    對方看到這一幕,著實是背後感到有些發涼,這個人是有多麽的殘忍,將自己的同胞連同對方家人,全部把頭給砍了下來,更瘮人的是,完顏的那位族長此時還在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一副邀請賞功的嘴臉,這麽猥瑣諂媚的人是怎麽活下來的,做這件事的時候當時又是個怎樣的心情?


    完顏族長心裏想著的卻是:“該想要的利益我給了,該討要的說法我也給了,台階都給你擺好了,此時你們不迴去,那就真得沒這個說法了。”


    對方深吸一口氣後,看著完顏族長,慢慢地走過來,在他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完顏族長剛剛還麵如潮紅的臉,霎時變得慘白無比。


    目送著那位佝僂的老頭慢慢地離去,即使是他自己也對這麽一位一族之長感到可惜,做了這麽多、舍棄了這麽多,最終還是逃不過一個死,他緩緩的走進大營的中心,沿途的士兵無一不對他低頭彎腰,中途更沒有一個人敢於打擾他,他進入裏麵,坐在那個獨屬於自己的上座,細細地摩挲著手裏的金塊,沒有接受對方,但這並不阻礙他收下他人的好心,哪有不收的道理?


    他坐在座位上,手心裏握著金塊,拿手抵住自己的腦袋,大拇指輕輕地來迴劃過自己的臉頰,手指抵扣住上嘴唇上,眼睛注視著地麵,這是他作為一軍領袖獨有的思考方式,所以他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打擾到他一個人的獨處。


    良久,他似乎想通了什麽,眉頭不再緊皺,臉上更是有了大好的笑容,手中的那麽一小塊的黃金有個什麽用,比起自己的前途才是王道,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躍躍欲試了。


    “別怪老子無情,而是商城那邊已經發話了,那你們就隻好去死了。”他心裏想到。能為那邊人效勞,這是多麽一件祖上添光的事情,他已經想到自己將來是不是有那麽一天,也會有踏進那個地方的光榮時刻。


    “送佛送到西,送君送千裏。”完顏族長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這句話,這是剛剛那個人在他耳邊講的,如果隻是一個赤裸裸的威脅那也就沒什麽,但這句話是對方幫商城那邊傳達的,完顏族長忘不了那個時刻,最早的他們一群人,在被那個人率領的聯軍給碾壓過後,他們過上了長達十幾年的奴隸生活,身上的戾氣早已被打磨削平,到最後,他們被那個人像牲口一般的放歸迴西遼的大自然裏,他說了一句話,本來完顏族長是已經忘了的,也隻當做是一句家常語,沒想到啊,送佛送西,送君送千裏,這是要送他們所有人全部歸西!


    完顏族長渾渾噩噩地走迴了部落中,沒有理會沿途任何人跟他說的話,他自己隻是口中不停地念叨著那句話而已,還有什麽比這更可怕的呢?


    外麵的那些漢子們看到族長迴來,一個個衝向前想要一探究竟,但是沒有任何迴答,族長沒有辦法,那就靠他們,他們所有人都開始憤聲高唿,抄起手中的家夥,毅然決然地往敵方的陣營走去。


    “不就是一死嗎,死也要拉一個人墊背”


    “對對對,砍死一個算一個”


    “還指不定誰死誰活呢”


    他們爆發出來的唿喊聲越為高漲,其實越為顯得他們心中沒有那股底氣,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所有人加油打氣罷了,真正敢著去赴死地人那還有這麽多廢話,拿著家夥,衝上去幹就完事啦,他們開始走得很快,後來越來越慢,越來越慢,人群中的聲音也逐漸消散,他們一群人來到終於還是來到了敵方的麵前,所有人都很自覺得停下了腳步,低著頭,你看著我,我看著地,好像誰也不認識誰。


    那個出來接待完顏族長的小卒,更準確來講是統領,就這樣看著那些對方,笑容裏充滿了玩味,還真是有趣啊!他也不介意陪他們玩上一玩。


    “列兵,布陣!”他大喊一聲。


    上千人馬,整整齊齊,有序劃一,整個大地都感覺到在他們的馬蹄下瑟瑟顫抖,


    盔甲與盔甲之間的摩擦聲聲聲入耳,一支列隊赫然呈現在眾人麵前,隨著一聲號角聲的響起,他們開始前進,義無反顧地前進殺敵。


    反觀這些躲在森林裏的獵人們,他們隻喜歡於伏擊獵物,配合捕獵,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有多麽的精彩,更沒有見過原來打架還可以如此的盛氣淩人,步步緊張。他們當中,已經開始有人在緩緩地往後挪移腳步了,死到臨頭,還有誰在乎什麽了?


    人群中越來越焦躁不安了,蠢蠢欲動,他們此刻就像一堆炸藥,一點就炸,會是散如漫天柳絮般的不堪,當然,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聚如一團篝火般的燦爛,就像他們初時點亮起的那晚篝火,劃亮了整片黑夜,鮮紅似血,更像他們的太祖皇帝身披的那副盔甲。也就是此時,有一人一馬,衝向敵陣,一騎當千,那副盔甲,鮮紅似血,還有那杆長槍,漆黑如墨,還有那個人,部落中一直流傳著他的英雄事跡,家喻戶曉,更是他們所有人心目中的、永遠不可取代的神,他們的神出現了,他們的太祖又迴來了,真的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神來保護他們了,此時還有什麽好害怕的,有神保佑,我當人間真無敵!


    蘇晨楓與對方真的沒有想過會與對方有一個這樣毫無意識的碰麵。完顏族長心如死灰,他在身邊的人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地底,他本是無顏麵對太祖,可是族氏完了,他盡可能的保持最後的一絲理性,可以跑多少個人算多少,哪怕隻是一個,那也保存了最後的一絲希望,他隻是想要看看,這裏,曾經的希望複起之地,如今,可能要陪自己走最後的一趟路了。


    有一杆長槍,耀眼奪目


    有一副盔甲,鏽跡斑斑


    有一個男人,勇往直前


    蘇晨楓來了,他隻是想來,於是就到了這個地方,他看著那幅高高在上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直到與對方平行互立。


    “這裏供奉著先祖們的遺骸,這裏也是最早的一批見證了外麵大千世界之人,是他們帶領後輩們衝出了這禁錮之地,給所有人帶來了生的希望。那幅盔甲是最早的首領,完顏阿骨打,留下的遺物,時光見隙啊,眨眼上百年過去了,那幅盔甲早已鏽跡斑斑、布滿灰塵,但是太祖的那杆長槍,依舊耀眼鋒芒,挺拔屹立,如果有後世族人可以拔出此槍,定將帶領我們整個族群重新迴到那片立足之地,重現我們部落的歲月輝煌。”想想他說過的那番話,很充滿魄力,但又很可笑。


    “迂腐之輩,阿骨打太祖既然已經為你們做好了表率,為什麽你們不肯遲遲向前踏出一步呢,就是因為害怕,外麵的人會重新打死你們?當你們在這裏的時候,就已經和將死之人差不多了,不敢付出,害怕挨打,草原的漢子可沒有彎折的脊梁,更沒有慫如草包的狗膽,有的隻是滿腔的熱血、一身的正氣,天塌下來了都可以筆直地撐住這片天地。


    與其苦苦等待有一個救世主從天而降,倒不如讓自己掌控命運,自己做自己的英雄。你們的太祖已經成為曆史了,曆史值得銘記,現在,開拓未來。


    你們的太祖也早已經死去了,能夠拯救你們的隻有自己,如果連你們自己內心都沒有向往的念頭,不管是哪個人站了出來,你們往後注定還是要低人一等,世世代代受人的壓迫與剝削。你們不是渴望自由與和平嗎,向往有位英雄重新站在你們的麵前嗎?那你們看啊,這件盔甲早已鏽跡斑斑,他的身上也早已布滿了塵灰,時間在不停地流逝,身邊所有的東西都在改變,惟獨你們沒有做出改變,那好,我來為你們做出改變!


    不就是聖甲嗎?我一腳下去他就是個廢銅爛鐵,你們說的長槍依在、矗立心頭,我給你們看看,什麽叫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蘇晨楓心裏突然就湧上了這麽一股熱血,伸手撥開盔甲上滿身的灰塵,一打開,裏麵的殘骸頓時如零件一般灑落在地上,太祖遺留在人間最後的一絲氣機隨之而逝。蘇晨楓也不管後果如何了,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套去,這身盔甲一點也不重,因為這是一套軟甲,隨著人的身形改變自身的鬆緊,而且披上之後,之前的鏽跡就如灰塵一般,輕鬆脫落,緊緊地包裹著蘇晨楓的軀體,頓時感覺血管舒張,身體裏麵有一股力量如源泉般噴湧而出,一身甲胄,鮮紅似血。


    恰巧完顏族長進來了,見識到了眼前的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頓時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但是他身邊的人卻早已壓製不住的怒火了,這個人,先是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後是侮辱完顏的先烈,自從這些人來了之後,這裏就從未太平過,他們就是魔鬼,給他們帶來了災難,更為完顏族人帶來了滅頂之災,他們該死。


    一群人逐漸圍了上去,每個人的眼神,誓要將眼前此人撕成碎片,最後拿去喂野獸。可是蘇晨楓依舊沒有管他們,更是沒有看見他們,他的眼裏隻有眼前,一杆長槍,耀眼鋒芒,蘇晨楓一手握住槍身,整個地下室出現了微微顫抖,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一愣,接下來會是更為震驚的一幕,


    有一杆長槍,漆黑如墨


    有一副盔甲,鮮紅似血


    有一個男人,頂天立地


    蘇晨楓拔出了那一杆長槍,久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此刻,終於有一縷陽光照射進來,散落在那個人的身上,此時的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耀眼奪目。


    身旁的一群人見到此幕,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先喊了一聲:“雄庫魯!”


    又有一聲:“雄庫魯!”


    此起彼伏地響起:“雄庫魯!”


    所有人齊聲高喊:“雄庫魯,雄庫魯……”


    雄庫魯,翱翔於天空的萬鷹之神,就是女真族的圖騰。完顏族人,跪天跪地跪父母,更有他們的列祖列宗,而今天,他將成為完顏一氏後人們最為新星的一位。


    蘇晨楓看著腳下,眺望遠方,即使四麵環壁,依舊擋不住他的豪氣萬丈,他開口說道:“今天,我站在這裏,我不是你們的神,更不是你們的英雄,我就是我,想做最為一個想做的我,有夢想的人、敢於去做的人可以隨我一起出發,沒有的人就乖乖留下,看我功成名就之日,便是你們擇日歸家之時。”


    “雄庫魯,雄庫魯……”


    完顏部落地底下傳來陣陣高唿,再厚的城牆依舊也擋不住他們所有人的豪邁,再險惡的環境依舊也無法吞噬他們的生命,再強大的敵人更是依舊也不能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完顏氏族,血煉天地。


    秋等人聽聞聲響,急匆匆地趕來,看見眼前一幕,那個人站在了最高點,每個人的眼神各有不同、晦暗不明,萬天成玩味地說道:“噫籲嚱!”


    沒有人看到,站在所有人身後的完顏族長,一把老淚,縱橫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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