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說趙黃爺為趙琢斯的婚事吵鬧,一日又是個春日,鶯歌嫚嫚,春暉繞日,一派春情溢出,趙琢斯去了青紅池樓找他的老相好,迴來已是花草含羞,春露遲遲了,叫三得兒與他泡了杯清茶端去他娘生前那屋,自己換了衣裳,穿了素服,手拿一本書準備去他娘房裏休息。


    三得兒泡好了茶與趙琢斯端去放在桌兒上,與趙琢斯磕頭,問說:爺,今日怎迴來的忒般早?平常爺去那妓院定要通宵宿住的,趙琢斯道:狗頭今天是甚日子你不知哩?三得兒嚇道:迴爺的話,奴才實在不知,趙琢斯道:算了,你出去哩,不要你伺候。


    三得兒起來迴說:這春日晝夜溫差極大,爺不要人伺候,這熱茶極容易冷的,咱從新與也拿上一個小火爐,一個帶柄的燒壺,把這好茶放進燒壺裏麵慢煨著可行?趙琢斯道:先不忙,咱想先沐浴洗漱再說。


    又伺候好趙琢斯沐浴洗漱,散了發下來還滴著水珠兒,叫丫鬟伺候擦幹,屋裏點了爐火,烘烤起來,活脫脫一個美人似的,眉目如畫的眼中藏事,待頭發幹爽了些,吩咐下人把這爐火撤下去,說道:這熱燥的人心慌,撤下罷。


    三得兒道:還要給爺換個小爐火兒煨茶湯嗎?趙琢斯道:拿過來也行,把一幹用具抬到那屋子去,三得兒又問道:爺這吃過飯無?要不要小的叫廚子做些可口下飯的菜肴來吃?趙琢斯不耐道:見天的吃過了才迴來的,不甚大餓,等爺想吃了再喚你,出去把門兒帶上。


    點了長明燈,把那書拿出來翻開了幾頁,想到幾日是他母親的祭日,早早的迴來了,從他母親的梳妝台上坐下,翻開了他母親在世時的玉鐲子,仔細端詳,那時候他還小,稀然記得這玉鐲子帶在他母親的右手上,嘴裏一口一個琢兒的喊,說道:玉不琢不成器,君子葳葳如斯如琢,這名兒是他母親與他取的。


    每年他母親的祭日都要進來這房裏宿住一晚,以消思母之情,看著那玉鐲出神,溫潤泛凝拿在手裏撫摸不住,忽然趙黃爺進來了,沉了臉說道:與你同歲的比你小的都成家了,你還是這般成日妓院裏進出不成?你與劉樂天同班大的歲數,人家取了媳婦子了哩。


    趙琢斯道:爹今日是母親的祭日,咱不想與你瞎話哩,等過了今日,你順便與咱找個就是,隻是不殺她了,趙黃爺道:狗,你拿這話誆騙你爹幾次了,還相信你哩,等今日過了成幾日的不著家,騙這你爹好耍哩。


    今日在你母親的房裏,我與你做主了一門的婚事,那小姐是有名的名門世家,會讀書,會認字,做的一手好詩詞,你不是喜歡官姐兒哩,不就是看著人家識字,會寫琴棋書畫嗎?是這金陵人士,來華陽省親,這當朝太師的故鄉,沾了這太師的氣兒,可是非常之人。


    昨日飯局上有位老爺與咱說之的,在金陵也是有名望的,人家聽說我家有個翰林急著與咱家攀親,那老爺姓伍人稱伍大爺,家裏世代經商有術,富可敵國,不比咱家差,有兩個閨女都還沒出閣,都長的水靈。


    趙黃爺說到此處性質博然,又與趙琢斯道:那伍老爺說了家裏雖是有銀子,奈何一輩子經商屋裏連個舉人都無,兩個兒子一個從商,一個還是秀才,如果得了這翰林之家的做女婿,保管無人笑他是個商賈,屋裏沒有一個穿紫衣的。


    把兩個姑娘培養起來,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與咱華陽的婦女一般街頭巷尾的抱頭閑話,往那廟裏躥極是個好婦道人家,趙琢斯道:這隔的千山萬水的,哪裏成?金陵的女子念家重,怕別人來不得此地,思家哩。


    趙黃爺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容她不得,人家伍老爺說了,兩個閨女任你則選喜歡的,圖咱家的好名聲而已,趙琢斯道:您這說哪裏的話,還挑選作甚?爹說的這般好,爺兩個都要。


    趙黃爺瞪眼道:說了這多,與你放屁不成?哪裏兩個都與你的?是人家伍老爺的掌上明珠,給你一個都是掉肉了,還兩個與你上咱華陽來,你這做夢哩,如是想要多,娶了正的再納就是了,不像咱華陽的女子,見不得丈夫納小的,你看劉知縣家的母老虎,外麵一個小的巴巴的想進門,硬是在門前看看都不成。


    還有那劉樂天娶的蔡家媳婦子,與那曹氏成天躥廟閑逛,叫人家看她那漂亮的臉蛋兒,這些都是金陵那女子做不出的哩,你最多明日與我去見那伍老爺,陪著吃吃飯也好,不要卻了人家的盛情。


    趙琢斯道:他哪來那大的麵子,要爺去見他?去不成,他那兩閨女愛嫁誰嫁誰,與我何幹?還是官姐兒好玩,趙黃爺急道:逆子,成心氣煞老夫,不如死休,叫人看笑話,叫你考功名也不考,娶妻也不娶,你要幹甚?推了趙琢斯一把,把手裏的玉鐲兒摔在地上,隻聽的一聲翠響,再低頭去看,那鐲子摔成了四段。


    趙琢斯頓了頓不理他爹,轉身迴去拿桌兒上呷起茶來,趙黃爺見鐲子摔碎了,不好再說那事了,與趙琢斯道:這華陽的金銀巷子那楊瘸子有這門手藝,你明兒叫小廝把這玉鐲與那楊瘸子叫他幫你璺好就是了,擺了擺頭出去了。


    次日一大早自己也不叫小廝,用細絹包好,把他娘的玉鐲親自拿去找楊瘸璺好,恰好那日楊瘸子在保福路那鋪子裏,趙琢斯家離黃門巷那條街近,騎上馬兒往黃門巷鋪子裏奔去,老張頭被人喊去吃酒去了,黃門巷子裏隻得張素予與兩個徒弟再裏麵。


    把馬兒栓在驂頭上,進去鋪子裏叫那學徒看,那學徒才學幾日,火門都還摸不著,哪裏敢說些甚,隻得說這位俊大爺家主現在在保福路那邊,咱進去與奶奶說之,叫她過來看看成不?趙琢斯道:你奶奶會這手藝?夥計道:不會,咱奶奶迴去與咱師傅說了,與你開個票兒,過幾日在來拿哩。


    那夥計火急火燎的跑去叫張素予,張素予出來了,後麵跟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相公一口一個娘喊的怪親熱,圍著張素予的裙擺走哪裏跟哪裏,趙琢斯道:你看看能與我璺好著玉兒嗎?


    張素予接過手拿起斷了的一節看了看道:能,這玉有些年陳了,是個頂好的鐲子,怎的摔斷了?可惜的緊,這麽好的玉就是應讓它完好無缺的,鑲上金邊,反倒是俗氣幾分哩,咱叫咱漢子與你用珠子鑲嵌哩,既得這鐲子本有的氣兒,也不落的俗套可好?


    趙琢斯道:這是我母親的,昨晚不小心摔碎,你既知怎樣璺好,便依你,張素予道:迴大官人,這幾日怕是不成,還需等十日左右,趙琢斯道:等等是無甚所謂,與我弄好就是,張素予點了點頭,與那徒弟再耳邊附道:快去對麵街去請那教書先生過來,與這位大官人寫明物單兒。


    趙琢斯道:為甚去請教書先生過來寫?對麵的童蒙私塾還得有幾部的遠路?張素予低頭羞道:迴大官人的話,奴家不識字,寫不得,這店裏的徒弟都是莊家漢子,也識不得,咱請的賬房先生在保福路,這裏才剛開的沒多久,賬房的一時還不得合適的人,每每有人來,都是去唿那先生,咱都是不好意思了,隻是無甚法子哩。


    趙琢斯道:不消麻煩,你說怎寫,我與你寫就是了,還要等那先生不妥,張素予高興到:那就謝大官人了,拿了單子出來,讓趙琢斯寫上,某年月玉鐲一隻,最後寫到十二日後來拿,趙琢斯道:還要寫甚?張素予道:最後在寫上大官人的名姓就好了哩。


    寫好後蓋上鉛印,張素予把那單子在手裏看了又看,趙琢斯道:放心我不是那樣的人,這是甚物就是甚物,不會打詐你這鋪子的,張素予道:不是這個意思,咱既然讓大官人寫,就無甚疑的,看大官人儀表堂堂不是那種人,咱隻是看這大官人的字兒寫的真好,奴家雖不識字可是羨慕了會讀書寫字的人,咱小寶今後也得寫大官人這一手好字兒出來,趙琢斯笑了笑拿了單子走了。


    迴來的時候趙黃爺問了趙琢斯拿去璺沒?趙琢斯道:去了黃門巷璺了,要咱十二日後去拿哩,趙黃爺道也好,後日伍老爺要來咱家,你不是說不好你去見他哩,咱把伍老爺請來咱府上,你翁婿兩個說道說道。


    我就知道你有這手,你要請自便,後日與劉兄約好了去茂蕤軒賞花,這春日濃花豔豔的,不去看花,看個寡男人作甚?趙黃爺說:你要去賞花正好,後日咱們一起就是了,伍老爺也喜歡。


    趙琢斯撇了一眼他爹,開口道:都是些年輕的子弟,也不怕與咱們說不到一處去,那日咱們是唿了妓女一道的,又要喝酒又唱又跳的,他伍老爺看著可是好看?賞了那些花兒的,還要去妓院與官姐兒同宿,要不與伍老爺也點個唱的?


    趙黃爺聽了隻是瞪眼吹胡子的,說:不為你爹個考慮也要為你死去的娘想想,見成的好事不去看看,說出這麽不中聽的話,你與伍老爺見見也好,這是爹答應了人家伍老爺的事,就是沒這個福分做人家的女婿,總是不要拂了爹這張老麵皮,與那劉家的成日鬼混在一起,他是個甚人?憑咱家的家室沒得讓你去巴結他?


    那年我問他去京城坐監學習可曾覺得辛苦無聊?他迴說甚不瞞我的話,有婊子陪著倒是不甚無聊,彎也不曉得轉一下子的,直白白的當著他爹與我說出來了,這可是監生該說的話?我還聽說他在京裏惹下幾宗人命下來,與人家當囮頭不去妓院,專挑那有夫之婦,再街上拉那美婦人與同是監生的四品大員家的兒子做消遣。


    這些難不成你沒聽說?還要與他攪渾再一起?這還不是最離譜的,他在京裏還吃了幾日的牢飯,這般的狗運氣,也沒割了他的監生?聽外麵傳的是那兩個四品大員的兒子都死了哩,怎麽死的?趙琢斯問道。


    趙黃爺道:你沒聽說些影兒?趙琢斯說:平日不甚聽這些街坊閻閭的傳聞,當不得真,一個傳上一個,最後與事實可是天差地別的,趙黃爺道:誰說的,那劉知縣每當聽見這些都是暴跳如雷的,不叫人說哩。


    那死的兩個一個是刺史家的,一個是節度使家的,再大街上搶人婦女把人弄去廟裏汙了,都是他做的囮頭,遇見烈性的婦人家了,肚裏還有孩子,把他告上了大順府,不知甚原因那婦人一頭碰在公堂上,血灑堂上,後來聽說是那婦人的大兒子把那兩名官弟子殺死了,劉家那罪魁禍首倒是一點事無,可見這老天也是不甚公允的啊。


    趙琢斯說道:他是甚人我知道,大家樂樂而已,既是說了這嫁娶由我,就是見見伍老爺也是可以的,不拂你的麵,那賞花之事另行安排也可,你就叫他後日來罷。


    那伍老爺看著有五十多歲上下,見了趙琢斯美才如玉,心裏喜歡,想試試他的文采,自己又是不大通這書本之事,說道:哥兒能否賜我兩幅墨寶,詩賦都可,我拿迴去與兩個閨女看看,她們比我這做爹的會看,自己也會做些,從小與他們請了女師教女紅針黹的,她們倒是不喜躲在繡樓裏,愛那書本上的東西。


    一說起她閨女來就不絕於口,唾沫星子都飛去趙琢斯臉上了,趙琢斯打斷道:伍老爺兩位閨女高才,怕是侄兒的墨寶入不得兩位小姐的眼,還是作罷吧。


    伍老爺道:嗯,雖說我兩個閨女長的水靈,文采又好,更兼女工,金陵城的人求取不斷,她兩個看人用鼻子,眼光高的很呐,定要做父親的找才貌雙全的男子,今日見了侄兒,這模樣如畫生般的,都說這南方之地男的男子長的不如我北方高大,我看也不盡如是,賢侄身體魁梧,對的起七尺男兒的稱謂,與你華陽其他漢子絕是不同的。


    趙琢斯道:老爺是北地之人?怎的落戶金陵了?伍老爺道:說來話長,不過是生意往來,金陵近便,又是太師之出生府邸,難免人傑地靈,果然家父上前來得金陵是對的,這不一代比一代好起來,我那祖屋離太師的祖屋不過箭步之隔,幸的太師之氣庇佑一門的兒女盡是人中豪傑,唯獨少了這書香之氣,這翰林即是好的,可惜你家哥兒在京裏取了,不然我這一對閨女一個嫁你,一個與你哥兒,勉強也算的上門當戶對了。


    話裏話外都是說自己怎樣的好,有銀子,勢力大,你趙家如是找了我金家見成的好,是你家高攀了,又說:你寫兩幅墨寶與我家閨女挑選,誰看上你了,你就與誰走。


    趙琢斯聽了故意問說:走哪裏去?伍老爺道:我家大業大,營生也多,多個女婿就如多個孩兒般,與你兄弟一起為我左右手,婚後當然去我金陵過日子,趙琢斯道:咱爹說的不是讓我在伍老爺兩個閨女中挑選哩,伍老爺道:這誰挑誰不都是一樣?我看上的就行,還挑甚挑?大閨女個子小,二閨女個子長,模樣都是沒得說的,你喜歡甚樣的?


    趙琢斯道:個子小的個子長的我看著都愛,前幾日我與爹也是這般說的,我爹怕伍老爺不開明,說是一個閨女嫁過來已是要您的命了,萬萬不會把兩個閨女都與你。


    伍老爺心想這哥兒這般人才不多見,自己兩個閨女喜歡俊少年郎,兩人爭搶起來也說不定,如他真有此想法,也不是不可,隻是嘴上說道:喜歡坐享齊人之福不成?這要看我閨女願意否,話說迴來我倒不是那迂腐之人,生意場中權變最重要,這雙娶之事我金陵也是多見。


    趙琢斯道:伍老爺把這嫁娶之事喻做生意之事,想有我家的翰林名聲,去蓋你家商賈俗家,這倒是也無可厚非,又說小廝來,與我取筆紙來,我與未來的兩位娘子寫上兩首詩,好叫伍老爺帶去與兩位娘子看看。


    寫與大閨女的是:


    老翁前來粉飾,吾亦斟於周旋,


    句句齷齪傲視,字字萬分討嫌,


    聲如嗡嗡惡蟬,後當割腸洗耳。


    後又與二閨女接著上詩繼續寫的是:


    有父如此聱言,閨門定當不安,


    可憐未洞春房,便知小姐心念,


    定是妒春蛾眉,乍逢乍歡不長情之人!


    寫的淺薄容易懂,句句都是嫌棄之語,與伍老爺道:都是男女之事,伍老爺不看也罷,伍老爺道:不可,自己的爹爹有甚看不得?光看著賢侄的一手好字,這詩詞定是好的,讓我先睹為快!


    伍老爺把那些與大閨女的拿起來讀了幾句,說道:好詩,這對句齊整,也押韻,不愧是翰林之家,下麵的不消看了,就是看也是看不懂的,還是拿迴去與我倆閨女看看。


    今日不虛此行,賢侄兒幹脆這次與我迴金陵見上一麵吧,你要娶兩個也好說,趙琢斯道:即是以後得日子都在金陵過,後麵時日還多,也得讓我兩位娘子先來見見我爹才成,伍老爺笑道:那好,這是自然,我寫信叫他們盡快趕來,不要誤了大事才好,就在華陽多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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