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南照的外婆李秀珍從山腳下的菜地迴來,走向村尾的老式四合院。


    她已經年邁,卻是閑不住的性子,不但把家裏拾掇得幹淨整潔,還侍弄了一片菜地,周邊種了幾顆李南照愛吃的果子樹。


    李秀珍剛進院門,就看到孫女周燕領著丈夫陳一鳴撲過來。


    周燕一臉氣勢洶洶地質問道:“李南照呢?”


    李秀珍瞅她一眼,將挑在肩上的糞桶放下,道:“你父母沒教過你叫人嗎?嘴長來是漏風的?去!把糞桶洗了,我就告訴你。”


    周燕捂著鼻子一臉嫌棄,陳一鳴更是跳開幾步,生怕被臭味熏到。


    李秀珍也不搭理他們,洗手進了屋,自顧自忙活。


    周燕走進去忍著氣說:“奶奶,李南照在市區哪個地方工作,你就告訴我好不好?我真的有急事找她。”


    李秀珍抬頭看她:“你嘴裏沒有一句真話,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讓你去給她添亂嗎?”


    周燕頓時氣急,她沒想到奶奶竟然當著陳一鳴的麵也對她這麽不客氣。


    “奶奶,我都說了有點誤會,是她先動手打我的,我根本沒怎麽著她。”


    李秀珍哼道:“既然是她先動手打你,你這麽積極找她幹什麽?求她再賞你一巴掌嗎?燕子,不是我說你,你越大心眼越壞。”


    “你兩夫妻在婚禮上是什麽嘴臉,自己心裏沒點數?怎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樣?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就在我這滿口噴糞!”


    周燕臉色大變,眼神飄忽,不敢看李秀珍。


    隨即她又暴怒:“是李南照給你看了視頻對不對?這個瘋子,她不覺得丟人嗎?”


    李秀珍臉色一肅,突然抬手狠狠抽了周燕一記耳光。


    周燕驚呆了,捂著臉要哭不哭。


    陳一鳴沒想到老太太這麽彪悍,說動手就動手。他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繃緊了皮。


    周燕崩潰尖叫:“奶奶,你居然打我!”


    尤其是李秀珍竟然當著陳一鳴的麵打她,顯得她的娘家人不待見她,太可惡了!


    她還懷著孩子呢,親孫女都下得了這樣的重手,這老太太是人嗎?


    李秀珍啐了她一口:“打你就打你,難道還要先通知你?就算你爸來,我照樣掄起捅糞坑的大棒打得他滿頭包!”


    李南照從小堅強,對著李秀珍報喜不報憂,多苦都一個人咬牙捱。李秀珍那天聽她在電話裏哽咽,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出了大事。


    李秀珍知道問李南照肯定得不到答案,便打電話問大孫女周明柔。李南照跟表姐的關係好,兩人又經常約著吃飯,周明柔肯定知道是怎麽迴事。


    李南照確實沒瞞著周明柔,李秀珍聽周明柔說了婚禮上的事後,簡直要氣炸了。


    幸好菩薩保佑,有好心人出手幫忙,不然周燕這個缺心眼的蠢貨,怕是要看著她婆家那些畜生毀了李南照。


    李秀珍這陣子忙,沒騰得出手收拾周燕,沒想到她倒自己找上門來了。


    李秀珍一想到那時還是自己出麵喊李南照去給周燕的婚禮撐場子,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當時她隻想著結婚是大喜事,孫女還沒湊夠伴娘人數,便讓李南照幫個忙,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要是李南照出點啥事,她也沒臉活了。


    周燕嚎啕大哭,又委屈又不甘:“奶奶,你一向偏心李南照,我才是你的親孫女,你怎麽隻疼她不疼我?”


    “我偏心她怎麽了?我生病住院是她沒日沒夜照顧,她一工作就按月給我發錢花,她有什麽好吃好用的都想著我。你呢?你哪一點比得過她?你從小就會偷我的錢買零食,學著你媽罵我是老不死的,跟你媽一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我不讓你疼就不錯了,還想讓我疼你?你臉咋這麽大呢?快趕上我的糞桶大了吧?”


    周燕羞憤得臉色漲紅,陳一鳴眼看事態失控,偏離了主題,趕緊討好地說:“奶奶,這事確實是我們沒注意分寸。我們那地方確實有婚鬧的風俗,別人都鬧,我們也得鬧啊!”


    李秀珍火了:“別人吃屎 你怎麽不去吃?別人跳樓你怎麽不去跳?”


    陳一鳴被罵得無法辯駁,隻好強調:“我們也沒怎麽著李南照,大家就是一時激動鬧得過份了點。”


    “奶奶,我知道你疼李南照,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堂叔和幾個堂兄弟都被抓了,家裏快要鬧翻天。奶奶,你行行好叫李南照迴來,有什麽條件咱們可以商量的。”


    李秀珍嗬嗬冷笑:“一群男人壓著幾個女人扒衣服叫沒注意分寸?你們把其他三個伴娘都扒光了,別人的閨女不是人?你們沒扒著青寶就覺得你們沒有錯了?呸!你們這是犯罪!”


    “想讓我叫青寶迴來也不是不可以,你們倆脫光了繞著村口跑一圈,也讓人錄個什麽視頻給我捏在手裏,讓我得空時可以拿出來瞅瞅。你們辦得到,我立即叫青寶迴來。”


    陳一鳴和周燕頓時臉色發白。


    李秀珍刻薄地瞥他們一眼:“你們也不願意是吧?你們也知道被扒光了不是什麽好事,怎麽就敢這樣對待幾個伴娘?”


    要不是李南照夠強硬,死死護住最後的裙子,又湊巧有人出手幫忙,恐怕她也會被扒光。


    周燕恨得心肝肺都疼,她真是討厭極了李南照,這個外來的野種把老太婆的心都拉偏了。


    周家村曆來重男輕女,這一代的周家男丁都是“青”字排輩,女孩子沒有資格排。


    李南照原本叫招弟,光是聽名字就知道她的出身不討喜。她是李秀珍的外孫女,還沒滿月就被她媽送迴娘家。


    李秀珍把她當眼珠子一樣疼,不但把她的本名改了,還特意取了男丁的“青”字,小名寶兒,把她當男丁一樣看重。


    後來大家才知道這個“青寶”跟李秀珍的女兒沒有半毛錢關係,她根本不是李秀珍的外孫女。李秀珍卻認定了她,說自己養大的孩子就是自家人。


    那年李南照脫離養父母家,給自己取名“南照”,也舍了周家覺得金貴無比的“青”字派,隨了李秀珍姓李。


    周家一串孫子孫女加外孫,就數李南照最有出息,考的學校最好,她還在市裏買了房紮根安家。


    一群人羨慕得眼紅,周燕不止一次覺得李南照肯定是在市裏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然就憑她一個年輕姑娘,怎麽可能掙得來一套房?


    大概是在男人的床上賣肉掙來的吧?


    眼看李秀珍不肯鬆口,陳一鳴噗通跪倒在她麵前,抬手扇自己的臉:“奶奶,我們真的知錯了,求你幫幫我們好不好?”


    他心裏覺得屈辱無比,隻是不得不低頭,他每抽自己一巴掌就在心裏詛咒李秀珍早點死。


    李秀珍冷眼看著他,看他把自己的兩邊臉扇得通紅也不喊停。


    倒是周燕心疼壞了,撲上來阻攔。


    陳一鳴的臉疼得厲害,順勢停了手,兩夫妻像一對苦命鴛鴦一樣抱頭假哭。


    陳一鳴家最親的叔伯兄弟幾乎是一窩端,全被警員逮走。時間一天天過去,家裏的女眷們都快急瘋了,如果這些勞動力被判刑,不但是對家庭收入極大的打擊,留案底還會影響後代考公參軍。


    剛開始陳一鳴的父母火冒三丈,怒斥他沒本事,讓他跟周燕迴娘家找李南照好好說道說道,不然休怪他們不留情麵攆走周燕這個孕婦。


    可李南照就像茅坑裏的石頭般又臭又硬,她咬死了不和解,周燕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在乎。


    周家又做不了她的主,就算她的養父母拿了陳家給的好處,親自給她打電話,她也照樣拉黑。


    陳家人慢慢就慌了,剛開始的硬氣逐漸變成恐懼。要是幾個伴娘真追究到底,一個家族裏十幾個男人坐牢拘留,他們以後還怎麽見人,小輩怎麽娶媳婦?


    陳一鳴實在沒辦法才找上李秀珍,沒想到李秀珍也是一個德性,她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老石頭。


    陳一鳴兩口子又哭又求,李秀珍無動於衷。


    陳一鳴跪也跪了,巴掌也往自己的臉上扇了,李秀珍隻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珠子使勁瞅他,似乎要透過他的皮相看到靈魂裏去。


    後來周燕的父母也過來求情,李秀珍把他們也斥責了一頓,怪他們隻生不教,把周燕都慣壞了。破鍋賠爛蓋,又找了一個壞心眼的男人,才鬧得這麽難看。


    周父不敢反駁,倒是周母垂頭時,眼裏露出一絲恨意。


    李秀珍把他們都罵了一頓出氣,臉色緩和了一些,她歎氣說她也不知道李南照的具體位置。


    周燕自然不信。


    李秀珍眼睛一瞪:“我又沒進過城,不知道具體位置不是很正常嗎?”


    她又捂著胸口說:“你們在這吵吵,鬧得我心口痛。先迴去,我今晚問問青寶再說。”


    周燕還想糾纏,陳一鳴趕緊揪住她。


    好不容易盼得老太婆鬆口,可千萬不要在這當兒又激怒她。


    周燕的父母也怕把老人氣出個好歹,趕緊把周燕拉走。


    次日一大早,周燕兩口子就趕來李秀珍家,卻沒遇上人。


    周燕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周燕有些心慌,喃喃道:“奶奶不會是跑了吧?”


    陳一鳴的心狠狠一跳:“不可能!她一個老太婆能跑到哪裏去?”


    兩人繞著屋裏轉了一圈,周燕突然驚叫:“雞窩裏的雞全都不見了!”


    她急急跑到廚房打開櫥櫃,竟然發現裝雞蛋的竹筐也是空的。


    周燕知道老太婆特意養了雞,攢著走地雞的雞蛋,等李南照每趟迴來就給她拎走。


    現在雞蛋沒了,肯定是老太婆連人帶蛋跑了。


    周燕氣急敗壞罵道:“這個老不死的真跑了!她跑了!怎麽辦?一鳴,現在該怎麽辦?”


    可惡!


    難道老太婆能背著十幾隻大母雞和那麽多雞蛋一起跑???


    陳一鳴額角的青筋噗噗亂蹦,眼前一陣陣發黑:“嚎什麽?還嫌我不夠煩?”


    他焦躁得在原地轉圈圈,臉色因為恐懼而青中帶白,失去了血色。


    片刻後,陳一鳴眼裏閃過一絲狠意,道:“既然逮不住李南照,那就找其他三個伴娘,我就不信她們都像李南照這樣沒有弱點。隻要她們三個鬆口,李南照算個屁!”


    九月天的清晨已經有了涼意,程中謀開車去上班途中,下意識往李南照家的樓下瞅。


    他住在城西,公司在城南,這條路他每天上下班經過很多遍,從未注意過周邊任何景物。


    自從認識李南照後,他每次經過這棟舊樓時總忍不住看幾眼。


    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就像條件反射,快於他的理智做出肢體反應,讓他有些惱怒。


    他不願意承認,雖然他跟李南照才見過兩次麵,但這個女人給他留下極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她毫不猶豫地用酒瓶砸人,還是她憨憨地掏出錦旗,都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這天程中謀剛開到舊樓附近,就眼尖看到李南照站在路邊的綠化帶,她正伸長手臂攔出租車。


    她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著急,程中謀再次控製不住自己,將車子滑了過去。


    李南照看到他露在車窗後的臉時也有些驚訝。


    “上車。”


    “不了,我打車就好。”


    “快點,這兒不讓停車。”


    李南照猶豫兩秒,趕緊拉開車門上車。這個時候是上班早高峰,確實很難攔到出租車,她又心急著去車站接外婆。畢竟老人是第一次來市裏,人生地不熟。


    程中謀邊啟動車子邊問:“去哪裏?”


    “流花客運站,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


    他打了轉向燈進入左道,車子慢慢融入主流。


    車廂裏一時很安靜,隻聽得到車載音響裏傳來的鋼琴曲,是李南照很喜歡的《秋日私語》。


    光聽曲子不說話,李南照覺得有點尷尬,她無話找話說:“你是不是換了新的車載香水?”


    “嗯,檀木香,覺得怎麽樣?”


    “挺好的。”


    又無話了。


    過了一會兒,程中謀開口問道:“你去客運站做什麽?”


    “接我的外婆。”


    “她來看你嗎?”


    “她可能要在這裏住一陣子。”


    程中謀停頓幾秒,又問道:“你老家在哪個縣?”


    “農山縣。”


    “那挺巧,我也是農山縣的。”


    李南照有些驚喜:“真的?”


    “當然是真的,沒必要騙你。”


    李南照想到什麽,又蔫了,道:“其實我的祖籍在外地,但是我從小跟著外婆生活,外婆在哪我就在哪,反正挺複雜的。”


    “活得開心最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聊到具體位置,程中謀說他家就在縣城,李南照說自己所在的村子就貼在小縣城的邊上。


    程中謀笑道:“縣城就巴掌大,這麽多年咱倆怎麽沒見過對方?”


    李南照也跟著樂:“大概擦肩而過不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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