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乾清宮燈火通明,宛如一片白晝。


    殿內,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微微半躬著身子,準備隨時聽旨。


    內閣首輔申時行與兵部尚書梁夢龍,二人嚴肅的站著,一臉的鄭重。


    朱翊鈞翻看著西北送來的軍報。


    皇宮中規矩大,入夜之後鮮少有人喧嘩,加之夜裏本就安靜,可隨著西北軍報的到來,這份安靜,卻顯得格格不入。


    海虜火落赤率眾寇邊,掛都督僉事銜的副總兵李聯芳戰死。


    如此級別的武官戰死,二十年來,還是頭一遭。


    良久,終是朱翊鈞的聲音打破了這份瘮人的安靜。


    “萬曆十七年十月二十日,三邊總督梅友鬆上奏,甘肅孤懸河東,積衰未振,海虜蠢蠢欲動。朕責令兵部差人至西北,會同陝西三邊督撫整飭兵備。”


    “虜酋款貢多年,各邊修守防撫,自應安靜無虞。可近來陝西、甘肅、洮岷等處屢報虜寇,屢有損失。今時,更是有副總兵李聯芳戰死,西北局勢,如何糜爛至此?”


    兵部尚書梁夢龍立刻躬身,“迴稟皇上,自隆慶五年俺答受封以來,各地虜寇稱臣款貢,互市不絕,北境不見兵革。”


    “隻是洮河邊外,具是番部,熟番中茶納馬,曆來恭順。生番不通王化,雖有作亂,不過纖芥而已。”


    “自胡虜入西海,搶奪番部,其唯恐我大明救援,故頻頻寇邊。”


    “海虜活動於番地,我軍一旦出擊,海虜便向番地深處遁去,我軍實在力有未逮。”


    “且西北局勢近年來愈發嚴峻,海虜、鬆虜、套虜,頻頻犯邊,雖未有大規模戰事,然卻狼煙不斷。”


    “甘肅邊牆及大小城池堡壘皆列陣於北,於南的西海之地,幾無城鎮。海虜於南突擊,我軍疲於應付。”


    “臣等究其緣由,海虜雖名為搶番,然其向來奸詐,實則怕是覬覦西北。”


    海虜,是活動於青海的蒙古部落。


    鬆虜,是活動於大小鬆山的蒙古部落。


    套虜,是活動於河套地區的蒙古部落。


    套虜,雖然是活動在河套地區,但是,倒不是說他們占據了河套地區,而是河套地區是明軍與蒙古部落的共同活動範圍。


    因為河套地區的生態環境已經惡化,不適合生存。


    地理環境在不同時期是不同的,明朝的河套地區,跟戈壁灘差不多,蒙古人放牧都瞧不上這地。


    等到清朝時,氣候變暖,黃河改道,這裏的生態環境才變得好起來。


    不能拿某一個曆史時期下水草豐茂的河套地區,強行套在所有的曆史時期。


    古人不傻,要是明朝時河套地區是塊好地方,明軍早就占了。就像遼東一樣,遼東但凡是好一點地方,全在遼東邊牆之內。


    嘉靖年間的三邊總督曾銑,他並不是單純的因為要收複河套被論死的。


    起初,曾銑上報,用很少的預算就能夠收複河套。花小錢辦大事,嘉靖年間自然高興。


    結果,曾銑籌備收複河套期間,多次向朝廷索要錢糧,一次比一次要的多,遠遠超過最初上報的數字。


    而且,收複河套之後明軍如何駐守,曾銑想的就有點過於天真了,甚至可以說有點異想天開。


    曾銑收複河套的計劃,和明末袁崇煥五年平遼有點相同的味道。


    就河套地區的生態環境而言,明軍收複之後,根本守不住。像翁萬達等官員就反對曾銑收複河套的計劃。


    嘉靖皇帝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結果讓曾銑玩了這麽一出,一輩子玩鷹的人被小家雀啄了眼,嘉靖皇帝感覺自己受到了戲弄。


    更重要的是,曾銑牽扯到了夏言與嚴嵩之間的爭鬥。


    曾銑可以說是屬於夏言這一派,夏言身為內閣首輔是什麽下場,曾銑又怎麽可能獨善其身?


    而甘肅鎮的邊牆,以及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壘,全部都在北邊,南邊幾乎就是一片空白。


    活動於西海的蒙古部落想要襲擊甘肅等地,屬於是從南邊向北打,沒有城牆的阻撓,自然容易。


    朱翊鈞聽過兵部尚書梁夢龍的話後,緩緩開口,“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開拓的封疆。”


    這句,是明實錄中萬曆皇帝的原話。


    從這句話中不難看出,在明朝人眼中,周邊羈縻統治的地區,也是大明朝的土地。


    “皇祖在位時,遇邊地失事,當地督撫都要被按律問罪。朕念西北局勢複雜,隻追究首責,暫不追究其他官員之責。”


    “將三邊總督梅友鬆削職為民,責令陝西巡撫趙可懷、甘肅巡撫李廷儀,戴罪立功。一應官員若再有差池,兩罪並罰。”


    申時行迴道:“邊地失事,本應按律懲處,奈何皇上仁厚,允其戴罪立功,聖德魏巍,兩地巡撫亦當感激,更加用心辦事。”


    朱翊鈞沒有在意申時行是吹捧,還是在為西北官員開脫,接著說道:“虜寇稱臣款貢,本是好事。現在他們已然撕破了臉皮,那就把西北的互市關了,賞賜也停了。宋朝之禍,殷鑒不遠。”


    “啟稟皇上,宋朝豈能與我大明相比。”申時行說的格外自豪。


    “宋朝乃弱國,胡虜乃強國,宋弱且不思進取,故有神州百年陸沉。”


    “今我大明屬強國,胡虜稱臣納貢,不墮華夏之風。區區弱宋,實難相提。”


    朱翊鈞將手中軍報放到書案上,“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提一提宋朝也沒什麽不好,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我們不能忘。”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西北局勢愈發嚴峻,番人還好說一些,胡虜,斷難再安。”


    “民間常說,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西北之事,該做個了結了。”


    申時行與梁夢龍二人看的出皇帝想打,實際上,他們二人也想打。


    明天,海虜寇邊,副總兵李聯芳戰死的消息就會傳遍朝堂,屆時,朝堂上定然會掀起一股好戰之風。


    大明朝吃了虧,隻要打的過,就沒有理由不報複迴去。


    兵部尚書梁夢龍躬身奏報,“皇上,西北有三虜,海虜,鬆虜,套虜,其實力遠遜我軍。虜寇之所以猖獗,皆因我軍出擊時,他們逃遁遠去,不與我軍交戰。”


    “更重要的是,西北土地貧瘠,黃沙滿天。甘肅、寧夏的邊牆,經常被黃沙掩埋,守軍時不時還要清理黃沙,以免侵蝕邊牆,更惶恐籌備大規模作戰的軍需。”


    “臣以為,西北之戰,勢在必行,然整飭兵備,囤積糧草,仍需時間。當務之急,應派人親赴西北,招攏番部,操練兵馬,整備軍需,以備戰事。”


    朱翊鈞點點頭,“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番人亦是西北屏障,當為我軍所用。”


    “不知當派何人整飭西北兵備?”


    內閣首輔申時行與兵部尚書梁夢龍兩個人碰了一下眼神,從對方的眼神中,可以確定,他們心目中的人選是同一個人。


    “迴稟皇上,能擔當此重任者,唯京營戎政尚書,鄭洛。”


    朱翊鈞對著張誠吩咐,“差人將鄭洛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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