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之內。


    覓彧辜睜開眼簾第一幕看見的人,是飲奕。


    還有畝禺。


    “你醒了。”


    飲奕坐在床旁小榻上,耐心等待已久。


    由於覓彧辜失去了雪尺之心,冰雪心髒又在生機地調和之下化凍,再加上霜瞳早就殘破,如今便不需要繼續居住在冰屋的環境下了。


    “我睡過去有多長時間了?”覓彧辜半坐起,手支著額頭,朝畝禺問道。


    畝禺精準答道:“一個月零八天,十二個時辰。”


    “這是一個好數目。”覓彧辜笑道。


    做完這個表情她稍愣了一會兒,恍然醒悟,她可以自由控製自己的表情了。


    畝禺道:“辛辛苦苦得到的機緣,如今俱被一一瓦解,你的感想如何?”


    “你可聽說過可以流通的水源,才能被叫做活水。”覓彧辜不以為然。


    畝禺似乎不依不饒起來,要與她爭辯個出子醜寅卯來:“那財不露白,又做何解釋?”


    “肥水不流外人田。”覓彧辜對答如流,“所謂財不露白,乃是指不可將自身的富有展示給有心之人,以免招致嫉恨和隱患。”


    畝禺幸災樂禍道:“你的肥水已經流失,現在田地也要變成別人的了。”


    “……”覓彧辜懶得再搭理他,轉頭向飲奕道:“這些天也辛苦你了。”


    飲奕這才開口訴說她的交托之事:“雪凰已經去了盡頭。”


    “嗯。”此事她已知曉。


    飲奕道:“不過,我想問的,是別的事。”


    “我亦明白。”不待他再問,覓彧辜接著答道:“你想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時候,對嗎?”


    “嗯。”飲奕點頭道:“我的記憶中似乎沒有你的片段。”


    他過往的多段記憶至今猶新,不可能對她這種不同尋常的人物毫無印象。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遺忘了。


    覓彧辜也不跟他賣關子,直截了當道:“當年在藏書閣,有一麵之緣。”


    “我從前來過劍仙宗?”飲奕疑惑道。


    覓彧辜點頭,但未詳加追述說明。


    飲奕遂陷入沉思。


    畝禺道:“想不到這麽久遠的事,你還能認出。”


    “我還是想不起來。”飲奕放棄了追溯記憶。


    覓彧辜道:“無妨。鏡花水月,不若相逢即緣。隨心置之,誠意待之。”


    起初不過是不經意的相遇,不曾激起半點水花,到後來物事人是心非,再相逢,皆是一點一點積蓄的機緣。


    飲奕微思索後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會和他成為師徒了。”


    因為理念隨處可見地一般。


    穀羽在門外駐足不前,覓彧辜抬眸笑著揚聲道:“既已下定了決心,為何還要在門外徘徊?穀羽。”


    片刻後,門被推開,穀羽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她緩緩上前道:“我是來向仙長辭行的。”


    “是我哪裏對你照顧不周嗎?”覓彧辜笑意不改,平靜相詢。


    穀羽搖頭。


    覓彧辜再問:“那,是綠碌峰的環境讓你不適嗎?”


    穀羽繼續搖頭。


    覓彧辜仍道:“那便是此處有人讓你產生了不能與之共存的不滿心情了。”


    這一次穀羽沒有很快給出反應,而是陷入了一陣沉默。


    她以為恨入骨髓,是死亡也不能消磨的報複,但仇恨的目標卻被參雜了無辜,讓她沒有任何成功的暢意,甚至更多的是複雜心緒,不忍,以及不舍得。


    想到這裏,穀羽心下一驚:她怎會不舍?


    本該心無留戀才對啊。


    飲奕此時道:“人心,當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物事。”


    “它,千變萬化。”畝禺似乎在此刻與他很是默契,接續道。


    穀羽一直不語,覓彧辜想了想,道:“有些人,或物的存在,本身就是會帶給人,幸福或災禍的,皆沒有選擇的權利。”


    人們能接受好處,但不能接受其隱藏的禍患。


    可即便如此,命運的軌跡在轉動,一旦觸摸,便將不再停止。


    這似乎是一句毫不相幹的話,覓彧辜所言再次迴到正題,“若你執意遠離,我不會阻止。你的人生,本該由你自己決定。我所認為的最佳抉擇,並非是你既定行走的道路。”


    “但我有一句話必須告訴你。”


    穀羽端正神色道:“您請說。”


    “無論何時,綠碌峰都會是你最後的棲息地。”覓彧辜眉目平和道。


    穀羽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畝禺揚起一側的眉頭道:“你就這麽放她走?”


    不像她的風格啊。


    飲奕用手指抵著下頜,斷言道:“她會真正的死去。”


    覓彧辜起身看向窗外,沒有下雪,但卻給人冰雪的觀感。


    她緩緩道:“在任何時代,平靜是一時的。如果在她本人的意願中,死亡能獲得永久的平靜,那麽活著便是煉刑一般的枷鎖。我能做到的,唯有成全。”


    飲奕突然道:“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畝禺一臉冷肅地看著窗外衣著雪氅的男子,沒有言語。


    的確,穀羽的遭遇與無是不相同的,但她們所做的抉擇卻是那麽地相似。


    本質的區別是,穀羽的過往,導致她認為活著很痛苦。而無,即便是活著承受的痛苦,依舊不改她對生的熱情。


    隻是……


    一者生,而數以千萬計人死。


    孰輕?孰重?


    事關己生己死,人性本自私,這個選擇傾向,似乎不難決策。


    覓彧辜長歎一聲,身形逐漸遠離室內,聲音虛無縹緲道:“生命隻有一次。”


    ……


    “說完了。”擇競武迴頭道。


    覓彧辜長身直立,前言不搭後語道:“你怎麽還沒走?”


    擇競武眉梢微動,“這話說的,可真是令人傷心。”


    “難道說,古語雲‘喜新厭舊’誠不欺我,是真的。”


    覓彧辜道:“這話從何說起。”


    “你收的徒弟,名聲在外,可謂是如雷貫耳啊。”擇競武看向她的身後。


    霄咎悄無聲息地立定,靜靜平視。


    覓彧辜似未察覺,道:“說得好像你才知道一般。”


    此言換來的是擇競武的哈哈一笑。


    “雪凰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解脫,雪尺也融入了證末之劍,劍主已然避世,你下一步行動需要我怎麽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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