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與袁熙不同,袁熙出世,摘除勢力以求在亂世中不被人當做眼中釘而尋求平安。曹丕卻是要手握大權,沿著蘸著血色的階梯向上,到達那些拿著弓箭想要將他射下來的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曹丕隻想著不再過小時候受盡欺淩的日子,想要保護卞氏,保護洛真。曹操的大位自是要收入囊中,可是皇位……


    曹丕的手一頓,丹寇落在雪白的帕子上,殷紅一點。


    他抬眸望向洛真的眼中全是試探“皇帝?洛兒……你要我做皇帝?”


    洛真幹笑一聲“我說什麽了麽?大概是你聽錯了……”


    曹丕抿唇不語,繼續低頭塗著指甲,可麵色卻霎時變得沒有什麽血色。他問“洛兒,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洛真心頭一顫,她知道,粉飾太平終究要一層一層斑駁脫落,露出她最不願意麵對的場景來。洛真的唇微微顫抖,問道“你知道了多少……”


    曹丕仍是專心致誌的給洛真畫著丹寇,似乎漫不經心的說道“我知道的不多,但已經足夠了。現在,我在等你的答案。”


    話題是怎麽忽然變得嚴肅又緊張的,洛真不知道。旖旎的氣氛一下子被推擠出這個空間,忽然沉悶的壓抑起來。


    “子桓,當年明照榭書房一事……我與父親並沒有發生肮髒的事。”


    曹丕點了點頭“我知道,然後呢。”


    洛真心裏斷定曹丕定是將此次被暗殺及明照榭書房一事的前因後果聯係起來,怕是早已得出大概的結論,如今洛真承認與否,都並沒有多麽重要。


    洛真輕輕歎一口氣“子桓,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如果放在現代,大約洛真會莫名的戳中笑點,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靜靜。


    曹丕專心致誌的向著洛真素白的手指吹了吹,終是露出溫暖的笑意。“洛兒……你看,好看麽?”


    洛真垂眸望去,白淨的指甲上,是一點一點暈染的顏色,由淺及深,好看的不像話。


    洛真重重的點了點頭,一滴眼淚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袖口,滾燙的熱度讓她自己都覺得心慌。曹丕緩緩起身,收拾著桌上的花瓣,輕輕地,溫柔的將它們捧在掌心裏,然後丟出窗外。


    他站的直直的,良久才傳來一句“難道你的心裏住著兩個人麽?洛兒。”


    洛真一怔,想要說什麽,卻隻來得及看見曹丕離去的翩翩衣角。是了,是自己說想要靜靜的。洛真僵直著手,生怕丹寇還沒幹,一個不小心便蹭壞了。


    曹丕已然知道袁熙還活著了,但是他還不知道袁熙在哪裏,所以此番是想要從洛真口中打探袁熙的下落。憑著曹丕的手段,自然可以悄無聲息的將袁熙調查出來,但是他卻要來提點洛真,逼著她做出一個抉擇,至少表明她的立場。


    這是一步死棋,卻也可以絕處逢生。


    曹丕在賭,且必贏。傍晚時候,洛真推開了書房門,給曹丕拿來手爐。


    “天氣冷,早點休息吧,傷口才能快些恢複。”


    曹丕放下書卷,那是洛真小時候讀的書卷,現在曹丕來看頗為無聊。可是曹丕看的並不是書的內容,而是洛真幼時的標注。他一卷一卷的翻著,將洛真的童年走馬觀花看的完整,看著她的字跡由幼稚變得頗具風骨。


    洛真卻說過,風骨實在是最沒用的東西。


    曹丕抬眸,淡淡的望著洛真不說話,而洛真則避過他的眼神,將手爐塞到他的掌心裏。曹丕反手一握,將洛真桎梏在自己麵前。強迫她的眼與自己對視,抿唇道“怎麽?你還沒想好麽?”


    洛真抬眼,盈盈帶水的眸子裏含著不知名的情緒。


    “子桓,你知道的,如果有選擇的話,我隻會選擇你。”


    曹丕微微放鬆了手,眼中的冷意漸漸消融,眼見著就要笑了起來。卻聽到洛真幽幽說道。


    “可是,你們之間根本沒有選擇。”


    洛真將手抽出來,退一步站定,似乎要和曹丕保持著這種形式上的安全距離。


    “子桓,袁熙與我的事情已經是過去,你與我是要攜手向前走的,我們不能總是迴頭去翻扯誰的過往,糾纏不清。你與他之間是血海深仇,亂世之中,根本沒有誰對誰錯。可是你不能把這種選擇平白的放在我身上……”


    曹丕眼中火焰漸漸熄滅,冷掉,然後沉為灰燼。他打斷洛真的話“你的意思是,那麽我與他之間必有一死,於你來說,也是冷眼旁觀?”


    洛真根本沒有冷眼旁觀,相反,她一直在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袁熙,隻為當初袁熙對她的一番深情。


    “不……”洛真想要開口,她更在乎的是子桓啊!即便欠袁熙的還不完,她可以墮入地獄,償還情債。可這一世,她隻想和子桓好好在一起……


    洛真剛說了一個‘不’字,便聽得嗖的一聲響,一隻竹箭穿破窗杦,向著坐在椅子上的子桓而來。曹丕如同一個被捆的嚴實的粽子,即便耳朵聽到了,身體卻沒來得及反應,隻眼睜睜慢動作一般看著那隻泛著金屬光澤的箭向著自己的胸口而來,一寸一寸。


    幾乎是下意識,洛真側身擋住了曹丕,那隻箭自然不會轉彎,直直的刺入洛真的背。劇痛漲破腦海,洛真嘔出一口鮮血,落在曹丕雪白的長衫上。


    她伸手去擦了擦,卻怎麽擦也擦不幹淨,她想要笑著跟曹丕說抱歉,卻隻來得及揚起嘴角,便再沒了力氣。像一隻枯葉蝶一般,落在曹丕慌張的擁抱裏。


    門外湧進大批侍衛,紛紛跪地,頭領則叩首不已道“屬下失職,屬下失職!”


    曹丕咬牙怒吼道“還不快去請大夫!”


    洛真卻是看不見曹丕自責萬分的表情,和他眼中凝聚的淚。她隻覺得好痛好痛,和生嘉樹的時候是一樣的痛苦,折斷了幾根肋骨一般。


    昏昏沉沉間,洛真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剝落,袒露在空氣中肌膚感受著冰冷,迫切的尋找溫熱的源頭。箭頭刺得很深,大夫說必須一鼓作氣將它取出來,可這個痛苦幾乎與刺進去相當。


    曹丕一隻手攬著洛真,一隻手握緊了箭頭,猛地一用力,鮮血四濺。洛真悶哼一聲,又失去了意識。


    曹丕的傷口再度崩裂,鮮血同樣滲透紗布,斑斑點點,讓人觸目驚心。


    朝露含著眼淚糯糯道“公子……你沒事吧……夫人她……”


    曹丕沒有與朝露搭話,快速的將藥灑在傷口上,然後一層一層的將洛真的傷口纏起來,動作大的時候扯到自己的傷口,曹丕隻沁出薄薄的汗水。可見到洛真在昏迷中嚶嚀,曹丕卻心疼的無以複加。


    將洛真的傷口包紮好,已是深夜。


    朝露接替了曹丕的工作,給洛真擦汗蓋被子。而曹丕絲毫不顧自己的傷口,大步走向屋外。那裏跪著一眾侍衛。


    領頭的侍衛雙腿不住的發顫“公子饒命!那人太狡猾,派了幾個人將我們的兵力引走,自己則悄無聲息拿起了弓箭刺殺您……”


    曹丕不關心過程,他開口問道“人呢?”


    頭領低頭道“跑……跑了……”


    曹丕揮劍利落,從頭領頭上一晃而過,嚇得他倒地不起,劍鞘上是他的一縷頭發。


    曹丕壓抑著怒氣“三天之內,你殺不了他,便自己自盡吧。”


    “是!”那頭領也是個血氣方剛的人,立下誓言“三日之內,我定會提人頭來見!”


    曹丕將劍丟到侍衛頭領麵前,自己則轉身立在門外。


    朝露在房間裏低聲抽噎著,隔著窗門,鑽進曹丕耳朵裏是無盡的自責。


    曹丕一切都料到了。


    袁熙一定就在洛真周圍潛伏著,他恨自己入骨,可又不想在洛真麵前暴露身份,所以隻要有洛真在自己周圍,他就不會下手。


    於是曹丕借今天故意冷落洛真,跑到書房裏守株待兔,安排了守衛設下重重陷阱,隻為了讓袁熙有去無迴。


    洛真的出現是個變數,可該來的還是來了,袁熙自幼好騎射,箭術一流,自然不需要暴露自己便可以襲擊曹丕。院子裏那班無能之輩隻能是被戲耍的結果。曹丕緊緊地鎖著眉,是自己低估了袁熙。


    他自鄴城袁尚手下,不知道怎麽逃出生天之後,便培養了一隻精兵隊伍,這是一處不小的勢力。夥同山賊,強盜一般,讓人不能放鬆。


    袁熙本就驚才絕豔,如今被恨意操控,邁上複仇之路,哪裏不下殺手。


    可唯獨對洛真,他設計了明照榭書房一事,隻想讓洛真與曹丕分崩離析。他不想當著洛真的麵殺人,於是默默等待著洛真不在的機會。他在夜深人靜時坐在洛真的床邊靜靜看她熟睡,偷偷的吻她。


    他看著她被軟禁在容華香榭,他看著她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他去報複了彩兒,倉舒身死,彩兒發狂。可是他卻沒辦法對洛真再做什麽。


    他仍然那麽深愛著她。


    大約他與曹丕共同的軟肋便是洛真了。


    可是洛真卻已經有了明確地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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