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顛簸絲毫沒讓洛真失了精神,因為她清楚地知道,此次迴去免不得要打一場硬仗,自然要保持好的狀態。夏侯嫻則心事重重,一路下來,卻是都沒怎麽休息。


    知微而窺天下,許多大事反而能從一方宅院裏看的清清楚楚。洛真前腳踏進袁府正堂,便瞧見堂中人神色各異。隻一個照麵,立時便知道如今形勢的逆轉。


    劉氏穩居正堂,瞧見洛真的表情像是施舍般,笑道“當年大將軍看在熙兒與你的情分上,沒治你一個‘七出之罪’,如今你不好好在你那甄府裏待著,迴來做什麽?”


    洛真微微躬身,竟是極為恭敬“父親既然沒有做主休了我,顯奕也沒有表示,我甄洛自然還是袁府的人,是袁二公子的妻子,自然應該迴來。”


    一番話雖是不卑不亢,可洛真挺直的脊梁後已經冒出冷汗來。瞧著劉氏漸漸僵硬的臉色,不由有些忐忑。當年一走了之,毫無交代。如今再度迴歸,劉氏自然對自己千防萬防。


    果不其然,劉氏登時便嘲笑道“好,我袁府養一個閑人倒也養得起!隻是疏桐院已經是彩兒的院子,如今彩兒和倉舒也住的慣了,我也不好叫他們搬走……你若留下,便隻能住在疏桐院的丫鬟房裏了。”


    朝露和夏侯嫻站在洛真身後,此時不免都有些氣憤,卻見洛真微微點頭“如此也好,謝過母親安排。”


    劉氏驚訝的嗬一聲,像是瞧見了什麽好笑的事。當初雲水亭畔,孤傲清高的洛真,卻是接下了自己的下馬威,甘願屈居與丫鬟房?甚至和當初背叛自己的彩兒,同處一片屋簷下?


    郭宜安淡淡開了口,瞧著她眉間略微得意之色,便知這幾年該是也在府裏有了地位。然而這地位是劉氏給的,還是自己謀來的,便不得而知了。


    “當年一事,螢兒都未重處,如今與三公子重修於好,也算是眾人樂見。如此,若再以當年之事為難洛兒,情理上是否有些過不去?”


    劉氏乍一聽還以為郭宜安這是在幫襯洛真,可瞧著郭宜安似有所指的笑容,才明白郭宜安是在將矛頭轉向逢螢。


    當年袁紹雖是放話休了逢螢,可任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形勢之舉,逢紀與袁紹出生入死多年,如何動她女兒分毫?所以不過與洛真一樣,隻在柴房關了一晚便放了出來。不同的是,洛真被送走,而逢螢留了下來。


    之後的日子,竟是彩兒與郭宜安漸漸出彩。劉氏即使偏心袁尚,卻也要先避嫌,冷淡逢螢。直到袁紹揮軍南下,逢紀擔任運輸總管兼護軍,府裏才再度平衡起來。


    田豐下獄,吳琦嵐禁足,郭宜安眼中自是不屑於彩兒這種卑微出身的人爭權謀勢,她的眼光時刻放在逢螢身上,如今由洛真再度扯上逢螢,也是想看她難堪。


    逢螢果然麵色難看起來,當年江黍死狀淒慘,即使不是她一手造成的,也與她脫不開關係。三年來,每每想到江黍,逢螢便心悸不已。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哪來的那麽多害人之心?若不是為了袁尚,若不是一心聽從劉氏的安排……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不如就讓它過去吧,何必再提?”逢螢紅著眼,一字一句迴著郭宜安的話。


    劉氏輕聲咳了咳“宜安?秋月該是去學琴了吧?”


    郭宜安臉色變了變,隨即應聲,起身行禮離開了正堂。逢螢稍稍露出些得意之色,也借口著什麽告辭了。一時間,堂前隻剩餘了劉氏與洛真一行人麵麵相覷。


    洛真微微一笑“母親,我這便去整理了,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


    劉氏按著眉心,極不耐煩的模樣,揮了揮手“去吧,先去跟彩兒打聲招唿。”


    疏桐院裏,夏侯嫻不放心,堅持著把洛真一直送到院裏。還未踏進門,便聽得一陣咿呀學語,洛真僵直了身子,內心泛過一陣酸澀。


    朝露推了推洛真,幾人這才走進院子裏來。


    三年間,許多擺設都變了,唯獨院中間那棵桃花樹已然開始飄著落葉,和往年一樣衰敗的景象。


    彩兒和倉舒正在樹蔭下的藤椅上玩樂,許是聽到人聲響動,倉舒轉過身來。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便落入洛真的眼中,他伸出手,直直的向洛真伸過來“抱抱……”


    彩兒也是一愣,隨即按下倉舒的手,起身喚丫鬟把倉舒抱走,自己則迎了上來。


    即使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室,想必彩兒過得較吳琦嵐也差不到哪去,腳踩素白雲靴,一身暗綠色裙裾襯得身形窈窕有致,耳墜上一顆紅玉墜子晃啊晃的晃花了洛真的眼,而那一頭飄逸的黑發則綰的整齊端正,配上那張白淨秀氣的臉,說不出的養眼。


    養眼?洛真苦笑不已,正是她將自己狠狠蹂躪在腳底,踢入深淵。


    彩兒微微昂首,雖不致盛氣淩人,卻也高傲。“甄夫人?可是迴來久住?嗬嗬,不巧,這院子倉舒甚是喜歡,老夫人派給我了。”


    洛真頷首,叫人隻看得她顫抖的唇。“我與朝露同住,彩兒夫人不必掛念。”


    一句甄夫人,一句彩兒夫人。兩人心裏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不止是加了個後綴稱唿的距離。


    彩兒轉身,身形瀟灑“請自便。”


    待彩兒身影消失在正房裏,朝露終是忍不住大聲道“她算什麽東西!”


    洛真轉身噓一聲,笑的涼涼的“走吧,我們放下行李,去看看那些故人。”


    夏侯嫻與洛真寒暄幾句便迴了竹漪院,此次親自帶洛真迴來,劉氏不知道該如何整治夏侯嫻,可是無論怎樣對付她,她都會保護好洛真,將她送到袁熙的身邊。


    朝露的房間不算小,原本便是與彩兒兩人住的房間,如今卻是蒙了塵。朝露手腳麻利很快便打掃的幹淨,洛真則負責整理衣物,拿出一疊當初袁熙給她寫的信來。


    巧的是,彩兒雖然收集了那許多的信,卻留在了甄府小院裏,藏得床下角落,恰巧被洛真發現。這三年,便是這些信陪著洛真度過的,讓她還有信念,可以求得袁熙原諒。


    朝露看見洛真愣神的模樣,歎一聲道“夫人,公子一直沒有給你迴信麽?”


    洛真收了信,碼得整齊,放在枕頭下麵。


    “不說他了,我們去看看江舟曉和蘇冬雪吧,許久不見,不知道他們……”


    “甄夫人。”江舟曉出現在門房邊,逆光裏,瘦骨嶙峋的她難得鍍上一層溫暖的光芒。洛真倏忽間心疼,望向江舟曉憔悴的臉色,木訥開口“你……還好麽?”


    江舟曉卻撲通一聲跪下,整個人像一個落葉一樣,呈現出衰敗的姿態。


    “求你,救救王榮吧!”


    朝露忍不住上前,她與王榮已經數月沒有聯係了,自是不知發生了什麽,可眼中的焦急絲毫不比江舟曉短卻半分。


    洛真按住朝露的手,轉而將江舟曉扶起,三人關了房門,這才說起王榮的事。


    原來自從劉氏安排那四個侍衛跟隨洛真去暗殺她,反被子桓一刀斃命。侍衛的家人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不明不白自家人便丟了性命,幾次三番明裏暗裏來袁府尋個緣由,都被劉氏搪塞過去,最後才幹脆推到侍衛頭領王榮身上。


    王榮知道真相,可是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那些侍衛的家人哪能就此罷休,明知王榮沒有動機,卻也得了劉氏的指點,揪住王榮不鬆口。


    洛真皺眉道“難道不能和解?”


    江舟曉抿了抿唇“可以……一百兩紋銀。”


    洛真心中一算計,此事隻有拿錢解決的辦法,別的路也行不通。自己隨身攜帶手勢珍寶大約五十兩,江舟曉和王榮亦有存蓄,該是夠了。


    “既然是一共一百兩,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一個人一百兩。”江舟曉的表情快要哭了“一共四百兩……”


    四百兩,在戰亂年代,大多數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即使是在袁府,家眷們的月例銀子不過一個月十兩,丫鬟侍衛則是二兩。


    洛真這下沉寂了幾秒,才開口道“或許還有一個熱有辦法,朝露,你還能聯係到張林大夫麽?”


    朝露先是一怔,繼而連忙點頭“我這便去尋張大夫!”


    袁府幾年前那夜的變故完完全全被壓了下來,旁人哪知其中天翻地覆?所以張林的名聲仍然在,不過會被旁人打笑著問一句“怎的不見張大夫往袁府跑了?”


    張林隻得笑笑“袁家有了周欒,怕是瞧不上老夫了。”


    此番一話,竟是將周欒無形中捧了起來,三年一過,周欒的名氣還真就漸漸蓋過了張林。張林卻也不計較,似乎過了那件事,他對於名利都不在乎了。整日去萬花樓找萬老板嚐一嚐新釀的酒,或是自己鼓搗著酒精提純器,適用於外傷患者。


    生活不過是平靜般無波,直到朝露找上門來,道一句“張大夫,夫人找你。”


    當年萬花樓萬老板付給洛真的一百兩紋銀還存放在張林處,若不是江舟曉和王榮遇到今日的麻煩,或許洛真還想不起來。


    張林皺著眉頭打量洛真這一件小小屋子,可再見洛真卻發現她則更加出眾,仿佛墜入人間的仙子,不受環境險惡影響,單是坐在那裏,便發著光。


    “夫人,別來無恙。”


    張林微微笑著,仍是慈祥的模樣。洛真卻是幾乎紅了眼“當初的事,還是連累您了,我著實過意不去。如今卻又有麻煩需要您幫襯……”


    張林躬身道一句“夫人請說。”


    江舟曉和王榮的積蓄加上洛真的隨身物品能湊夠一百兩,所以洛真便向張林開口說起剩餘三百兩的事情。


    張林捋了捋胡子“夫人可還記得當年萬花樓老板付給你的一百兩契約金?剩餘的二百了,我張某還是出得起的。”


    淡然的話語在耳,洛真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江舟曉也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朝露也禁不住擦了擦眼角。


    這便是洛真再迴袁府的開端,已然步履維艱。


    而袁紹與曹操的對峙,已經進入拉鋸戰中。讓袁紹氣急的是,自己明明可以碾壓曹操的兵力優勢,反而占不到半分便宜!倒被他幾萬兵力製約……


    此時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是製勝的關鍵,偏偏上天似乎格外苛待袁紹,扔給他一個又一個失敗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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