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沈珠圓在羽淮安家裏呆的第十一天。


    時間顯示這是個周四,過去十天裏,有人在特定時間點給她做飯、收拾房間、每晚羽淮安都會在這待上一兩個鍾頭再離開。


    沈珠圓是在下午五點十分時醒來。


    她花了半個小時去觀察那個叫“諾亞”的孩子。


    和諾亞一起來到這裏地還有他的保姆,不過,不是蘇西姨媽,是另外一位年紀大約在四十五歲左右、名字叫瑪德琳的德國女人。


    瑪德琳和蘇西姨媽共同負責照顧諾亞。


    蘇西姨媽因年紀大不適合乘坐飛機,每次諾亞到意大利來時都由瑪德琳陪伴。


    沈珠圓從瑪德琳口中得知,諾亞常年居住在柏林,羽淮安每隔幾個月會去柏林看諾亞,偶爾,羽淮安也會把諾亞接到米蘭、或者巴黎小住幾天。


    對此,瑪德琳附上個人看法:羽先生太忙了,加上蘭蒂斯家族常年活在鎂光燈下,減少接觸對諾亞起到保護作用。相比娛樂業發達的米蘭巴黎,以工業和教育為主的柏林更適合諾亞不受打擾地成長。


    聽上去有點道理。


    符合“camellia四公子私底下有個孩子”事件。


    此想法一出,沈珠圓就感覺到似有人給了她後腦勺一記,和那記後腦勺挨敲的還有吳繡林女士的訓“沈珠圓,你都不心虛嗎?”


    介於吳繡林女士的影響力,沈珠圓隻能暫時把“camellia四公子私底下有個孩子”事件屏蔽,開始認真觀察起那個孩子。


    那還真是好動的孩子。


    這點和羽淮安一點也不像,蘇西姨媽說了,羽從小就是個安靜的孩子。


    此時,吳繡林女士的聲音又跳了出來——


    “沈珠圓,你說,那個孩子好動的性格像誰?”


    該死的。


    這會兒媽媽怎麽活躍得很,平常和她說了一籮筐話理都不理。


    如沒記錯的話。


    之前羽淮安也承認了,諾亞隻是他個人的孩子,和沈珠圓沒任何關係。


    “沈珠圓!”


    好吧好吧。


    硬著頭皮叫了聲“諾亞”。


    那個孩子又一下子撲到她懷裏了。


    問諾亞你喜歡撒上一些冰塊的西瓜嗎?


    那個孩子搖了搖頭。


    看吧。


    從小到大,圓圓是離不了冰鎮西瓜的。


    問諾亞你喜歡漫畫嗎?


    搖頭。


    “你喜歡海鮮燒烤嗎?”


    還是搖頭。


    看吧看吧,這和她一點都不像。


    下秒——


    “沈珠圓,他現在隻有四歲。”吳繡林女士的聲音又響起。


    諾亞今年四歲,亞力克說,她是在二十三歲和羽淮安舉行婚禮,還有不到十天,她將迎來二十九生日。


    難道沈珠圓的人生又要陷入了一團糟的狀況嗎?


    不,不要!


    馬上,媽媽又出來了。


    那聲“沈珠圓。”吳繡林女士叫得是很鐵不成鋼,顯然,沈宏基先生也是持不讚成意見的。


    好吧好吧。


    輕聲問那個孩子:“那麽諾亞你喜歡什麽呢?”


    “我喜歡圓圓。”


    還真是個張口就來的孩子。


    “我都沒請你吃巧克力,沒請你吃漢堡,你怎麽可能喜歡我?”沈珠圓用不怎麽在行的德語問。


    “因為羽喜歡圓圓。”那個孩子說。


    這話讓沈珠圓愣了神。


    和四歲的孩子溝通還真是件頭疼事情。


    六點,沈珠圓給羽淮安和漣漪分別打去了電話。


    這個時間點,漣漪還來得及趕最後從巴黎到米蘭的航班。


    為什麽會給羽淮安和漣漪打去電話,大致是因為諾亞不小心打碎電子塗鴉本時,她所表現出來的吧。


    生怕諾亞腳踩到地上塗鴉本碎片,以最快速度衝到諾亞麵前,把他緊緊抱在懷裏,都顧不了自己的腳是否會踩到塗鴉本碎片。


    大約,那就是類似於傳說中的天性吧。


    沈珠圓是這麽想的。


    瑪德琳還告訴她,知道圓圓生病,諾亞一直吵著要來看圓圓;瑪德琳還說,諾亞房間有個籃筐,每天早上醒來,諾亞第一時間會往籃筐裏扔球,隻要是圓形物件,諾亞都會往籃筐扔。


    打完電話,沈珠圓洗澡洗頭換衣服。


    她需要打起精神來麵對二十八年來人生至關重要的一課。


    十一點四十分,室內燈火通明。


    羽淮安來了;漣漪也來了。


    結婚的事情羽淮安來說,諾亞的事情由漣漪說。


    也就用了幾分鍾,羽淮安說完了兩人是怎麽舉行婚禮的過程。


    那時,他是作為一名海洋保護組織誌願者前往菲律賓,然後某天,她忽然出現在他駐紮的營地。


    彼時。


    她是赫本基金婦女兒童保護組織的誌願者。


    很快兩人就走在了一起。


    某天,營地忽然來了一夥武裝組織,他們控製了附近幾個城鎮,營地也屬於他們控製範圍內,局勢驟然變得緊張混亂,很多人都麵臨著分離,麵臨著沒有明天,他們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舉行的婚禮。


    是否如羽淮安所說那樣,沈珠圓不知道不清楚,眼睛找到了漣漪,漣漪會告訴她的。


    漣漪朝她點了點頭。


    漣漪說,因彼時她遠在加拿大,沒法去參加她的婚禮,但兩人通過電話。


    “圓圓,你當時說,等離開菲律賓,你會和羽淮安再舉辦一次婚禮,你問我還想不想當你的伴娘,我迴答你說那是當然。”


    漣漪是不會騙她的。


    這是圓圓至關重要的事情,漣漪不會騙她的。


    視線轉向了羽淮安。


    在羽淮安闡述中,她是某天忽然出現在他駐紮的誌願者營地的。


    這是沈珠圓會幹的事情。


    記憶前最後一秒,沈珠圓還在愛著羽淮安。


    在登上前往馬尼拉航班前,沈珠圓是清楚她即將麵對什麽樣的挑戰和困難的。


    她的誌願服務區是綿延老島的偏遠山區,那兒因局勢不穩定是很多誌願者都會退避三舍的地方,也正因如此,那裏的婦女淪為生產工具,兒童飽受饑餓摧殘。


    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腔熱血。


    毫不猶豫填上誌願訊息,每年暑假,她都將前往該地履行誌願服務,


    接下來的發展很好猜,第三個暑假,在某種情況下,她知道了羽淮安和她置身於同一個國度。在那時的沈珠圓眼裏,勢必會把它當成是命運般的。


    帶著一點點的自嘲,問羽淮安,我出現在你營地時一定是狼狽不堪的,對吧?


    那是個交通極度不發達的地區,沈珠圓在倫敦時就聽了不少和該地區相關的。


    載著誌願者的車在前往該區途中十有八九會拋錨,接下來,運氣好的話村子會派三輪車來接人,也不排除牛車,運氣差遇到手機沒信號的就隻能自己想辦法,要麽找到當地人捎一程,要麽隻能步行到村子,總之,到了村子,你會變成原始人一個,鞋子衣服臉上都是泥巴。


    然而,羽淮安告訴她沒有。


    羽淮安說,他當時那個營地就隻有廚娘是雌的,其餘都是荷爾蒙發達的小夥。


    傍晚時分,他結束一天服務剛洗完澡就聽到,營地裏來了個小美人,這位小美人是來找朋友的,大夥兒都在扼腕歎息,可惜小美人不是找自己。


    “沈珠圓,你知道的,你距離小美人還差上那麽一點點。”羽淮安如是說。


    因為沈珠圓距離小美人這個特點,導致於他聽到他們喊“羽,那個小美人是找你的”壓根沒把那來找他的小美人和沈珠圓聯係在一起。


    按照其他誌願者所給的訊息,在簡陋的複合板房裏,他見到了她。


    “一開始,你隻讓我看到你的背影。”羽淮安說。


    羽淮安說。


    她當時站在那的模樣就像是從畫中走出那一幀最讓人怦然心動的影像。


    “天藍色的裙子,垂落在背上的黑發閃耀著如綢緞般的光澤。”


    羽淮安說,光是一個背影就讓他看得發呆。


    這是沈珠圓沒想到的,某天她在羽淮安心目中也會像從畫裏走出的女郎。


    “真的嗎?”問。


    “是真的。”他迴答著。


    他瞅著她。


    目光柔和,比那目光還要柔和地是聲線——


    “當時的沈珠圓,美若天仙。”


    彼時,在知道羽淮安也和她同處一個誌願區時,她向學姐借來了件天藍色的連衣裙。


    那件天藍色連衣裙學姐在篝火晚會穿過,穿著它的學姐那晚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再見到羽淮安時不能太糟糕,於是她和學姐借來了那件天藍色連衣裙。


    穿上天藍色連衣裙,她還去鎮上的美發沙龍做了發型,那陣子她的頭發總是亂七八糟的。


    出了美發店,不少年輕小夥都對她投來了注目禮。


    懷揣著“到時,羽淮安也會像他們那樣看我嗎?”心思,雇了輛嘟嘟車直奔他的營地,可誰料,滿口打包票一定把她送到營地的嘟嘟車司機指著那個山丘,告訴她,你翻過這座山就可以找到你朋友了。


    意思是說,接下來的路她得自己走了?


    嘟嘟車司機很無賴,說他也沒辦法,他的車開不了山路;那家夥還說,像你這樣長得好看的姑娘一定要在日落前到達你朋友的營地,你再繼續和我耗下去,日落前就到不了。


    牙一咬,沿著嘟嘟車司機指定路線撒腿跑。


    彼時,剛下過大雨,路上積滿黃土,黃土夾雜著樹枝樹葉,翻過那個山丘,她那件天藍色連衣裙幾乎已經辨不出底色,更別說下陡坡時摔了好幾個跤,因急著在日落前趕到營地,她也顧不了。


    好在來了對趕牛車的父女,父親說他就住在她要找的營地附近,可以捎帶她一程,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她和那女孩擠在牛車後的車廂裏,車廂還放著若幹農作物,一路顛簸中時不時的和她來個親密接觸,於是已經慘不忍睹的頭發又掛上了一個個長得像毛毛蟲的小顆粒,女孩告訴她,那是野生毛豆,這種毛豆一旦沾到頭發得經過清洗才能取下來。


    終於,牛車停在他的營地外。


    還沒等她下完車,牛就撒腿跑。


    於是眾目睽睽下,她又摔了個大跟頭。


    那會兒,見他的心思已經是煙消雲散了;那會兒她隻想躲起來,看能不能偷偷看他一眼,因為,她們服務團隊很快要換地區了。


    然而,沒等她從地上站起,一堆人就圍了過來,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詢問中,她隻能硬著頭皮說她順路經過這裏,想看一位朋友。


    他們問她,朋友叫什麽名字。


    心裏一萬個不樂意報出羽淮安的名字,心裏祈禱著這些人不認識羽淮安,或許是羽淮安用另外的名字履行誌願服務。


    但,願望泡湯了。


    稀裏糊塗間,她被推進所謂會客室,那些人給了她水喝,給了她東西吃,就是沒給她清理身上頭發的物件。


    從被推進會客室後,她就一門心思想溜。


    直到他出現、他叫出她的名字,她還在想著要怎麽溜走。


    羽淮安至今還記得,那晚在他給她清理頭發的野生毛豆時,她滿臉委屈和他訴說這些那些時的模樣。


    說到向學姐借了連衣裙去鎮上護理頭發時眼睛不敢看他,說從牛車上摔下來時緊咬嘴唇,一副“該死的,我怎麽也把這段說出來。”的模樣。


    那刻起,他的目光再也沒能從她臉上離開,心想著沈珠圓再繼續說傻話,他勢必會幹點什麽事情來。


    而後,他也對她幹了點事情,他吻了她。


    在她說到想開溜時他吻住了她的嘴唇,那麽的迫切那麽的魯莽,又那麽的疼惜。


    事後,她淚汪汪說“羽淮安,你這是在可憐我嗎?是因為沈珠圓蠢到無可藥救才這樣嗎?”她衝他喊“不需要,我不需要。”她還說她隻是路過這裏。


    她跑出了他的房間,他追了過去,在黑暗中,他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她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他肩膀上。


    羽淮安至今也還記得,在那個複合板屋,沈珠圓迴過頭來時所帶給他的心靈上的悸動。


    都不會害怕嗎?不害怕在找他的途中遭遇意外嗎?真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姑娘,那瞬,從不知道神明為何物的他打從心裏感激冥冥中的眾神,讓她安全來到他的身邊。


    有可能沈珠圓不知道,在誌願者名單時看到她的名字時,他去過她的駐紮營地,但他們告訴他,圓圓上周末就去了別的地區。


    當時,從營地那些人口中知道有個女孩來找他,那女孩是坐著牛車來的,在他們說那女孩頭上的毛豆都可以做成一份不錯的森林料理時,羽淮安就知道誰來了。


    複合板房裏,沈珠圓看到他後第一時間就捂住了臉,問“羽淮安,你可不可以當做沒看到我。”


    都在麵前的人,怎麽能當做沒看到,沈珠圓怎麽還是老樣子。


    她捂著臉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他叫住了她。


    那聲“沈珠圓”好像惹惱了她,她氣唿唿迴到他麵前,氣唿唿說:“不是讓你當做沒看到我嗎?”


    然後,他就牽了她的手,牽她手來到他宿舍,給她處理頭發上的毛豆,給她張羅換洗衣物。


    黑暗中,她拳頭一下下捶打他肩膀,身上穿著他的襯衫,腳上穿的馬丁靴也是他的,那件寬寬大大的裙子是他從晾衣架拿來的。


    即使置身於黑暗,他依然曉得那打他惱著他的沈珠圓得多可愛,大襯衫,大花裙,馬丁靴,配上氣鼓鼓的臉蛋,惹得他……惹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心上位置,說“沈珠圓,打這裏吧?”“為什麽要打這裏?”“因為這裏現在有點不太平。”“為什麽不太平?”“因為沈珠圓來了。”


    他自然沒指望沈珠圓這個傻姑娘,也隻望她不會對他說“因為沈珠圓來了讓你很煩,因為很煩,心裏就不太平了?”


    向來,他也不擅長告白,何況,是第一次告白。


    但,出乎意料。


    她的馬丁鞋踩在他鞋麵上,整個身體就那樣掛了上來。


    就像她之前宣稱的,沈珠圓很會接吻。


    隻不過。


    次日,沈珠圓就悄悄地離開了他的營地,什麽話也沒留下。


    剛好,有郵遞員過來送包裹,無任何猶豫,羽淮安開走了郵遞員的摩托車,室友追在後麵,問他怎麽開走郵遞員的車,這是要去做什麽。


    “我要去把一個女人抓迴來。”他是這麽迴答室友的。


    然而,在追上沈珠圓時。當沈珠圓問他要幹什麽?


    他卻犯起和沈珠圓差不多的傻——


    “你穿走了我的馬丁鞋,我就隻有那雙馬丁鞋,你不該穿走它,沈珠圓,你知道的,在這種地方,普通鞋子是走不了路的。”


    彼時彼刻。


    此時此刻。


    羽淮安瞅著把長發剪短的沈珠圓。


    總得有人去記住、去珍藏那些迴憶。


    迴憶裏掛在沈珠圓頭發上的毛豆、他借給她穿的那雙馬丁鞋,她穿著他襯衫從浴室裏走出時,他的血當場從腳底往著腦門衝,他當然清楚那是什麽特征,急急忙忙衝出門,沈珠圓問他要去哪裏?


    是啊,要去哪裏?


    在沈珠圓問出第二遍時,他急急答出“去給你借衣服。”


    去給她借衣服途中,充斥於腦子裏地都是沈珠圓那雙均勻白皙的腿。


    最終,他在廚娘宿舍門口看到那件掛在晾衣架上的大花裙子。


    鬼使神差般,手一扯,把它揉成一團緊拽在手裏。


    迴到宿舍,把它丟給沈珠圓“把它穿上。”


    傻姑娘還埋怨他的舉止過於粗魯,甚至於把那件裙子打量了一遍,問他“羽淮安,我能不能不穿它,它看起來有點奇怪”。


    那個傻妞壓根沒發覺。


    比那件花裙子更為奇怪地是,那眼睛一直落在窗外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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