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二人的反應,路遠覺得很正常,統治了文化和思想領域一千多年的儒家,發展到明末,在某些方麵已經成為社會進步的桎梏。


    但這個時代所謂的精英階層,從小嚴格接受正統的儒家教育,已然根深蒂固地形成了儒家至上的觀念。


    在他們看來,儒家所確立的三綱五常是社會秩序的核心。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這個讀書不是諸子百家,而隻是儒家。


    路遠決定迎難而上,爭取打碎眼前這兩位對於儒家的膜拜。


    “二位兄長都是儒門高士,自然覺得路某這樣有些離經叛道,但我想問問二位,如今這傾頹亂世,靠著儒家的學問可能救得?”路遠問道。


    “這個自然,如若天下之人盡守三綱五常,尊卑有序,道德等身,則盛世可期。”方以智非常堅定。


    “那二位仁兄覺得為何我大明程朱理學盛行,還會落得如今地步?”路遠略帶戲謔。


    “天下災疫橫生,建奴屢屢犯邊,百姓稅賦倍增,黎民流落失所。


    自然,也有很多奸商不仁,富庶不義,還有這大明的皇族日眾……”


    說到這裏,冒襄停住了。


    他聽聞路遠對長公主一往情深,而長公主就是這大明最尊貴的皇族了。


    他有些猶豫,自太祖分封子孫之後,朱氏皇族人數益眾,他們不事生產,不納稅賦,全部由朝廷供養。


    二百年以來,這是一筆越來越沉重的負擔。


    “冒兄所言甚是,那這些難道不是在儒家綱常之下發生的嗎?


    靠儒家學問能解決嗎?”路遠咄咄逼人。


    “儒家教化萬民,百姓卻連衣食溫飽皆成奢求,易子而食充盈荒野。


    這時候,有多少惡紳破家相救?他們可都是儒家教出的士人吧。


    滿清自努酋宣告八大恨之後,不斷寇犯中原。


    他們擄我中原百姓為奴為婢。不知哪位儒家高士能教化他們,退我疆土,還我子民?”


    路遠越說越亢奮,一想到一年後就可能發生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其後那無數次慘絕人寰的屠城,他恨不能真的化身神明。


    “那路兄弟以為我等教授那些天文地理農學,就能讓這大明中興,天下有序嗎?”方以智也不示弱。


    “自然可以。”路遠見二人已經漸漸進入自己的節奏,開始發動總攻:


    “知天文則可以預知災禍!


    明地理則可以因地製宜!


    授農學則溫飽黎民!


    通軍事更可以百戰不殆!


    如此,大明何止可以匡複,亦當如漢唐盛世,稱雄宇內!”


    方冒二人能舍棄江南溫柔鄉,北上郎山,自然也是對亂世的激憤,希望以一己之力,能行修身齊家之後的治國平天下。


    對於路遠所說,他們不盡讚同,但其一番言辭說得二人心潮澎湃。


    冒襄朗聲道:“也罷,路兄弟所言我二人雖不能盡知其妙,但我二人已知路兄弟之能為。


    若追隨路兄弟,能中興大明,我二人自然百死不辭!


    何況我們昨夜已把自己輸給路兄弟,這學堂的事,我接了!”


    “好!辟疆兄果然爽快,路某不才,定不會讓辟疆兄為今日之決定後悔。”


    路遠又轉向方以智:


    “密之兄,另一件隻有交給你了。


    兄長應知前段為鎮住大股上山流民及潰兵,路某不得不演了一出神明附體,這終非長久之計。


    路某希望密之兄能助小弟在軍中做兩件事:


    一是教授所有軍士識字,將來軍內擢升,除了軍功之外,也要考察識字數量。”


    “這個不難,方某應下了。


    我知路兄弟是希望這軍中不僅能多勇武善戰之士,也希望他們能識文斷字,方便軍情傳達。


    這一點,方某也深以為然。”


    “不僅如此,方兄不是說綱常有序,道德等身嗎?


    軍士們雖多為粗魯之人,但三字經有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們就是沒有機會得到教習,如今小弟希望建立的軍隊,打算從初始就要讓他們與以往的軍隊不同。


    所以這第二,就是教育軍士們的思想。


    二位兄長也知,自闖賊起事之初,我大明軍隊日漸廢弛,軍紀鬆散。


    朝廷官兵也一樣搶掠民間,甚至屠戮百姓,殺良冒功。


    這些都與軍士缺乏訓教有關。


    故而小弟希望方兄擔此大任,先教識字,後教思想。”


    路遠終於把自己從後世學到的軍隊思想教育的觀點拋了出來。


    “識字沒問題,這思想又是何意?”方以智有些疑惑。


    “簡而言之,就是要士卒們知道為何而戰。”


    “自然是為中興大明了。”冒襄忍不住接口。


    “不然,這中興大明,其實是方兄冒兄的思想。


    對於普通士卒而言,他們就是為自家溫飽和富足而戰;


    為不再妻離子散,不再居無定所,不再易子而食而戰。


    對他們而言,是大明朝,還是大順朝,甚至清虜入主中原,都無不可。


    隻有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才會讓他們為之拚命。”


    路遠侃侃而談,他想起了很多人:


    小學品德老師,


    中學政治老師,


    大學黨史教授……,


    他覺得自己已經化身為他們,在這岌岌可危的明末,傳播著思想的光輝。


    方以智和冒襄半晌無語,他們覺得路遠說得很有道理,但和自己所學相去甚遠。


    在他們看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是治理黎民的良策嗎?


    如果讓他們有了學問,一旦心術不正,豈不是更加危險?


    “二位兄長一定是在擔心軍士們如果識文斷字,且有了思想,是否還能為我們所用吧?”


    看出來二人的擔心,路遠繼續發揮: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至於他們是載舟,還是覆舟,是要看我們如何教引的。


    二位兄長名揚江南,胸懷天下,如果連管好這些士卒都做不到,何來的為萬世開太平呢?”


    路遠把情緒帶入了高潮。


    “路兄弟不必再說!”


    方以智忽地挺身而起:


    “這個事方某應下了,我必讓這支軍隊成為大明最勇武善戰的勁旅!”


    路遠大喜,一頓酒宴,又得兩名良助,自己在來時惡補的很多東西開始發揮作用。


    當然,他也時不時在無人時候,偷偷拿出手機重溫一下。


    比如,下一步就是如何造出超越這個時代的槍支和手榴彈了。


    還有,既然來了,要看看這時候的沙俄在幹什麽,這時候的南亞是什麽情況,如果有空,倭寇也不能放過。


    它不來犯我,我要去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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