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貝爾發出尖銳的嘶鳴,那蘊含了魔力的鐵環在她手裏像卷紙一樣被輕易撕成碎片,漫天的鐵砂尖銳如無數割肉短匕,她覺得西澤既然能用幻境造出一片火海那這鐵砂也一定便是他的把戲。


    地麵上的霧氣發出刺鼻的氣味,莉貝爾張開口,朝著跑在自己身後的西澤噴出腥臭的寒霧,寒霧像急促的奔馬般自地麵上吹拂,沿路留下一地寒冰的棱路,數以萬計的突刺自冰海上憑空立起!


    霧氣繚亂,纏繞在每一根冰刺的周圍,莉貝爾揮手,棱路上泛起迴環的漣漪,就在最後一根冰刺即將埋入西澤身體裏時,莉貝爾忽然像是被什麽東西擊墜了一般,狠狠地趴倒在地麵上,寒冰凍土之路也在此刻停止了蔓延。


    這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從火海消逝到冰路隆起,西澤跑向十字架,直至莉貝爾無力地癱倒。


    她顫抖著伸出唯一一隻能動的手,緩緩地覆蓋在腰間中心不斷陣痛的地方。


    一陣濕潤的觸感,還有鐵質的冷冽。


    天空中像是有無數兵器在互相碰撞劈砍著發出粗糙的振鳴,黑暗裏一朵朵火色蓮花在天頂綻放,那是無數鐵砂交雜摩擦而生的死兆之星,狂躁的焚風驅使著它們無止癲狂地降下!


    她仰著頭,收迴手,看著掌心上滿麵的腥紅,漸漸張大了嘴和眼,就像是能吞下整整一隻耗子一般。


    “西……”


    她想要說些什麽,可下一刻新的傷口就出現在了身上,緊接著是第二道傷口,第三片鐵刃……


    漫天的鐵砂之雨淅瀝而降,撕破空氣發出突兀的尖嘯,刺入石板發出噪耳的錚鳴,埋進血肉,腥紅色在地麵上溢出化作血灘,血留在地上映著空中的火焰,像是不曾存在過的記憶。


    這是燃燒的蜂群,這是躁狂的殺伐,這是死者攜著憤怒所咆哮的業火!


    無匹的偉力與淹沒世界的鐵鳴自他身後的寒冰路上湧潮而至!


    西澤快要被這接連不斷的鐵伐聲震聾了雙耳,此時的他再也聽不到任何雜音,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他隻是遵從著隱藏在血脈深處如奔雷般響徹整個腦海的本能。


    他要救莎爾,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到那他又如何……如何實現自己那龐大遙遠的理想啊!!


    “莎爾!!!”他拚命地喊道,短短五十米的路道卻像是直入天際的雲梯,他幾乎要摔倒在半途再度迴到地麵上成為平平無奇的凡人,可他還是衝上去了,像是熊熊燃燒著不求歸路的木偶。


    少女幽幽地睜開了晶藍色的眸子,緊接著那雙眼中的懵然和平靜很快被不安與恐懼充斥,她張開口,對著那個朝自己跑來的少年大聲地叫道:“快逃!”


    西澤露出詫異的表情,就在下一瞬間,他感覺有什麽刺骨的寒意自胸口處漸漸蔓延開來,一點點遍布了全身,直至力量全都化為虛無,像是存在竹籃裏的水。


    他低下頭,茫然地看著從自己胸口處鑽出的一隻黑色手掌,它豎著五指,直直地拚在一起,宛如鋒利的獵刀,四肢漸漸地像是失去控製的肆蛇在無序地扭動,他失力向前傾倒,卻被那隻手撐在半空沒能倒下。


    一切都晚了。


    晶瑩的凜藍色光華自眼角的餘光裏綻放,他無力地扭過頭,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區區一個廢物,花樣還挺多,”莉貝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似乎由於劇痛而緊緊地咬著牙,她的語氣帶著大仇得報般的喜悅和舒暢,卻又像是齒間含血一樣陰森,“但是有用嗎?我說過你今天一定要死在這裏!”


    那隻手掌慢慢地自他胸口抽了出去,血液噴灑在地上,每一灘血上都開始燃起淡幽的冷冷藍火。


    他掙紮著抬起頭,用最後的力氣拋出了藏在手腕裏的一柄短刀,短刀在空中劃出狹長的弧線,砍在莎爾右手手腕下的皮帶上。


    莎爾呆呆地看著自己那隻能動的右手,在匆匆解開了其他繩子以後身上纏繞的鬼魂也隨之消失,她赤著腳向西澤跑來,手腕和腳脖被勒到深印泛紅。


    劃過天際的流火在他們身後迸濺出灼眼的火花,永無止境的炸裂聲與金鐵的錚鳴如野獸的咆哮,莉貝爾看著西澤一點點倒下,先是膝蓋,後是胸膛與肩膀,最終是頭顱。


    藍色的幽火靜靜地充斥了整個空間。


    莎爾衝到西澤的麵前抱起他的身子,卻隻能聽到細微近於虛無的心跳。


    “這個家夥……”莉貝爾的眼神驚疑不定,“明明是魔法天賦為零的廢物,為什麽血液裏蘊含的魔力卻偏偏濃鬱到了能這樣點燃的程度……”


    “哥哥,哥哥!”她搖著西澤的肩膀,拚命地唿喚他的名字,想讓他睜開眼睛再看看自己,淚水止不住地湧出眼眶,絕望與無力感籠罩在心頭,她想要用魔法卻始終無法溝通體內的魔力,就像是木桶伸到了早已枯竭的井裏。


    她明白了那些鬼魂纏在自己身上的作用,於是無力感愈發擴大,直至她哭到失聲地摟住他的脖子。


    最終那雙黑色的眸子輕輕打開了一條縫隙,他僵硬地看著莎爾,聲音低微如蚊息般:“抓住我的左手……”


    莎爾連忙用雙手抓住他左邊的手掌,她本以為西澤是在道別,可就在她握上那隻溫暖的手掌時,那隻手的拇指動了動,輕輕將什麽東西推到了她的手裏。


    她愣了愣,緊緊地將其拿在兩掌之間。


    她低下頭,發現那是一個形狀奇異的東西。


    那是一個很難看的煉金道具。


    那是希歐牧德的禮物。


    那是……生的希望。


    她呆呆地看著西澤,男孩那張失血到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釋然的笑意。


    他說:“莎爾……現在,逃吧……”


    之前是你對我說這句話,現在也終於輪到我了。


    他做了這麽多隻是為了把這樣東西塞到莎爾的手裏,他無數次能從這個地方逃脫卻還是選擇了隱忍,他原本手握著生的希望,最終卻將希望給予他人,讓自己墜入地獄。


    “為什麽……”莎爾止不住地流淚,哽咽著說,“為什麽……西澤,你不想實現自己的願望嗎?你不想迴白石城嗎?你不想……再見見神父嗎……”


    西澤臉上的那抹笑意揮散不去,他輕微地搖搖頭,最終那個頭顱無力而沉重地抵在了莎爾的肩上,像是在告別。


    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他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做,比如他其實是誰,比如他其實在瑞森家待了很久,比如他失去了一年的記憶,比如他要掀翻整個塞萬的貴族,他要殺死所有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這些年少時立下的目標,在臨死前想來卻是有些幼稚了。


    可現在這具身體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啦,所以他隻能沉沉地合上了眼睛,在心裏對莎爾說出了那句話:“走吧,莎爾,你的命比我重要得多,走吧……


    “今後,也要帶著我的那一份去努力啊……”


    眼前的場景從模糊的灰變為濃稠的黑暗,他忽然想歎氣。


    他孤獨了那麽久最終卻在自己最想毀滅的王都裏收獲了這麽多。


    塞萬城那麽大,為什麽偏偏容不下一個莎爾呢?


    黑暗裏,病榻上垂死的女人對他微笑著:“要好好活下去啊西澤。”


    要好好活下去啊西澤。


    對不起了媽媽,我好像……要違反約定了啊。


    他完全倒在了莎爾的懷裏,隨著失血漸漸變得冰涼的身體即使是在那般溫暖的懷抱裏也無法鮮活起來。


    “即使是這樣的我你也會去拯救嗎?”莎爾失神地摟著這具屍體,如此低語。


    可是再也沒有男孩迴答了。


    整個世界連鐵砂降下的聲音都悄然停息,隻剩下火焰燃燒的聲音。


    有鐵砂摩擦生出的昏黃色焰火。


    有以西澤血液點燃的幽藍色冷火。


    它們燃燒著,像是不死的靈魂。


    “煉魂抽取的可不隻是魔力,我親愛的姑娘,”莉貝爾看著莎爾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觸動,因為她在十年前的地底也是這副絕望的模樣,想到這裏她就感覺自己十分幸運。


    她在那時遇見了神。


    “它們抽取的還有記憶,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拷問你,我隻需要一瞬間的時間去閱讀你的記憶就好。”


    莉貝爾微微笑著,伸出右手的利爪,鬼魂憑空出現在她的指尖,莎爾沉默著,雙手還環抱著那具已經失去了溫度的屍體。


    莉貝爾閉上眼睛,將心思完全沉浸在從莎爾腦海裏掠奪來的記憶裏。uu看書 ww.ukashu


    下一秒她卻雙眼通紅地尖叫起來,鬼魂在她的手中化為飛灰,那雙眼睛已然被血絲充斥完全,她尖叫著對地麵揮出一掌,刹那間涼白的霧氣侵襲了整個世界,整個空曠的世界都化為冰與雪的箱庭。


    “那些記憶是什麽!”莉貝爾又驚又異地衝著莎爾大聲地問,“那些記憶是什麽!!賢者之石到底在哪裏!!”


    莎爾合著眼簾,淚珠在白皙的臉頰表麵劃過,滴到西澤冰冷的臉上。


    “謝謝你……”莎爾緊緊地抱住懷裏的男孩,她低下頭,將額頭抵在男孩柔順的發絲上,“謝謝你……”


    於是劇烈的光芒自她重重的金發間迸發出來,像是金色的暴雨自天際降下,攜著藍色的幽火淹沒了所有。


    莉貝爾發出一聲恐懼驚慌的嚎叫,因為那是數量驚人的魔力!她伸出自己漆黑的手臂,沉重地揮起,伴著寒冷的颶風撕裂現象,將破敗的氣息在三人之間炸開。


    金與藍纏繞在一起,而後一同瘋狂地湧入男孩的體內!


    莉貝爾意識到了什麽,連忙調轉尖爪,寒流急轉而下,朝著西澤和呆坐在原地的莎爾斬去。


    莎爾像是沒有看到這一切一樣,輕輕埋下頭,伏在西澤耳邊,小聲地說:“求求你,快迴來吧。”


    那一瞬間,寒流帶著足以將空間震碎的魔力在那裏綻放出了一朵巨大的薔薇之花。


    肉眼可見的冰晶在緩慢破開。


    西澤血液所燒起的幽火,也漸漸地熄滅了。


    世界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


    從來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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