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三方麵談裏,先賢有些沉默。


    柯蕾娜的話術在他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無論她換了何種說辭,裝作不經意將話頭遞給溫迪戈,先賢都一一丟了迴來,讓她的每一個語言陷阱落空。


    他不怎麽主動提及什麽,甚至還替荷魯斯王解圍,明明不曾見麵過,但柯蕾娜還是被挫了好幾次,說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意見都沒達成。


    兩邊都有隨行的史官,還有本地的一些賢人做旁聽,而她既不能出手,也沒有出手的資格,她不僅嘴上說不過,也明白自己打不過。


    但是,若是由溫迪戈直言,他會讓這位外交使者慶幸自己麵對的是信仰崇高的文明之人,披上文明的外衣不代表其他人會因此隻能耍嘴皮子過家家,更別提作為使者的柯蕾娜抱有霸權特權的傲慢,而她本身卻是個稍微強點的戰士。


    如果可以,先賢要殺死她並不費力,而且麵對阿爾比昂的軍勢直至殺光最後一人也仍有餘力。


    但他不會,這是他的準則。


    若是維護眾群的先賢都輕易大開殺戒,其他人呢?


    死之意誌的泛濫,有時候就是因為一次出現瑕疵而開始。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他必須在原則上保持先賢的身份,至少做到這一點,不斷歸謬的惡才會從根本上畏懼。


    人們會因為自身的不足而犯錯,但不該為了利益釀成大錯。這曾是他對眾群的先民所講述過的話。


    ……看來這句也被如今的後裔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黑,太黑了。若是先賢這座燈塔早早熄滅火光,豈不是這片大地將更早引來末日?


    先賢本身不是什麽清高的出身,他來自未來,生於苦難,以傷痕為伴,往昔遍曆死仇的哀怨,甚至可以說本就是邪魔。


    但他選擇將那份背棄過的事物重新拾起,將希望帶給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想要再一次去見證,所謂的希望是否存在。


    ——理想曾光輝過,然後被漆黑的命運染指、蠶食。


    就像他曾經見過的那十八年一樣,惡將善肆意踐踏,虛偽戰勝崇高,卑劣殺死希望……這些才是文明該有的模樣,而他在一意孤行,試圖和世界的鐵律對抗。


    他當然知道這是精神上的熵增,也知道那無可違逆的終焉必將到來。


    可是他更明白,死仇過後,僅剩一地瘡痍,毫無生的希望。


    個體要麵對的是將會是無盡的矛盾,外麵的“敵人”消失過後,曾是同胞的人手足相殘,一齊同甘共苦的群體將成為互相廝殺的囚籠。


    擁抱殘酷的,必將毀滅於殘酷。


    阿爾比昂的使者既然這般行事說辭,多少也代表了阿爾比昂的映像。


    在塵埃落定之後,他自然會去解決,隻是現在塵埃仍在狂風中飛揚不斷——撒爾諾阿對大地的宣戰,將戰爭的問題解決才是眼下最緊急的問題。


    這場戰役來的快,去的也快,但已經將尖銳的現狀擺在眼前。


    這些好戰的惡匪正對眾群逐個擊破,若是沒有先賢的到來,在魔王親赴戰場的昨夜,這座大城的命運將成為諸國的命運,毀滅的鐵蹄終將踏過諸王的屍骨,眾群的子裔將淪為永世為奴的結局。


    至於昨夜將要經過這裏的阿爾比昂軍隊,倘若沒有先賢在場,還抗衡了最不穩定因素的魔王,使得城牆未破,這些見到機會的家夥說不定會趁火打劫。


    ……


    這次會麵不算好,也不算壞。


    近八成的論題都成了冗雜的廢話。


    柯蕾娜不明白,就好像自己的所想都被看透了似的,每次的縝密言辭都被一一折下,但他們也沒有直接翻臉,一副“沒事,咱們換個話題”的態度無所謂這些“冒犯”。


    隻有寥寥無足輕重的事宜落定,除了這些,隻有一件大事談妥。


    ——集結大地諸國,聯合諸王的軍勢,一舉發動列國之戰,會戰撒爾諾阿,斬首魔王及邪魔族的聯合王庭。


    這件事的重量遠比其他任何議題的重量要大,但先賢將“未來圍剿邪魔族”擴大到“不日將要進行的戰爭”時,太陽君主卻欣然同意,以至於她都沒有考慮的時間,隻得先替阿爾比昂的君主“希望與先賢同意同道,意誌就是我們的方向”。


    而原本想要在米斯拉問候君王,正好借口在那裏附近建立根據地殖民飛地的計劃,也被先賢看透了一樣,臨近會議結束的時候,溫迪戈忽然提及自己暫代米斯拉的以撒王決定事務,一下子讓這位既是外交使者,也是軍勢首腦的家夥一頭麻煩。


    在黃金之國還在的時候,曾傳聞沙阿帕爾教導了卡爾薩王的後代,幾代君王都受其照耀,因此更被一位卡爾薩王追封為國度的永遠賢人,所有的財寶、資源,乃至國度的王座,都能有權調動。


    而後世的諸國高層都讀過史料,所以也解讀出沙阿帕爾就是奧格頓溫,是曾經的先賢曾為了換個身份行走大地的又一個名字。


    於情於理,先賢確實能這樣發話,如果更激進些,如今的米斯拉和沙漠諸城邦都該重新以先賢為君王,交還土地、水源甚至一切。


    因此他們若是帶兵前往熱土之上,就算要建立飛地都要經過先賢的首肯,以撒王的意見反而不是什麽必須在意的東西。


    這支軍隊的任務到此為止,前路都被堵死,接下來他們隻有一件事——班師迴朝,把先賢的旨意帶迴阿爾比昂的王庭,聽從君王的下一個號令。


    待外人離開,荷魯斯王表示如今的局勢並不算團結——盧薩亞、阿爾比昂,還有東方的煌三國明裏暗裏角逐吞並,其餘的國度比不過這三個超級大國,要麽順從朝貢,要麽麵對軍隊忍痛割讓土地和資源,抑或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突如其來的軍勢殺入統治者的寢宮,然後逼迫屬民全部接受他們的統治。


    要是沒有先賢在旁暗暗刺破使者的陷言,恐怕永恆大城也將成為阿爾比昂的戰利品。


    ……眾群潰散,毫無疑問。


    先賢多少已經算是無害的神像,即便歸來,真正敬畏的又有多少?


    他們甚至自己重新解釋先賢的言論辯護自己的暴行,和邪魔族相比,也許隻多出了一張名為文明的外衣。


    在詳細談論了征討的事宜之後,先賢準備前往東方的國度,親自去聯合那些大國。


    米斯拉的話語對於那三個國度來說,除了曾經留下的曆史性需要在意,可能話語的重量並不被他們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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