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救治中心的長廊裏迴蕩著近乎嘶啞的慘叫,說實話,很難想象那個聲音是人類發出來的。


    許護蹲在長廊裏,嘴裏煙就沒斷過。


    即便是許護這樣的性格,在聽見這陣慘叫的時候都忍不住雙手發抖,以至於鞋邊都堆滿了飄落的煙灰。


    祁雨桃和喬羽兩人待在旁邊,看上去臉色似乎也不太好看。


    因為先前那聲慘叫,是從方遠所在的房間裏發出來的。


    沒人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或者說沒人知道陳決到底對方遠做了些什麽,才能讓一個剛剛還不省人事的人,現在卻發出了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


    “噠噠噠……”


    當陳決踏著步子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他將經過消毒處理的醫療手套隨手丟在了腳邊,而站在長廊上的幾人,也看到了那雙白手套上殘留的鮮血。


    “方遠……還活著嗎?”


    許護咽了口唾沫,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


    “死不了,不過現在昏過去了,讓他自己待著吧,我從商城裏買了點血漿給他供上了。”


    陳決搖了搖頭,要不是他臉上的血跡尚未幹涸,隻怕沒人能想到他剛剛完成了一場手術。


    “決哥!你……你用自己的積分給方遠買血漿了嗎?”


    喬羽瞪大了雙眼,瞳孔深處更是寫滿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哈?”


    陳決皺著眉頭看了喬羽一眼,那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


    而他接下來補充的一番話,更是讓在場的其他人頓時哭笑不得。


    “他自己有積分,我把他弄醒了以後讓他自己買的。”


    “自個兒的命自己出錢買,這是規矩,我沒向他收手術費就不錯了。”


    “記住這個規矩,積分有時候比人命還重要,當然,我指的是其他人的命。”


    陳決靠在過道的牆壁上,朝著眼前的幾人笑著提醒了一句。


    “……不愧是你啊決哥。”


    喬羽幹笑兩聲,這種時候還能說出這種話的,也就隻有陳決了。


    “還有三個小時才到白天,你們幾個把這裏收拾一下吧,有什麽能帶的就帶上。”


    “等天亮了去把閃電從酒店裏接迴來,別把那家夥餓死了。”


    沒錯,這次的襲擊行動,陳決並沒有捎上閃電。


    因為軍犬的優勢在於搜索和追蹤,正麵火拚並不適合閃電出場,所以昨天陳決幹脆把閃電拴在了酒店的房間裏。


    在交代完眾人的任務後,陳決抱起雙臂看向了一旁,看上去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然而在喬羽和許護前去搜索物資的時候,祁雨桃先一步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行動:


    “你們先過去吧,我有些話要和陳決聊聊。”


    祁雨桃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陳決,她的眼神冷凜且純粹,完全不像一個出身於黑道的人。


    “……走吧。”


    許護看了陳決一眼,在後者點了點頭之後,他才拉著滿臉疑惑的喬羽離開了這裏。


    祁雨桃就這麽站在陳決的身前,隻是當她抬起頭的那一刻,陳決居然出現了片刻的恍神。


    明明祁雨桃還沒成長為那位“劍雨紅桃”,但在她的身上,卻已經出現許多頂尖玩家都無法比擬的氣勢。


    這樣一個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居然具備這樣的壓迫感嗎?


    這一刻,陳決眼中的笑意變得更為深邃。


    看樣子祁雨桃作為玩家的潛質,隻怕比他想的還要優秀。


    祁雨桃沒有注意到陳決的神色變化,而是開始講述自己過去的事情。


    那些被她埋在心裏,已經很久不曾揭開的事情。


    祁雨桃背後的祁家,和傳統意義上的黑道有些不同。


    祁家雖然名義上被稱作漢東省最大的黑道組織,但實際上內部早已出現了明顯的分裂,甚至已經可以徹底劃分為兩個派係。


    一方是以政客手段把持權柄的人,他們被稱作革新派。


    這夥人所追求的是發展合法生意,將家族的一切利益與價值合法化。


    在他們看來,黑社會永遠都是熬不出頭的,隻有將勢力穿插進政治與各種生意場之中,才能確保祁家的地位與時俱進。


    至於另一方,自然就是祁雨桃所在的武鬥派了。


    時至今日,武鬥派信奉的仍舊是老一輩的思想。


    他們把所謂的忠義整天掛在嘴邊,仍舊和過去一樣做著黑色產業鏈的買賣。


    這夥人幾乎操持著整個漢東省的地下網絡,他們的黑色產業鏈範圍極廣,小到人口販賣,大到軍火貿易都有所涉獵,其麾下的幫派勢力更是數不勝數。


    在這夥人看來,無論什麽時候,掌握話語權的永遠都是拳頭更大的那一方。


    而祁雨桃本人,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


    就像之前說的那樣,尋江市的這一支並不是祁家的本家,而是祁家眾多分支中最大的一支分家。


    而祁雨桃的父親,也就是現任的分家家主祁海,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武鬥派成員。


    那個男人對後代的要求極高,他這輩子有過的女人何止兩位數,其中為他誕下子嗣的更是數不勝數。


    隻是那些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剝奪了待在母親身邊的權力,轉而被送到了祁家專門用來培養繼承人的孤兒院裏。


    這其中也有些女人出來鬧過,她們當中有的是不想和自己的兒女分開,有的則是想拿孩子敲詐祁家一筆。


    但她們的下場……通常都是被灌在各個開發區的樓棟裏,被水泥活生生地灌成了人樁。


    祁雨桃的母親就是這樣,那個女人被攪碎了以後糊進了水泥裏,最後用來澆築了祁雨桃所住的房子。


    當祁雨桃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她嚇得好幾天沒睡好覺。


    仿佛她隻要一睜開眼睛,就會在天花板上看見一個女人的臉部輪廓。


    對此,祁雨桃甚至都不敢表現出害怕的情緒,因為武鬥派的繼承人必須要勇敢忠直。


    他們這些孩子,一旦失去了繼承人的資格,就會被編入祁家下轄的幫派裏,充當祁家賺取幫派忠誠心的人質。


    這些人質在幫派和祁家反目成仇的時候,往往會被拿來當作宣戰的祭品。


    這些年來,祁雨桃可以說一直活得戰戰兢兢。


    她努力表現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為此甚至不敢和任何人親近。


    即便後來她已經成為了繼承人,甚至已經離開了祁家的孤兒院,開始接受正規教育的時候,祁雨桃仍舊不敢和身邊的人打交道。


    因為她過去有過朋友,隻是後來那些朋友,都被祁海裝進麻袋裏喂了魚。


    祁海甚至安排手下,將她朋友的死狀拍成了照片。


    那些浮腫發白,甚至引發了巨人觀的腐爛屍體,看的年幼的祁雨桃再也不敢與人接觸,她不想再因為自己害死更多人了。


    她隻得把對祁家的恨意藏在心底,當起了這個名為“繼承人”的傀儡。


    一直到祁海身患癌症入院治療,祁家對祁雨桃的管製才有所鬆懈。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喬羽,認識了這個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女孩。


    性格奔放的喬羽全然不顧祁雨桃的冷漠,自顧自的湊到了她的身旁,無論祁雨桃怎麽驅趕都趕不走。


    一開始祁雨桃同樣也害怕,她怕她和喬羽表現得過於親近,祁家會把喬羽一並除掉。


    但是這一次,沒有人插手兩人間的友誼。


    並不是祁家手軟了,而是在沒有祁海做主的情況下,沒人敢對喬羽動手。


    因為喬羽的父親,是當時尋江市的刑警支隊長。


    就這樣,祁雨桃算是有了第一個能坦誠相待的朋友。


    再到後來,她碰到了同樣不介意她出身的許護和方遠,他們這個小圈子才算漸漸形成。


    所以祁雨桃不願意殺人,更不願意為了掠奪而殺人。


    因為她自己就是個被奪走了一切的普通人。


    而當這場遊戲來臨的時候,祁雨桃的第一反應其實更類似於解脫,她終於可以從那個控製她人生的祁家逃出來了。


    所以她當初才會駕駛著卡車,從淪陷在病毒區的祁家一路衝到學校。


    畢竟在她眼裏,喬羽這些朋友才算得上是她真正的家人。


    但當她和陳決接觸之後,確切地說是這次方遠出事之後,祁雨桃的觀念改變了。


    她突然明白了,當初陳決和她見麵的時候說的那番話:


    “你有著最適合這場遊戲的天賦,卻也被賦予了最不適合這場遊戲的人生觀。”


    所以祁雨桃一直都很糾結。


    她想要變成陳決這樣的冷血玩家,但是她做不到。


    因為她成為玩家的目的不是為了複仇,隻是為了守護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新人生。


    可就在剛剛陳決幫方遠做手術的時候,祁雨桃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事情。


    她……能不能做出第三個選擇呢?


    她不願意當掠奪者,但她願意去當守護者,一個能夠為了守護隊伍而付出一切的人。


    所以她現在才會站在這裏,因為她想要聽聽陳決的意見。


    “陳決,我可以為了你們去殺人,但是……”


    “如果你之後想要去搶物資什麽的,哪怕你想要去殺了那些人,我都不會攔著你,隻是……能不能不要帶上我?”


    祁雨桃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一邊,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顫。


    顯然她自己也很清楚,這和陳決向來的做法已經背道而馳。


    “……”


    陳決眯起雙眼,他倒是沒想到,祁雨桃居然會挑這個時間跟他攤牌。


    “就當我求你了……”


    祁雨桃的聲音變得很輕,她不敢去看陳決現在的表情。


    “你跟我講這麽多,是希望我同情你嗎?”


    陳決從兜裏掏出香煙點燃,昏暗的長廊裏彌漫著白色的煙霧,導致他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我沒有……”


    祁雨桃的話語幾乎變成了嗡鳴聲,因為她剛剛的確有這個想法。


    “守護者……嗬嗬……”


    陳決轉身朝著大門處走去,而祁雨桃也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我給你一個更好的選擇吧,祁雨桃,一個讓你再也不用糾結的選擇。”


    陳決站在救治中心的大門口,手裏的煙頭在風雪裏漸漸熄滅。


    “什麽……”


    “砰!”


    祁雨桃的話沒能說完,因為陳決已經抽出手槍指向了她的眉心,並且順勢扣動了指腹下的扳機。


    與槍聲一同迴響在雪地裏的,還有陳決那句輕飄飄的話語:


    “你死在這裏吧,死在這裏你就再也不用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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