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知府一向是個肥缺,曆任州官無不多收少報,從中貪汙。


    自古‘商道隨政道。’


    商人隻須按地方當局規定交納夔關關稅,與官分利,官商兩道都能大發其財,相安無事。


    從川東臨江驛站開始,沿道零散的大小碼頭,扼守整條長江航運始守。


    位於長江、赤水、習水河交匯處的合江縣,乃由川入黔第一縣。此帶流域物產豐富,鹽酒尤盛。


    在黔北缺鹽不缺酒,亦如大理缺馬盛產茶。


    川鹽途經水路輾轉赤水河運入黔地,釀酒再流經赤水河畔進入川地。


    故而,整個長江水運帶動了船幫運鹽、鹽幫售鹽、馬幫背鹽等一應產業。彼時進出有序,規製有度。


    隻不過,川鹽入黔地,價格必往上翻數倍。坊間一度驚現‘一鬥米換一斤鹽’的荒唐行徑。


    夔州路王村地界,三絕穀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的修羅死地,也瑟是唿風喚雨的閻王。


    一座活火山,說爆就能爆,哪天爆,全憑他心情。


    也瑟高坐在太師椅上,平托茶盞啜呡茶湯。


    聽聞仡讓說完今日地牢之事,一抹驚詫快如閃電。手中杯蓋一滑,差點兒就摔落到地上。


    火山軍這熟悉又陌生的三字,時隔多年此時乍又提及,也瑟體內好似注入了一股新鮮養分,撐開皮囊下早已幹癟的血管,纖細飽滿,清晰猶見。


    “大當家,飛奴已返,仍是白管無字。”仡讓古井無波,如實稟道。


    “唔~”


    也瑟起身離開太師椅,在正堂中央打圈繞步,張了張嘴,“不忙,你先下去吧!”


    ——————————


    葉念安一下子脫力,頭暈目眩,剛暗道不好已陷入半昏迷狀態。


    身子登時變得無比綿軟動轉不得。合緊眼皮一刻,隱約望見索胡由手握紗巾緩緩靠近。


    葉念安雙眼被蒙上黑紗,絲毫光亮不得見,一片漆黑下雙腳也沒個落處,一路向前都是山匪在後推推搡搡。


    也不知幾人口中的地牢是處什麽樣所在,行走片刻後隻感到陽氣委頓,陰寒之氣從四麵八方向著衣縫裏竄,偶爾還有一兩聲水滴跌落的滴答聲。


    癸水橫生,陰寒凝而不散,貼膚如錐刺,自是處於地下終年不見陽光之故。


    葉念安隨釋比學藝時對天下九絕之地略有所聞。


    所謂九絕,即天蕩山雷絕、靜波湖水絕、陽關驛風絕、夔蹄山寒絕、赤炎穀火絕、滌雲嶺林絕、平硫鎮山絕、九荒郡澤絕、市井人絕。


    除卻最後一絕乃人心難渡,常起口舌之非。其餘八絕無不是困人、致名之所。


    夔蹄山天下無二,恰好正在大宋夔州境內。


    想此處陰寒透體,定是‘天下九絕’中的寒絕之地。


    倘若薑春在,定要問起此處是何地?葉念安也隻能答他,“黃泉路吧!”


    “愣他娘的,還不快走,老子還要迴去吃酒呢!”


    葉念安神思飄忽,下意識間步子難免拖遝放慢。


    還未及有反映,突聞身後‘唿唿’的虛空破音,緊接著就是鞭梢落地辣辣脆響。


    一片暗色中,幾人睡姿或蜷或躺,認命一般等待黎明天光大放。


    葉念安盤坐在牢房角落,瞧著眼前情景,高牆石壁,一點天光都透不進來。想憑人力出去自然無望,難不成這次真的要喪命於此?


    迴想起前日從後院馬廄跑迴腳樓客店後,前後發生的點點滴滴。


    皺起眉頭琢磨了半天,想了無數計策結局,無不是困死於此。


    無奈之下,心念轉動。


    ‘善卜者不能卜算自己。’


    “老家夥,說不得這次要破戒了!”此時已到了絕地,無暇顧及更多了。


    葉念安彎腰從地上提起一枝草篾,口中輕誦七星咒,如此這般念過兩遍後,手中草篾隨之一陣急促微顫,突然指向葉念安背後。


    看見草篾的變化,葉念安心中稍定。


    雖說九絕地奇險無比,但總算沒有隔絕天星之力,剛剛默念的七星咒正為辨別方向之用。


    北方即定,葉念安旋即跪地叩拜了三次,口中輕誦。


    “星君歸位,三叩穀葉念安拜上!


    誤入絕地,所祈天運,天運不絕,祈憐指命。”


    一小段起念之詞說完,葉念安又虔誠叩拜了三記,然後抬手從頂門處扯下三綹頭發,狠狠咬破手指,滲出血珠。


    再將三綹發絲浸透染紅,打了個小結。


    一切準備停當,葉念安腳步急轉,迅速在地上踏出七步,每兩步扔下一根頭結,最後一步再轉迴原地。


    然而,才走兩步,葉念安額頭已經沁出一層細密汗珠,胸腔也起伏不定,似是已耗去他很多體力。


    葉念安顧不上歇息,火急燎燎望地向發結落處。


    眼光停駐半晌,葉念安的眉頭愈發皺緊,整張麵孔都溢滿疑惑神色。


    “唔?上吉!奇怪了,怎麽是困龍升天之卦!莫不是算錯了?”


    “先生神神叨叨,自言自語……我還當是做了場夢?”


    阿春方才好一陣傷感,許是想得太多有些乏了,倒在牆角自睡了過去。


    這會兒小憩後,懵懵醒轉過來又恢複了精神。揉著眼睛對漆黑中東挪西移,神秘古怪的葉念安不解道。


    葉念安濃眉緊蹙,對麵前呈現的卦象心生質疑,正打算重走再算一遍,卻被阿春這憨貨在此關節點驟然截斷。


    “再沒幾個時辰,咱小命都要不保了,先生不好好歇息,還跳來跳去折騰甚勞什子!”


    薑春一邊睡眼惺忪,一邊插口嘟噥著,晚膳時憂鬱委屈的神色又乍然而起。


    葉念安在暗色中翻著白眼,不想搭理。


    從地上快速拾起根草蔑跪地輕叩三下,再扯發染紅,重複起適才繁瑣的步驟。


    ‘吱呀~吱呀~’


    葉念安身才轉迴原地,通道盡處沉重的牢門又一次被推開。


    在靜得發怵的三更夜,又走進一個人來。


    “有人來了!”


    薑春倏地靠向通道一邊,繃在雙欄空檔朝盡處張望著,麵兒上盡浮出一抹驚喜。


    葉念安俊臉蒼白,前片衣衫緊貼著胸膛微微喘息起伏。


    晃眼間,來人已至牢籠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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