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蠻兵見族長鵝車一燃,當下潰亂不堪。


    幾個部將唿喝了一聲,不管不顧地直擰馬首,領著一眾士卒在混亂一片的城門曠地前,空打了幾道圓弧,欲驅動麾下諸軍再次發動狂野衝鋒。


    小兵早就被宋軍的狠戾連攻殺破了膽,心間皆已知曉敗局無可挽迴。


    此刻更無人敢衝鋒陣前,隻亦步亦迴首地向後退去。


    率將見手下士氣不足,恐難激起浪花,登時借著胯下馬力之勢,竟恨恨一調頭,往亂紛紛的來路策退了去。


    這麽一來,其停駐不前亂作一團的小兵,哪還有繼續戰下去的勇氣,全部嘩啦啦地丟甲棄械,赤著雙腿反走逃竄,拚命擺脫這地獄般的修羅死地。


    相較於宋軍的勝利,撤下的蠻軍雖有個別心存不甘,奈何大軍皆緘默不語,除了馬蹄踩踏再無他響,一股子傷感淒涼在殘餘散軍中彌散開來。


    葉念安才躬身滑下鵝車,就猛覺眼前一暗,身子一緊,整個人已騰空而起,全被卷入旋風之中,往上飛去。


    鐵塔漢此迅雷不及掩耳之舉,雖簡單粗暴,卻幹淨利索地完成了雙方商議之約。


    待葉念安悠悠醒轉過來,發覺自正半躺在轅門牆根。


    待身上麻痹才褪去些許,稍稍恢複了點知覺,緊著又是一浪接一浪的酸痛鑽進每根骨頭,從關節縫裏漫湧襲向全身。


    葉念安扶牆而起,剛一扯動便覺渾身上下一片火辣辣的灼痛,不禁蹙眉瞥向四肢裸露處。


    這一看,才知小腿手臂均蹭去了一層表皮,正有一點一點地猩紅往外滲。


    許是城外大戰已歇,狙擊已勝,一陣接一陣的吹唿聲從四麵八方鋪卷而來,戰役接近尾聲。


    葉念安左右一環視,發現城頭牆根皆站滿了人,放眼望去神色歡愉,從上到下全是一派興奮唿喝。


    葉念安眼皮遊移,四下流動著,在直衝九霄的紛雜喧囂聲中眼眸一定,跟前多出一堵肉牆直擋了視線。


    唿楞鐵不知從何處飛天而降,正直愣愣地注視著他。


    “將軍,下手夠猛的呀!”葉念安擦肩飛去一道眼白。


    向著與之共車,同摔得夠嗆的薑鶴揚聲道,“族長沒被摔死?”


    “我雖年邁,皮骨還算堅實,斷了兩根骨頭罷了。”


    薑鶴先是一愣,又立時半眯著細眼,滿麵虯髯亂作一團,硬撐著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還能講話,看來不打緊。”


    葉念安掖了掖手肘被磨破的肉芽,俯身為薑鶴簡單包紮了傷口,幽幽打趣道。


    “哎呀,老奴也是一時情急手上使了些力道,動作是粗蠻了一點,可也是無法子,就請族長和小公子多擔待了。”


    唿楞鐵漲紅了雙眼,圓臉盤子一抖一顫,急切辯解道。


    “就別多話了。外頭怎麽樣了?”葉念安冷冷截斷話頭,忽然正色道。


    “依計行事,火燒鵝車。”


    “依計?”唿楞鐵話音方落,對麵二人已瞪圓雙眼,齊聲喝來。


    鐵塔漢子隻覺一陣涼風撲蓋麵門,心下暗自叫屈,這事理應由鄭帥畢親自解釋最為妥帖,便自顧伸長脖頸胡亂張望了一通。


    尋了半晌未見其身影,知是徒勞,便耷拉下腦袋懨懨迴話。


    “老奴救下小公子和族長,鵝車就依計扔了火球噴燃反噬迴去,城外頭的南昭軍都目睹了燃車過程。


    估摸著這會兒,已經退兵撤逃了吧!”


    事情並未按計劃施行,饒是唿楞鐵已救下葉念安的性命,於他而言,仍難逃護主不力之責。故嘴中迴話不免輕柔了幾分。


    “走,迴去等!”


    葉念安倏然站直身子,一挽衣袖,攙扶著薑鶴一跛一跛地向鄭府行去。


    其時銀河耿耿,皓月在天。


    鄭府四無人聲,甚至幽靜。


    三人和衣而躺,一扇木門隔去了這些天來縈繞在諸人心頭的各色惱事。


    待醒來時已是翌日黃昏,葉念安望著遠處餘暉斜入,暮氣籠罩的成都城樓,一陣恍惚。


    有那麽片刻光景,讓他記不起來昨晚女牆外才經曆過的那場生死。


    “咚~咚~咚~”叩門聲清脆而起。


    葉念安微微垂首,兀自凝神了良久,才從案上忽滅的燭火迴過神來。


    落日將黑未黑的一點微光,揉出一團暗影。


    “嚓~”案上蠟燭複又燃起,方才那團暗影霎時清晰起來。


    “葉先生!”


    鄭帥畢許是站了很久,就像滾滾沙漠中一尊枯立半世,沉黑憔悴的石像,浮起一抹黯然和惆悵。


    “鄭守備來了!”葉念安扭轉身輕輕一福。


    屋中靜悄悄,空蕩蕩。二人相隔咫尺,互相對視。


    葉念安依是一襲白衣,一派文弱書生素有的清逸儒雅,神色淡然,眼眸深邃。


    舉手投足犀利幹脆,昨日在頰上新掛的幾道暗紅血茄,溢出些許不同往日的鐵血之氣。


    鄭帥畢掩去悵然,撲通一記,雙膝落地,打破沉默。


    “愚兄有愧!臨陣變故,亂了先生通盤計較不說,還……還差點誤了先生性命!


    鄭某難辭其咎!”


    地下傳來的這道低沉嗓音,裹夾著一抹無奈與辛酸。


    葉念安端坐案沿,不是沒聽出來。卻隻一味微笑著,麵色安然鎮定不接話。


    半晌,才平緩踱至鄭帥畢身處,將其輕輕扶起,目不斜視地對上他的雙眼。


    “鄭守備言重了!


    念安一介凡人,四野飄零,即無功名又無家世,生死不足守備心憂。


    你我於此偶遇,靠份薄緣。承蒙守備器重,才有我念安今日籌謀獻計。


    此迴守城退敵全盤穩握,全憑守備本事。念安迴村返鄉了卻心事,本就是個過客。


    今兒事已兩全,皆大歡喜!


    待明日天明,就同家眷一道拜別守備,動身迴汴梁。”


    酉時末牌,天色盡黑,已到了掌燈時分。


    鄭帥畢聽到葉念安不軟不硬的迴話,滿身血氣倒湧,跌坐在地上。


    一雙眼眸盯著正燃的燭火忽然一個閃爍,心中某處也隨之狠狠抖動了一下,掉出一地難以言喻的苦澀悲涼。


    “先生何須言輸贏?不妨聽一聽鄭某這樁可笑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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