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轉暗,一層濃霧又籠罩了上來。阿蔓先前見識到了毒霧的厲害,微微皺眉,捂住口鼻。冷月道:“阿蔓,你去采些紫草來,用火點著,可破毒霧。”阿蔓依言而行,果然附近的濃霧漸漸散去,感覺清爽至極。姒千痕擔憂姒無痕安危,雖然派風、林、火、山四人前去營救,仍不放心,明天一早便要辭行與四人匯合。阿蔓道:“既然同來,定然要同去,冷月,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冷月對此並無多大興趣,不肯答應:“救命之恩,我已報了,接下來,我要為冷家父女報仇,其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阿蔓道:“這個仇,我同你一起去報。我們先去救出姒無痕,醫治好慕容姑姑,人多力量大,不是嗎?到時候還要尋找肥遺、旱魃,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


    姒千痕也想讓冷月同行,以退為進,激她道:“肥遺、旱魃,等救出我二弟之後,我願陪阿蔓去找,冷姑娘另有他事,我們絕不強求。”


    冷月道:“肥遺、旱魃怎可假手他人,我自當親自前去處理,我們走吧。”聽了這話,阿蔓和姒千痕都是高興,得到冷月這一強援,事情便好辦得多。


    三人風餐露宿,按著林如織留下的記號,沿路尋找。日出則行,日落而息,因此行得並不快,三個人的傷勢一路上也漸漸好轉。不過所行之處,多是偏僻的山間小徑,因此並不見多少人煙。


    最終來到一個山穀,山穀中石柱聳立,林木茂盛,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姒千痕發現樹幹上標記著一個小小的記號,可是後麵無路可走,幾人在附近搜索。


    阿蔓見樹間纏繞著藤蔓,用手一碰,那藤蔓立即縮迴,顯出一條路來。姒千痕走在最前,阿蔓走在中間,冷月最後,三人在藤蔓纏繞的綠色長廊中前行。那些藤蔓,又在後麵逐漸閉合,將來時的路口封住。如此地方,要是一般人,確實難以找到。姒千痕擔心四位家將的安危,快走了幾步,前麵豁然開朗,再看地上時,卻讓人心中心驚。山穀中白骨累累,卻不是人骨,仔細看時,原來是大象的骸骨。有些已經風化,有些則是新死不久。傳說大象將死之前,便會離開象群,來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臨,這個地方就是大象墓地。生老病死,草木榮枯本是自然界亙古不變的規律。這些屍骨極為壯觀,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風化,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穿過山穀,來到一扇山門前,門口有兩人值守,攔住了三人的去路,道:“我們主人最近不見外客,諸位請迴吧。”


    姒千痕笑道:“來者是客,豈有不見之理?此間主人的煩惱,我們已知曉,因此這次專門為排憂解難而來,還請通報。”


    其中一個門人一看姒千痕,心中便是一驚,道:“你、你怎麽逃出來了?還叫了幾個幫手?”


    “快去通報你家主人,有本事就把我抓迴去。”姒千痕聽了這話,猜想幾人或已被擒,他被認成是姒無痕,便不動聲色,將錯就錯,擾亂敵方的判斷。


    那門人飛奔進去匯報,不一會兒,迴來道:“我們主人有請三位。”


    進得大門,正對麵是一麵影壁牆,牆上雕刻的並非是鬆鶴、龍鳳之類的圖案,盡是些大象、老虎等野獸。轉過去是第一進院落,那院落極廣,方圓十數丈,院子又與周圍小院相通,小院中養著些老虎、黑熊等野獸。穿過院落便是正廳。當中坐著三人,均四五十歲左右年紀,正中是個瘦高老者,農民打扮,兩旁一男一女,男的矮胖身材,商人打扮,那女子濃妝豔抹,漁家打扮。這三人正是南中三傑莊亦農、賈無欺、花如玉。先前那曲衡,不過侍立一旁,神態恭敬。


    賈無欺笑道:“你們這些北人,當真愛欺行霸市,明明兩個人,卻要裝成是一個人,我向來講究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姒千痕見自己已被認出,卻不肯就此罷了,道:“我何時曾說過便是舍弟,倒是你們自己弄不清楚,真是可笑、可笑。”


    曲衡道:“二師父,不必與他們多言,讓徒兒把他們一並擒了,給寶象陪葬便是。”


    阿蔓道:“想把我們一並擒了,你有這個本事嗎?”但她先前見識過曲衡的伸手,這三人若是他的師父,那武功不知要比曲衡高多少。


    賈無欺擺了擺手,道:“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是講道理的,這幾人與牢中那幾個,不過是幫兇而非主謀,好好教訓一番就是了。”


    莊亦農點了點頭,道:“不錯。”


    冷月道:“好大的口氣,你們待要怎樣?”


    花如玉道:“我們各自三人比武,你們若是勝了,自然放你們走,你們若是敗了,那就留下人質,查明真兇,給我們一個說法。”


    姒千痕道:“我有一個請求,比武之前,需要見舍弟一麵,確保其安全。”


    莊亦農對曲衡道:“阿衡,你帶他們去吧。”


    曲衡領命,帶著三人往庭院深處走去,來到一株大柳樹之前,命莊丁打開地道口,下麵是通往深處的台階。阿蔓有些擔心,小聲道:“他們不會耍什麽陰謀詭計,將我們騙進去吧。”姒千痕淡然道:“我看那三人,也算得上是前輩,不至於耍什麽陰謀詭計,自降身份。”


    冷月毫不在意,但見那地道幽暗,心生厭憎之情,姒千痕察言觀色,道:“冷月,你在上麵接應,我們下去便好。”這話正合冷月心意,她便在地牢口停住了腳步。


    曲衡在前麵引路,大約走了不到一盞茶時間,看到有幾間石室,姒無痕及風、林、火、山四人俱關在裏麵。姒千痕見到幾人安然無恙,心下稍安。阿蔓沒有見到陳凝煙,便即詢問,原來陳凝煙把幾人引來之後,自己卻不見了蹤影,火闌珊、山葉空等人破口大罵,大唿上當。


    曲衡等得不耐煩,催促道:“別廢話,等比試完了,將你們都關進來,有的是時間敘舊!”


    火闌珊不甘示弱:“等姑娘出去,讓你也嚐嚐這地牢的滋味!”


    風蕭寒自己受苦倒也沒什麽,看著火闌珊受苦,心下也自對曲衡頗為不滿,道:“珊妹,等出去我與這廝真刀真槍幹一場,倒也未必輸他!”原來那日火闌珊等人進得穀來,曲衡一人自知未必抵敵得過,便放出猛獸來襲擊,方才得手將四人困住。是以眾人不服,但曲衡知道他們有後援,故而雖將幾人關起來,卻不曾讓他們吃苦頭。隻是象牙珠被盜,大象又被毒死,這原本是要孝敬三位師父的寶物,所以不肯就此罷休。


    聽到風蕭寒這一聲“珊妹”,林如織心中卻是一沉:他們何時連稱唿也變了?


    火闌珊啐道:“守著公子,胡說八道,小心公子罰你。”


    風蕭寒自知方才自己失言,不再說話。姒無痕之前未曾注意兩人關係,可姒千痕早看出風蕭寒、林如織對火闌珊有意,他們不說,自己也不去點破。


    幾人迴到廳中,便要開始比武。姒千痕和阿蔓已恢複得十之八九,可武功最高的冷月本來就心神耗損極重,一路而來又未好好修養,此時功力也不過恢複了五六成。從曲衡的身手來看,他的三位師父絕非泛泛之輩,要想取勝,也無十分把握。莊亦農已起身而立,顯然第一陣由他上場,他對取勝誌在必得,要一開始便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三人私下商量對陣順序,阿蔓想起自己在幼年之時,黃月英曾給她講過田忌賽馬的故事:“孫子曰:‘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既馳三輩畢,而田忌一不勝而再勝,卒得王千金。”她對當下強弱勝負之勢看得明朗,便對兩人道:“我武功最弱,來戰莊亦農,必然是敗的;冷月姐姐對戰賈無欺,勝負應是五五之數;姒大哥對戰花如玉,勝算頗高。”


    冷月與阿蔓一路走來,對這個小姑娘頗有好感,因此這次阿蔓叫她姐姐,並未像先前那樣拒絕,反而關心起阿蔓的安危來:“那莊亦農武功不弱,刀劍無眼,萬一傷到了你……”


    阿蔓心中也是一暖,道:“想來他們對晚輩出手也是有分寸的,我的方法,是最有可能取勝的,姒大哥,你說是不是?”


    姒千痕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可是……”


    “就這麽定了!”沒等把話說完,阿蔓已經上前一步,向莊亦農挑戰:“小女子不自量力,請莊大俠賜教!”莊亦農自重身份,道:“既是如此,我便讓小姑娘三招,三招之後,老夫下手可就不留情了!”


    阿蔓抽出若水劍,更不含糊,上來便用自己最拿手的一招上善若水,那劍如舞動的精靈,向莊亦農全身纏繞而去。“好劍法!”莊亦農一邊喝彩,身形一邊往後疾躍,劍來得快,他去得更快,若水劍離他不到一尺,卻再也不能迫近了。緊接著阿蔓催動內力,使出一招千裏冰封,空中的水凝成冰刺,向莊亦農飛去。莊亦農依舊采取守勢,雙掌平平拍出,看似平淡無奇,實則蘊藏了十成內力。那些冰刺在他的麵前瞬間融化,變成水滴落入土中。阿蔓又再變招,劍法淩厲,使出一招弱水三千,若水劍形成一道光網,將莊亦農籠罩起來。莊亦農後退一步,光網便縮小一步,疾速向他逼近,他雙足在地上一點,躍上半空,阿蔓變招之時,三招已過,莊亦農落在她的身後,拿起鋤頭,發起攻勢。若水劍原本也是罕有的利器,但是在莊亦農這普通的農具麵前,竟毫無優勢,好幾次反而差點被振得脫手而出。莊亦農使出一招“五丁開山”,鋤頭往下劈來,有開山裂石的威力,阿蔓不敢硬接,身形往右一轉,那鋤頭貼著她的麵龐劃過,砸入腳下的石板之中數寸,石屑紛飛。莊亦農後退一步,朗聲道:“小姑娘年紀輕輕,有如此修為已是難得,不如就此罷手,免得老夫出手誤傷。阿蔓雖然嚇得花容失色,但好勝心起,不肯就此認輸,挺劍又與莊亦農鬥到一處。莊亦農使的全是外家硬功,每一招都是剛猛之極,因不願傷她,故而留了幾分力氣,阿蔓好在身法輕盈,倒也是連續避開了幾次攻擊。又拆了十餘招,莊亦農用鋤頭蕩開若水劍,左掌往阿蔓右肩上一推,阿蔓隻覺得一股大力向自己襲來,往後退了三步,方才止住。勝負已分,當下兩人罷鬥。


    賈無欺站起身來,晃了晃精鋼製成的算盤,算珠碰撞起來似金玉之聲。冷月抽出玉笛,卻站著不動,等賈無欺來進攻。賈無欺道:“姑娘請!”冷月道:“你來進攻好了,好勇鬥狠,非我所願。”賈無欺道:“我做買賣從來不占便宜,也不肯吃虧,姑娘不肯進攻,我也不肯,那就隻能在此耗著了。”冷月道:“你若能讓我退得一步,我就算輸。”賈無欺同樣道:“你若能讓我退得一步,我也算輸。”冷月見與他摻雜不清,將玉笛放到口邊,輕啟櫻唇,玉笛飄出美妙的旋律來。突然間樂聲疾轉,原本月明星稀,此時卻是烏雲蔽月,狂風乍起。賈無欺讚了一聲:“好功夫!”同時左手托著算盤,右手疾速撥動算珠,口中念念有詞道:“二一添作五,逢二進成十,四進二十,六進三十,八進四十。”每句口訣說出,算珠激烈碰撞,將冷月的樂聲抵消。在空中兩邊激烈碰撞,阿蔓隻感覺唿唿風起,又在兩人中間消於無形。冷月又再變調,玉笛孔中飄的聲音,複轉柔和,正是《詩經?陳風?月出》的調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聲音清冷,阿蔓覺得冬天似已降臨,周圍溫度驟然下降,知道這是冷月在用內力出招,此時的冷月,正如這曲子中那樣,朦朧的月色中,一個美人絕世而立,線條優美而神秘,宛若月宮中的仙子:


    玲瓏仙骨玉削成,


    蓮步留香百芳生。


    情短恨長情長在,


    天上人間共山盟。


    姒千痕目不轉睛盯著冷月,不由得瞧得醉了,阿蔓雖是女子,也被冷月的絕世風華所吸引。冷月蔥蔥玉指在玉笛孔上此起彼伏,賈無欺卻被凍得牙齒咯咯作響,他隻需向旁邊避開,冷氣便大大減弱,這樣一來,他便是認輸了。賈無欺叫道:“今年進的柴火不夠,買賣要賠本!”話沒說完,冷氣又從他口中灌進去,鬧得腹中好不難受。賈無欺運勁抵抗寒冷,頭上熱氣升騰,可沒過多時,又漸漸凝結成寒霜。他自知兩人武功差得太多,再堅持下去並無意義,後退幾步,算是認輸了。冷月笛聲戛然而止,這一戰,又耗了她二三成功力。


    此時雙方是平局,因此第三局至關重要。姒千痕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一臉嚴肅凝神對陣。花如玉的武器是一支魚竿,魚線卻是鋼絲鑄成,柔韌而又堅固。她在這兵刃上下了十年功夫,未遇強敵,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姒千痕刷刷刷連刺三劍,花如玉用魚竿點撥挑迴擊三招,緊接著魚線甩出,向姒千痕卷來。姒千痕左躍一步,右跳一步,那魚線纏他不住,長劍從魚線的間隙中刺了過來。花如玉見劍勢淩厲,忙將魚鉤迴轉,鉤向姒千痕的後頸,這一招攻敵之不得不救。姒千痕隻得迴劍格擋,魚鉤纏上劍刃,劍無法將魚線割斷,魚線亦無法將劍拉扯過來。兩人就此僵持不下,姒千痕道:“這劍就送了你罷!”果然他鬆手撤劍,花如玉大喜,疾收魚線,不料姒千痕兔起鶻落,已到花如玉近前,此時劍也跟隨而至,姒千痕重又握劍,向花如玉頸中砍去。這一次變招突然,花如玉不得不鬆手後撤,魚竿脫手。姒千痕攻勢未歇,又到花如玉麵前,左掌向她肩頭拍去。花如玉兵器既已脫手,便用右掌與他相對,姒千痕右手劍又到,刺她手腕。花如玉右手在劍脊上連點數指,那劍竟然從中間斷了。姒千痕想不到花如玉竟有如此指力,心下也是駭然。


    阿蔓見狀,道:“若水劍借你一用。”說著向姒千痕拋了過去,姒千痕右手接過,覺得此劍輕盈無比,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趁此機會,花如玉也抽出長劍,兩人開始比試劍法。姒千痕的招式往往不按常理,很多時候出其不意,花如玉卻緊守門戶,不露破綻。但畢竟姒千痕占了兵刃的優勢,若水劍是不世出的利器,將花如玉逼得連連後退。姒千痕將內力貫於右臂,一劍揮出,將花如玉的劍振斷。花如玉再故技重施,指見剛點上若水劍,但覺得無從著力,無法將其點斷。正待要收指,突然覺得一股強大的內力反擊迴來,胸口氣息凝滯,吐出一口血來。勝負已分,姒千痕便不追擊,收劍後撤,站定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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