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把手伸給誌遠,聲音輕且溫柔:“善德,站了這麽久,爸有點累了,跟爸先去邊上小客廳裏坐坐,好不好?”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就集中在了誌遠的臉上,林有更是一下子,心都懸了起來。


    誌遠的頭發和衣服都是淩亂的,不知是不是人在屋裏沒怎麽喝水,嘴唇像發燒的病人似的,都起了皮了,還一身衝鼻子的煙味,可人雖埋汰,那頭卻是昂著的,眼色更加是如刀子一般,給人的感覺,他不是因為“聽話”開了門,而是煩躁於李大先生在門外的聒噪與威脅,出來尋釁的架勢!


    林有猜得沒錯,誌遠確實是想尋釁!


    他之所以開門,就是想在人前甩臉子,把不高興的心情故意表現出來給別人看,然後再狠狠的把門關上,讓李熙沒臉!


    那李熙,不是端著臭架子、當著林有等自己的手下人的麵,說什麽“要麽你開門,要麽我叫人砸門,你自己選一樣”麽,好像我就是你養的一條狗,你要我怎麽樣我就得怎麽樣!你的麵子賺得足足的,我的麵子呢?就你要麵子?我不要麵子啊?!


    麵子麵子,什麽狗屁麵子!


    渾河堡的那位,就賊要麵子,說啥就必須是啥,他說的就是理,說一不二!我說的就是屁,理由再多他都不屑一顧!反正他說不許就是不許,他說你不是人你就不是人!一次又一次把終點推遠,生生的把人往死裏欺負!


    而眼前的這位,李大部長李大教授,也在人前要“家長”的麵子,以前就不時的對我“家法伺候”,現在又在我的人麵前訓我壓我!表麵上,滿嘴的文明進步,骨子裏,和渾河堡的那位,又有什麽不同?!


    都他媽的一丘之貉,就知道捏沽我!


    而眼前這一位,還他媽的惺惺作態:“站了這麽久,爸有點累了”,累了你不在二進屋裏癱屍,跑來三進煩我做什麽?小爺不吃你這套!


    一個“爹”,一個“爸”,於我有恩又如何?於我有恩就可以作威作福?就可以騎在我的頭上拉屎拉尿恣意的作踐我?


    滾你媽的!


    誌遠很想衝李熙咬牙切齒的來一句“滾你媽的!”,縱然圓滑如李熙,也一定會僵在當場,下不來台吧?


    那是多麽的痛快,多麽的好看!


    可誌遠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隻是眼色如刀的渲泄著自己的情緒。


    就算是有再多的怨憤,他仍然在心底裏,保有最後一分的理智:逞一時之快,後果往往是自己的萬劫不複!何況大魚還在富錦,李家之危還沒有完全解除,自己擔待的事情還沒有完結,此時不可自亂陣腳!


    誌遠的眼色,太冷太鋒利,李熙仍然穩定的平伸出他的右手,但臉色,


    已經有點轉白!


    在看到李熙臉色轉白的一瞬,誌遠用力將門扇一甩,要把門重新關上!


    可門卻沒咣當一下就關上,不是門外的的人頂住了門,而是誌遠自己握住門扇,硬生生的停住了門扇!


    誌遠就那麽握住門扇,看著李熙,原本如刀的眼色,漸漸變得複雜。


    就在甩門的那一下,隨著動作目光自然下移的那一瞬,誌遠看到李熙柱著文明棍的左手。


    那是一個用力撐持的動作……


    文明棍在於李熙,更多的是“紳士風度”的一部分,而不是“拐棍”,因為什麽,現在要那麽用力的撐持?


    爸……年紀大了……


    鬢邊已見華發,不再是那個當年帶著自己在日本遊學時,能背著才十四歲犯困的自己,在雪夜裏拔涉兩個小時迴旅館的壯年人了……


    不,不……爸一向注重保養,催生他鬢邊的華發的,不是歲月,而是自己這個被他視如已出的“孩子”……


    這幾年,為了保護非要“走上鋼絲”的自己,爸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這三更半夜的,還要“站了這麽久,有點累了”,問自己能不能和他一起去邊上的小客廳“坐坐”……


    而且,爸被自己連氣帶累,才小中風過後沒幾天……


    誌遠心軟了。


    搖開門,伸出手,輕輕攙扶起李熙的胳膊:“爸,夜深了,我……我送您迴去……”


    李熙臉上是洞察和讚許的微笑,輕輕的點頭。


    迴到二進,李熙卻不迴睡房,而是一指自己的書房:“你那人多眼雜,小客廳又才被你砸過,不如我這安靜和舒服,進去聊聊……,不然,我們誰也休息不好。”


    誌遠不願意:“夜深了,爸早點睡吧,我沒事,我隻是想自己……靜一靜……”


    夜色裏,李熙的聲音格外的磁性:“聊聊吧,你心結不解,何以安眠?你不安眠,爸何以安心?”


    李熙拉誌遠進了書房,向朱厚輝使個眼色,朱厚輝就為父子倆關上了書房的門,然後自己在門外站著把門。


    跟來的李閻王和胖子,見狀就隻能退到東廂廊下守望著書房,這不是因為怕了誰,而是誌遠的“規矩”!


    屋裏,李熙親自幫誌遠倒了杯溫吞水,然後拉誌遠在大沙發上一起坐下,把水杯遞給誌遠:“先喝點水。”


    誌遠接過水杯捧在手裏,低頭不作聲。


    見誌遠不動,李熙苦口婆心:“你看你,嘴唇都起皮了,快喝吧……,你這病,本就是炎症,再不喝水,尿路也會感染,要是再添上尿頻尿急的症候,難受的,可是你自己……”


    誌遠還是不言、不動。


    “和我倔是吧?”李熙的涵養再好,也有點火了


    :“聽話!”


    誌遠還是不動,李熙心裏的火騰騰的往上冒,真想劈手奪過杯子就往誌遠的頭上澆!他最煩就是誌遠這個死樣子,渾河堡的那個人給你氣受,你找他去!別在老子麵前裝可憐,要老子死個勁的哄你!


    但如果真的那麽暴躁,也就不是他李熙了。


    而有問題,就總要解決!


    李熙瞟誌遠一眼,在惡語冷曬和好言勸慰兩個選項之間搖擺,這臭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不能總順著他!


    但在刺心之前,有些事情必須搞清楚!


    李熙站了起來,一副準備就此結束談話的勢頭:“你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既然不想說話,就迴去早點洗個澡睡吧。你剛才說你想自己好好的靜一靜,那就靜一靜好了,這幾天,不用你到我這邊來,富錦的事,也已經基本告一段落,後續的事情,我會讓大溫繼續留意,除了大魚之外,其它你不用管了;還有,大連滿鐵總部那邊,本來說好,下個月1號,你到大連總部正式報道及領職,也就是最遲後天你就要啟程了,既然你現在心情和身體都不好,我會設法替你疏通,看能不能讓你在家裏再多呆一星期,然後才去大連。放心吧,反正你病重又不是假的,我相信有很大把握,能幫你再請到一周的病假,等我的消息吧。”


    誌遠仍然是低著頭,但點了點頭。


    然後把茶杯放在麵前的茶幾上,站了起來,仍舊不言語,隻是向李熙微微躬一躬身,就要離開。


    誌遠竟然同意延後一周去大連!


    李熙是臉色都變了!


    大連是什麽?是報道,是領職!是那臭小子之前削尖了腦袋一心要巴結就任的樺甸專員!


    那是孩子眼裏的“大義”啊,如果不是真的傷心絕望,孩子絕對不會如此無動於衷,不會點那個頭!


    自己錯判了!孩子並不是“三分病七分裝,一心要喝疙瘩湯”,他是真的傷到了!


    李熙心裏,猛然就是一陣的抽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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