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趕迴李家時,已經是次日上午八點多,他確實比誌遠和小趙更早到達,但相差不過十分鍾。


    在李家的三進東角門,化裝成送奶工人的誌遠才進門,早就收到消息候在這裏的朱厚輝,上前壓著聲音對誌遠道:“快去換衣服,東翁在他的書房裏,已經等你半天了!”


    誌遠看上去臉色極差,一臉疲憊,看到林有,略感意外之外,還有期盼和忐忑,稍離了朱厚輝,走近林有,壓著聲音:“這麽快就迴來了?信送到了?那邊怎麽說?”


    朱厚輝就在身後,不好直接提及海山,誌遠以“那邊”,代替了“我爹”。


    林有也是識大體的,知道此時什麽事更要緊,先把手放在肚子上,然後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海山那邊沒有即時的危險,見麵過程容後再稟,先應付了李家的“新禍”再說。


    誌遠當下也不多說,急忙迴屋換衣服,朱厚輝跟了進去,林有也跟了進去,此時不比尋常,顧不上講什麽避忌,趕緊服侍誌遠速度換裝。


    當誌遠從朱厚輝嘴裏得知,所謂的“李家會有新禍”的“禍”,隻是他如果不及時趕迴長春,會讓謊言穿幫,讓日本人懷疑李家父子,誌遠大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一鬆,頓時手腳就慢了,甚至坐下喘粗氣,畢竟自己,已經及時趕到了。


    朱厚輝見了,一臉嚴肅:“哥兒先別鬆勁!趕緊的跟我去見東翁!除了滿鐵,阪口對你也起了意,昨天下午,他電話就已經打到家裏來了!虧得我們早有準備,說你打了***人正昏睡。他又打了電話給東翁,說想約你一見!東翁以你腎痛不時反複需要休息為由,好不容易才幫你推到今天,約的是下午2點,你去治安部見他。”


    誌遠的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阪口!森田貞男死後其職位的繼任者,治安部的刑事科長阪口三郎!森田貞男死後,誌遠還是在他任上,從特訓班畢業,所以雖然他任總教官不久,誌遠那期特訓班就畢業了,但說起來,與之還是有師生之誼,見了他,還得稱唿他一聲阪口總教官!


    誌遠心裏打個突,這阪口三郎,早有將自己羅致到他的手下之意,但自己是在滿鐵調查部掛了號的,和滿鐵搶人,他就不怕得罪滿鐵?誌遠快畢業時,李熙通過走關係,內定了誌遠的分配方向是滿鐵調查部,這讓阪口的前任森田真男很不爽,但森田真男卻拿誌遠沒辦法,因為滿鐵他得罪不起。


    阪口敢和滿鐵搶人,一定是背後有強大的靠山!


    誌遠隱隱感覺不妙!


    治安部刑事科是虎狼之窩,國家機器的前沿,日本人鎮壓異己最窮兇極惡的爪牙,不論是誌遠自己,還是李熙,都不希望誌遠被阪口抓上手,誌遠不但已經答應了徐常青要去樺甸相助於他,也不想自己被迫成天的跟著阪口抓捕抗日分子,雙手沾滿同胞的鮮血;而李熙,則怕誌遠進了刑事科,仍死性不改,在阪口眼皮子底下作怪,八成會賠了小命並連累李家。


    誌遠騰地站起,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就往外走,朱厚輝在邊上緊跟著,一邊還好心提醒:“一會見了東翁,千萬順著他,你不肯聽勸硬是要去奉天,已經把他氣得不輕,說等你迴來,要大耳刮子扇死你呢,我原以為,他也就那麽一說,可不知是不是昨兒和阪口打電話受了氣,今天早上一直黑著個臉,我問他,他也不搭理我,隻怒氣衝衝的,以東翁的涵養,這可真的少有!”


    誌遠聽了,猛然刹住腳步,看朱厚輝的眼神先驚,然後轉為沉痛,喃喃的:“爸是為我在憂心呢,我若被阪口抓上手,又是個不肯消停的,他怕我小命兒不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朱厚輝雙眼一亮,這哥兒,還真是個知好識歹的,不枉東翁待他的一片真心,當下也動了感情:“哥兒!你知道不知道,你若被阪口抓上了手,東翁今後,是真的沒安生日子過了,天天都是無盡的操心與擔憂——”


    還沒說完呢,誌遠已經猛然一拉他:“快走!”


    邊上林有一個箭步躥到誌遠之前,伸手一攔:“哥兒!讓我跟著你過去吧!”


    誌遠雖然已經有了自己的班底,手下甚至有了名動江湖的四神,但他去二進,多數時候一個隨從都不帶,對朱厚輝他們也恭敬禮貌,更從來不會領著一堆手下,在二進牛逼哄哄的顯擺威風,林有是知道誌遠的規矩的,原本也打算送到三進和二進之間的角門就止步,但聽朱厚輝說李熙盛怒,怕誌遠被李熙打頓狠的,所以提出也要跟著過去。


    李熙的心情,林有能理解,可誌遠眼下人極度疲憊虛弱,他怕誌遠人被打壞了,有自己在門外站著,多少能讓李大先生心裏有些顧忌吧,林有生怕誌遠不允許,還連忙強調:“我就站門外聽候差遣,決不會多事!”


    “你給我在這呆著!”誌遠的模樣雖殘,語氣卻狠,林有沒有辦法,隻能目送他和朱厚輝進了角門。


    李熙人坐在書房的沙發裏,這天,他以“孩子生病了”為由,請假沒去上班。


    看到誌遠和朱厚輝進門,李熙把手中的報紙,扔在了麵前的茶幾上。


    “爸——”誌遠上前,恭敬的垂手而立,李熙的臉色鐵青,眼神也明顯的不友好,隻一眼,誌遠就再不敢和李熙對視。


    李熙狠狠的瞪了誌遠一眼,沒說話,這臭小子,就是他媽的一個討債鬼,梅子瑜的事還沒全了,就有地方又冒煙了,隻是眼下,得先料理了滿鐵的代表和田英鬆和治安部的阪口三郎,所以,富錦那邊又出了事,他一直沒聲張,連朱厚輝都沒說。


    李熙是真的想,騰起身撲到誌遠的麵前,狠狠的扇他的耳光,把瞥了一肚子的悶氣,狠狠的發泄在這個不讓人省心的臭小子身上,除了大耳刮子,還要拿文明棍狠狠的抽他,把他的腿給敲斷,看他還出去惹禍不!


    李熙抓起了他的文明棍!因為激憤,用力過猛,握著棍頭的手背緊繃,骨節都發白!


    可他最終,還是忍了!多種巨大的打擊加身,已經讓孩子心緒不寧,這個時候,還是讓他專心先應付了和田和阪口吧。


    李熙也不理誌遠,起身去到書桌邊,拿起電話,往長春的大和旅館,打了一個電話給住在那裏的和田英鬆。


    大和旅館是由滿鐵經營的高檔連鎖賓館,多為軍政要人活動場所,在同業中地位超然。當時共有7座大和旅館,均分布在南滿鐵路沿線的大城市,如哈爾濱、長春、奉天、大連,由滿鐵株式會社運輸部旅館課管轄,而旅館課的課長和田英鬆,現在正在長春這邊出差,就住在長春的大和旅館,因誌遠以腎病複發為由,一再拖延著沒去大連總部領受樺甸專員的任命,滿鐵總部那邊,委托和田英鬆,到李家探望誌遠,其意一是看看誌遠是真病還是裝病,二是催促誌遠,早日到職。


    前天晚上,和田英鬆提了些營養品,到李家“探望李納”,被李熙以病人已經休息了為由打發了,並說等孩子身體好些,必讓孩子親自到大和,登門迴拜。


    電話接通後,李熙與和田英鬆約好,半小時後,攜李納登門拜訪,並明言,有“要事”相商。


    等李熙放下了電話,就要朱厚輝:“先去發動車子!”


    誌遠上前賠著小心問:“爸約和田上午相見,趕在與阪口約見的下午2點之前,可是想用滿鐵,對抗阪口身後的那個人?”


    “哦?你知道阪口身後有人?”


    “我是已經在滿鐵掛了號的人,要沒大人物授意,阪口趟這渾水做什麽?要沒猜錯,那個人,應該就是日本人的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隻是,土肥原現在是奉天的特務機關長,把我搞到長春治安部阪口的手下,他圖啥?”


    李熙瞥了誌遠一眼,這臭小子,混蛋的時候是真的混,倔的時候也是真的倔,可也真的是聰明敏銳,他知道阪口三郎背後有人在幫他撐腰子,還能猜到是那個人是誰,隻是目光還是不夠遠大,有些事他還看不清。


    李熙冷笑:“圖啥?隻要你進了刑事科,土肥原就能調動你!而如果你是滿鐵的人,土肥原的手可就沒那麽長了。土肥原現在正在《塘沽協定》劃定的非軍事區內策動叛亂,製造事端,以期日軍有借口進攻華北。你明麵上一直隻是個商人,用你及你的明心堂的勢力去當攪屎棍,是不是可進可退賊好用?”


    誌遠是個一點就透的人,立時倒抽一口冷氣,滿心樹大招風的危機感!


    李熙狠瞪他一眼:“走了!有話車上說!”


    一邊出門還一邊罵誌遠:“你個討債鬼!除了給老子惹禍,還會什麽?!等迴來後,老子再和你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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