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3點半,奉天火車站。


    一列南下山海關的特快列車,行經奉天,正停在站台上。


    三號車廂是硬座車廂,火車快開了,一對夫婦匆匆趕來,持票上車,想對號入座,卻發現他們在車廂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已經有人坐著了。


    太太上前理論:“兩位先生,你們看錯票坐錯了位置了吧,這兩座,是我們的。”


    聞言,不但是那兩座上的,整個卡座裏對麵而坐的一共五個男人,幾乎是同時的白了那女人一眼,不但愛理不理,還眼色陰狠,一副再吵吵老子就吃了你的模樣。


    偏這對夫婦是從關裏來探親的外鄉子,不知道厲害,又是教書的先生,平時沒怎麽受過氣,其中那個男的,立時就放下臉生氣的迴瞪人家:“沒聽見我太太說嗎?這兩座位,是我們的!你們坐錯座了!”


    坐在最外邊的一個年輕人,轉頭剜那兩夫婦一眼,懶洋洋站起身,卻不是讓座,而是把西裝下擺輕輕一掀,然後趾高氣揚的斜著那男人,嘴角一抽,現出一個鄙夷的冷笑。


    西裝下擺掀起,露出的是腰上的槍套,裏頭是一把手槍。


    那夫婦裏的男人見了,臉都白了,再不敢廢話半句,提起行李拉著女人就走。


    再不懂事,也知道就算在過道裏蹲著,也絕對不能再去招惹那幾個人,難怪車廂裏的人沒人敢支聲了,敢情那幾個人,是惹不起的狗特務!


    剛才站起露槍的,是誌遠安插在奉天警察廳特務科特務股裏、代號“板凳”的劉光祖。


    那卡座裏,坐著的五個人,雖然都是便衣,但全都是奉天警察廳特務科的人,分別坐在最裏頭靠車窗位置的兩個人,明顯比邊上的人矮半個頭、卻大馬金刀的坐著、一臉的不可一世相,這兩人是特務科警尉補警銜的日本人,而劉光祖的邊上,坐著他的頂頭上司、特務科轄下特務股的股長,劉光祖對麵坐的,則是他特務股的同事曹二虎。


    剛才,曹二虎眼裏已經明顯露出了不耐煩和陰狠之色,那兩夫婦要再不知機,肯定有苦頭好吃,被曹二虎拎進廁所裏暴打一頓,再交乘警給搞到牢裏去吃牢飯都有可能,劉光祖有心幫幫他們,反正五個人裏,劉光祖警銜職位都最低,所以劉光祖假裝殷勤,一副做小的為上峰打發麻煩的模樣,先起了身,把人嚇走。


    火車啟動了,過了新民之後,劉光祖借口去廁所,躲在廁所裏抽悶煙。


    心裏何止是鬱悶,更多的是焦慮,還有驚恐和害怕,在人前得繃著,進了廁所才算是鬆了勁。


    因為,梅子瑜,出事了!


    這天中午,特務股的股長突然通知劉光祖,說是出“大事了”,同時也是“好事兒”來了:在逃的重犯梅子瑜和慶文秀,在錦洲以南的高橋鎮被一同發現,其同夥已有一人死亡,因是自已引爆***炸死的,炸得支離破碎麵目全非,暫時無法確認其身份,而梅慶二犯,被人看見結伴逃進了附近的山上,當地已經在組織圍山搜捕,日本人極之重視,從錦州和錦西調動了大批憲兵警察甚至是守備隊,前往搜捕,估計梅慶二犯這一次在劫難逃。而梅子瑜案由大連警察廳和奉天警察廳共承,所以廳裏要派人去高橋鎮參與指導搜捕,股裏要去三個人,顧念著劉光祖平時會來事兒,沒少孝敬自己,又是文化人兒,自己要交的報告多由劉光祖潤色整理,所以股長這次把這個“跑跑腿就能寫進功勞簿”的機會給了他,讓他以後好升遷。


    劉光祖蹲在廁所裏,一口接一口狠狠的抽著煙,心裏是又煩躁又壓抑害怕,焦慮不已。


    如果梅子瑜被捕,再萬一吐了口……


    那用電驢子搭載著梅子瑜出城的自己,日子可就算是走到頭了……


    自己死了不要緊,可娘呢,她可怎麽辦啊!


    爹死得早,娘一個女人家養大自己和哥哥兩個,真心的不容易,才四十歲的人,可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如果自己死了,還要老娘白頭人送黑頭人,自己怎麽對得起老娘……


    還有哥哥。哥哥吃苦耐勞,他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卻咬著牙也要供自己讀書,讓自己好歹讀到初小畢業,識文斷字,有了文化,不用再賣苦力……


    還有好哥們於玉泉和包永元,他們為了大義,用他們的命來相信自己,這次要栽了,隻怕會被自己連累到死,怎麽對得起人家,怎麽對得起人家的家裏人!


    還有就是李善德。


    此時,劉光祖對於誌遠,情緒是複雜的,甚至包括怨恨!


    要不是因為他,自己哪會陷入到現在這種危險的境地啊?原本自己,隻要把曹二虎的動向通報給他就好。


    是那個不自量力的家夥,在梅子瑜落難的時候,不遠走高飛,反而主動摻乎人家滿洲情報組的事,非要去救梅子瑜,結果,把自己也給帶溝裏了。


    你他媽的救了人,把梅子瑜搞出了奉天城,那你救人就救徹啊,你手下的什麽鬼見愁什麽李閻王,不是很厲害嗎?光聽名字都牛逼哄哄的,你就不會讓他們一直護送梅子瑜到他出關?明明已經定下的護送計劃,卻執行不力,滿洲情報組的人不讓你派人護送,你就真的不護送?你他媽的有沒有腦子?也不想想梅子瑜要落日本人手裏,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現在好了,梅子瑜真吐了口,我活不成,你的日子也一樣到頭了!你自己沒命不說,還他媽的連累我!


    可怨恨之外,也有擔憂和牽掛。


    畢竟那李善德,是劉家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就沒自己一家子的命在,更別說現在還生活小康,讓自己的老娘,過上了吃穿不愁的安穩日子。


    何況,福禍自招,當初李善德可沒逼迫過自己,參與“運木出城”,是自己自願的,人家已經將風險說得清清楚楚,並再三提醒過自己了。


    所以,雖然不免有怨恨,可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劉光祖在想的,還是怎麽把消息給李善德傳過去!好讓李善德有所準備,萬一有個什麽,能跑一個是一個。


    當時,股長吩咐他要保密,隻說去錦州公幹,去做什麽,不得向外透露,因說了要便裝前往,劉光祖借口說自己在署裏沒有便裝,說要迴家換身衣裳,股長都不許,叫曹二虎幫他找一身,又交待了些事情,要他就在他辦公室幫他改一篇馬上就要交的報告,改完就出發去錦州。


    不脫離別人的視線,便無法給王誌軍通消息,進而把消息傳到長春,把他給急得!


    幸虧這時,於玉泉剛好出完外勤迴到署裏,劉光祖趕緊和曹二虎說不用了,衣服我找於玉泉借,他經常便裝外勤,有好幾套衣服放在署裏。


    事情緊急,劉光祖隻好把寶押在好兄弟於玉泉的身上。


    能說話的時間也就十秒不到,“立馬悄悄去告訴我哥,木頭在錦州高橋鎮出水,我被指名跟股長一起過去。”


    之後,劉光祖就在股長不耐煩的一疊聲催促中,跑進了股長的辦公室。


    之後劉光祖就一直在股長的身邊,到改完報告,上麵特務科的電話也打來了,那邊兩個日本人已經領好命,要股長帶曹二虎和劉光祖,去那邊會合,然後一起去火車站。


    劉光祖也不知於玉泉有沒去找他哥,甚至擔心於玉泉有沒明白他壓低聲音說的那一句話,當時,於玉泉看著他,可是一臉懵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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