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迴長春後不久,北滿就出了一件大事——土龍山暴動!


    土龍山位於依蘭縣,由鬆花江、牡丹江、烏蘇裏江衝擊而成的三江平原,豐饒肥美,是黑鈣土中的上品,其中又以依蘭、寧安、密山為最,而土龍山又為依蘭之最。盛產大豆、小豆、高粱、玉米、穀子、粳子等農作物,這片豐饒的黑土地,早就被日本侵略者盯上了。


    日本國土狹小,耕地有限,農村勞動力過剩。“九一八”事變,關東軍弄出個“滿洲國”,現在再弄出個“百萬戶移住計劃”,從日本國內組織農戶,向偽滿洲國進行集團性質的武裝移民,關東軍的算盤打得賊精,移民後,這些人不但解決了自身的困苦,卸掉了日本的負擔,還能為帝國增產糧食,又加強了“滿洲國”的警備力量,待到百萬戶移住成功,連居民結構都改變了,那中國的東北,就是日本人“鐵打的‘滿洲國’”了。


    經過了一年的“開拓”試點,關東軍在1934年初,向北滿定點武裝移民,第一個武裝移民點是樺川縣孟家崗,第二個就是依蘭縣土龍山地區。


    開拓團要種地,地從何來?


    買。


    收買價格原來宣布熟地每坰10元,荒地每坰1元,實際操作時一律變成了1元。而當時依蘭土地的買賣價格,是上等熟地每坰121.4元,中等熟地82.8元,下等熟地58.4元,上等荒地60.7元,中等荒地41.4元。


    這是明火執仗的強搶!


    與這種強盜行徑同時進行的,還有收繳民槍。


    1934年2月中旬,由關東軍司令部、拓務省、10師團和東亞勸業公司派員組成土地收買機構,派出特別工作班第2班來到依蘭,誰不交出地照,就闖進去翻箱倒櫃。有時這一撥還沒走,收槍的又來了,開拓團因缺乏農具、牲畜,有的連種子也沒有,也是直接就搶當地農民的,鬧得雞飛狗跳,民不聊生。


    三月,被日本鬼子逼得沒了活路的土龍山人民,毅然拿起武器,奮起反抗,在保長謝文東、景振卿等帶領下,匯合各路武裝農民2000多人舉行暴動抗日,先後擊斃飯塚大佐、偽警大隊長蓋文義、重創日本廣瀨師團,打響了農民武裝抗日的第一槍。


    長春,四月中的一個傍晚,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拐進了李熙府邸的大門,這是李熙坐著車,剛下班迴到家。


    車停穩,早候於此李熙三大親隨之一的大溫,上前為李熙打開車門。


    李熙一邊鑽出汽車,一邊問大溫:“善德在哪?三進?”


    大溫迴道:“嗯,說有事要在三進處置,晚飯就不過來陪東翁吃了。”


    “哼!借口!這是還在生我氣呢!


    李熙胸有成竹的冷笑,把手裏的文明棍往地上一墩:“不管他,他要慪氣,就讓他慪去!我可不會去三進看他!肚子餓了,叫廚房開飯!”


    李熙這會子,豈止是不遷就誌遠,就在今天早上上班前,還按捺不住氣憤,差點就動家法,讓朱厚輝大溫他們把誌遠摁在茶幾上狠抽一頓屁股,雖說到底還是顧著誌遠在李家下人麵前的顏麵,沒抽,但他臨出門上班前,不但點著誌遠的鼻子要他死了那條心,不準再提那事,還罰誌遠在他書房裏,跪足一個小時的冷地板,由大溫盯守監督,要誌遠“靜思已過”。


    誌遠因何觸怒了李熙?


    明麵上,是誌遠不聽李熙要他休養生息、好好在家將養身體的勸阻,非要還往外跑,從裕東百貨項目上抽出部分資本金,用來開設一家經營南北特產的貨棧,而實際上,是誌遠向李熙坦承了自己想應徐常青之邀,以貨棧在山區縣份設點收購人參、鹿茸、毛皮等特產為掩護,方便行走於樺甸、舒蘭、磐石等地,為共產***的抗日武裝織起情報網,刺探日本人“大討伐”的相關情報,同時也是建立起交通網,方便幫徐常青轉移人員和轉運藥品等抗日武裝急需的物資,誌遠還請求李熙,幫他謀求複職滿鐵調查部,以便行事方便。


    在李熙看來,誌遠以前隻是為徐常青提供管製藥品,就已經是在鋼絲繩上翻跟鬥,險得不能再險了,如今,竟然還想如此直接和深入的參與抗日活動,那簡直就是肥豬跑進屠戶家——自己找死!


    讓李熙尤其惱火的是,不論自己怎麽分析陳述其中的利害危險,如何的慈心苦勸,那臭小子都死倔死倔的,就是不熄要跑出去作死的心,總纏著自己軟泡硬磨,能拖到今天才黑下臉教訓誌遠、甚至沒有“動家法”,而隻是罰跪,李熙覺得自己的涵養,簡直已經是好到姥姥家了!


    李熙知道誌遠跪足了一個小時,而且大溫拿跪墊給他,他也賭氣不要,就那麽在硬地板上跪著,以至到點的時候,站都站不起來,這些大溫悄悄打電話告訴他的時候,他心裏也疼,但吩咐大溫,別幫他料理膝蓋,由他去,扶都別去扶他,結果,聽大溫說,那臭小子是雙腿發軟打著晃、自己扶著牆先就近走迴二進他自己的屋裏,在屋裏緩了好久,才見他出來,去了三進,步態上,明顯還有些不利落。


    那臭小子,雖然死倔,但卻有一點好,手下雖然已經有了一撥兒林有、李閻王那樣的精兵強將,但他到二進來,多數時候一個隨從都不帶,就自己一個人過來,對朱厚輝他們也恭敬禮貌,從來不會領著一堆手下,在家裏牛逼哄哄的顯擺威風。而也正因如此,自己一句“扶都別去扶他”,那臭小子就隻能可憐的自己扶牆。


    李熙認為,為人父母者,心裏再愛孩子,必要時,也要對孩子說“不”!過於慈憐,會讓孩子以為父母的愛是沒有限製的,會讓孩子越來越任性,利用父母對他的愛,反過來威脅父母,有什麽要求,就非要父母滿足他不可。善德雖然懂事識好歹,但也有固執的一麵,為樺甸的事和他軟泡硬磨,總不死心,這便是欠敲打,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以後會更加的變本加厲。


    善德是聰明和勇敢,但卻缺乏對於失敗和死亡的理解和敬畏,上得山多終遇虎,幫助抗日軍、去樺甸地界拋頭露麵,實在是太危險,萬萬不能準許他去。


    共產***的南滿抗日武裝,那不但是個他李熙鞭長莫及的領域,也是日本人如今第一順序的打擊對象,他不希望孩子身陷其中,他怕誌遠因此丟了性命,何況一旦冒了煙,誅連下來,李家也吃不消!


    李熙鐵了心這迴對誌遠絕不遷就,可當李熙迴屋換了家常服、走進飯廳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誌遠,在飯桌邊布著碗筷。


    李熙走過去,一邊在主位上落座,一邊斜了誌遠一眼:“理了個發?怎麽理得這麽短?”


    “理短點洗頭幹得快,這天不是快熱了嗎?”


    早上挨了罰,誌遠迴了三進後,就賭氣叫林有幫他把原來飄逸的“分頭”,理成了“陸軍裝”式的平頭。


    為啥啊?有心報複李熙唄!誌遠的頭發因身體原因本並不太好,但愣是被林有用指腹按摩及麵粉調醋洗頭大發,給養得柔順烏黑,加之誌遠又特愛幹淨,頭發總是清爽飄逸,李熙便常愛伸手在他頭頂上揉他的頭發以示喜愛,任誌遠的分頭梳得一絲不苟,他也能揉成個雞窩,所以誌遠故意理成個短平頭:叫你讓我罰跪,我讓你過不成手癮!


    東北的春天,哪裏就熱了?李熙心裏明白,但也不說破,似笑非笑的瞅著誌遠:“不是說,今晚不過來吃了嗎?”


    誌遠順下眼皮:“媽今晚去二姨家赴宴,姐剛又打電話給我,說晚上不迴家吃飯了,我怕爸一個人吃,孤單冷清,就過來陪陪。”


    “哦?”李熙萬事了然於胸,微微冷笑:“明明一肚子的牢騷氣,不發脾氣不作色,反倒這麽乖,意欲何為啊?”


    誌遠抬眼,老氣橫秋又帶點不滿、小小的白了李熙一眼:“啥都不為,就是過來陪爸一起吃飯!一碼歸一碼,那事是那事,身為人子,就應該盡好為人子的本份,‘仁之實,事親是也’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說著,盛了一碗湯,雙手捧給李熙,李熙有飯前先喝一點湯的習慣。


    李熙接過,瞟誌遠一眼,心說你那些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明明生氣,迴三進賭氣把頭發都剪短了,可“那事”未逞又不甘心,想想賭氣不是辦法,就又趕過來討好,肯定是想和自己繼續軟泡硬磨!


    不過,孩子今天被罰了,這會子膝蓋肯定都青了,來此雖有目的,但怕自己一個人吃飯冷清,也是真的,趕著過來相陪,這舉動還是讓人很暖心的。


    當下伸手,拉誌遠坐在邊上,輕嗔道:“你既然還知道‘仁之實,事親是也’,那一定也不會忘記什麽是‘大孝尊親’,大孝是什麽,是尊重父母、尊重父母的意見,怎麽我勸你的,總是不聽呢?”


    跟著就發牢騷:“父母在,不遠遊,不涉險,不讓父母為你擔心不已,就是孝了!你呢,折騰個沒完!樺甸、磐石,那是連關東軍都不敢輕易在城外夜宿的地方,你去那邊設點,你以為日本人不會疑心?何況那邊除了抗日軍,地麵上也不安靖,各種麵目的大小匪綹也多,你非要到那種亂哄哄沒王法的地方打滾?你可知,為了你,我是天天懸著心,憂心忡忡、擔驚受怕,沒一天安生,真是命都短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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